“是弩吧?”好半晌才有人回答了一声,阳仪循声看时,发现说话的是他一直不大瞧得起的柳毅。相对于专注于辽东事务的阳仪,柳毅的见识要广博得多。虽然他也很震惊,但还是呓语般说出一段典故来。
“这应该就是床弩了……听说当年司空陈球在零陵任太守时。州兵朱盖等反,与桂阳贼胡兰数万人围攻零陵,球斩杀议逃议降者,乃悉内吏人老弱,与共城守,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终保城池不失……”
“千余步!?”阳仪的身体猛然一晃,差点站不稳脚步,语气既惊且疑,更有满满的畏惧之意。
汉步和后世的米差不多,千余步就是一千米。二里地,在这种距离上,阳仪还没听说过有任何武器能够发威。
以他所知,大黄弓就是很恐怖的弩机了,那是十石力弩,最大射程超过了四百步。若对付的是无甲兵,在三百步内都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而如果真如柳毅所说,青州军亮出来的这所谓强弩,能在千步之外伤人,那岂不就意味着。那床弩的强度达到了大黄弩的三倍以上?
“千钧弩?”他无法置信的大声反问。
汉制,三十斤为一均。四均为一石,柳毅没说错的话,那青州军的床弩就是实实在在的千钧弩了。
继续推论下去,现在两家的距离已经不足千步了,如果柳毅说的是真的,那自家的船队不是正将自己摆在敌人的弩矢之下了吗?
这倒是可以很完美的解释,青州军为何在陷入极度劣势的时候,依然不慌不忙,摆出了这么个愚蠢的圆阵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床弩的杀伤力,他们当然没什么可着慌的。
可是,阳仪不信,他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青州军有这种杀手锏。
陈球不过是个文人,仗着家族之力,才登上了高位,又能有什么真实本领?千余步,或许他只是觉得距离很远,就夸张的称之为千余步了,那些世家子最喜欢的不就是夸夸其谈,胡吹大气吗?
想想也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射程达到两里的武器呢?千钧弩,那是人类能制造得出来的吗?就算真有,那也是价比万金的宝贝,怎么可能像是一石软弓一样,一口气拿出上百架呢?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青州水师的每艘船上,都开了六个舷窗,十二艘船,就是七十二架。那床弩的体积很大,想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挪动的,按照常理推论,另一侧也应该有同样的布置。
也就是说,单是眼前的这支船队,就装备了一百四十四架千钧弩!青州人再有钱,也不可能奢华到这种程度吧?
“不用理他,虚张声势而已,继续前进!艨艟在五百步距离上发动突击,全力杀伤,不须留手!”阳仪猛一跺脚,挥臂大喝。
虽然嘴里说是虚张声势,但他并未真的掉以轻心。千钧弩可能是柳毅被传闻给误导了,但那东西肯定是一种强力弩弓,威力也很可能超过了大黄弓。所以,他决定在五百步左右发动突击。
越强力的弩弓,准头就越差,只能通过齐射来弥补,大黄弩便是如此。这种武器最怕的,就是那种目标较小,移动速度又快的敌人,艨艟无疑是最符合这个标准的。
要不是这一趟的路程较远,同行的大多是能禁得住风浪的大船,阳仪肯定会让主力船队在八百步之外徘徊,全部依靠艨艟破敌。
“法礼兄不可!”
柳毅大叫一声,扯住了阳仪下令的手,急急劝道:“王骠骑入主青州以来,一改前朝遗风,推崇文人之余,对工匠也极为重视,在历次大战中,都有新式武器推出,如纸甲,还有烈火骑兵那种全身铁甲……陈球或许是夸大其词,但眼前此物却是断然不可小觑啊!”
“那你说要怎么办?”阳仪猛然转头,瞪着血红的双目,恶狠狠的看着柳毅,后者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一力反对到底,搞不好对方就会直接拔刀相向!
阳仪是真急了。
但该说的话还得说,不然等铸下大错,无可挽回才是真的完蛋了。
“青州水师拥有这等利器,若是冷丁出手,我等未必能反应得过来,必可重创我军。但他们没有,而是光明正大的将其亮出,并没有全力攻击的意思,可见对方终究还是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不想真的刀兵相见,所以……”
“现在放弃,还不如血战一场!”阳仪毅然决然的摇摇头,语气异常坚定:“咱们已经动手了,待到谈判时,此事肯定会被青州人当做筹码,所以说,半途而废第,不如见个真章!”
他抬手指指对面,冷笑有声:“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那太史慈自恃武力,压根没将你我放在眼中,先是用辽西大捷来威吓我等,现在又用这床弩来震慑,他以为这样咱们就会屈服,但他错了,正是因为他想不到,咱们才更要全力一搏!”
“哎呀,法礼兄,你叫我怎么说你啊,就算这一仗你能攻其不备,但你先前的计划又怎么说?难道你没想过,青州军现在能造出一百四十架床弩,将来就能造出一千四百架?”柳毅苦劝不得,眼看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转眼已经过了千步大关,急得直跺脚。
“不过是弩箭而已,难道还能一箭就把船给打沉?”阳仪铁青着脸,就是不肯松口:“辽东基业来之不易,安可弃之?与青州之间,总是要一战的,如果今天打不赢,那就一切休提,若不然……”
他旋风般转身,高举双臂,大呼道:“弟兄们,主公待我等不薄,辽东人的尊严亦不容轻辱,今天,咱们死战到底,保卫家园!听我将领,旗舰突前,全军进击!”
说罢,他大踏步而前,一直走到了船头方才停下,就那么负手而立,身后的大红披风好似旌旗一般,猎猎飞舞,看起来既有威势。
很显然,阳仪也使出了杀手锏,摆出了身先士卒的姿态来。
“死战到底!”身先士卒对军队的士气,从来都有着逆天般的功效,辽东军顿时一扫先前的惶然不安,士气高涨起来。
柳毅只能叹口气,摇头作罢。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没有看错青州军不想大动干戈的心态,也没有料错那床弩的威力,这样才能以最小的牺牲,结束这场噩梦之旅;另一方面,他也很希望阳仪是对的,能战方能和,想保持独立的姿态,超然于天下动乱之外,没有自保的实力是万万不能的。
另一边,太史慈也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既然他们不识进退,那就动手,给他们个痛快吧。”
“喏!”命令传出,所有弩手应声而动。
青州水师的杀手锏是弩,三弓床弩!
华夏是最早发明弩机的文明,早在商周之前,史籍上就可以找到与弩有关的记录。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和激烈程度的增加,各式各样的弩可说是应运而生,其中,在东汉时期开始投入使用的床弩,可说是弩中之王。
这种弩弓威力极强,需要的人手也多,单是上弦,就需要十个人互相配合。
现在,弩弦便已经绞开了,弩矢也已架好,需要弩兵们忙碌的是另外一些事。他们互相配合着,将一个火盆放在弩矢稍前的位置,和负责瞄准的人一起,不停的矫正着角度,直到满意,这才高高的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准备就绪。
每个机组都由一名什长负责,他们再将信息传递给该管的屯长,就这样一层层的传递上去,和命令下达一样。
太史慈收到反馈,也是毫不犹豫,用力一挥手,断喝道:“进攻!”
太史慈不知道辽东人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才如此顽固,但他可以很确定的是,这世界是强者为尊的,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之下,一切计谋和勇气,统统都是浮云。
第八一三章公孙度认输
碧水长天之下,兀然出现了几十道火流星!
这不是梦中,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法术,只是当那些一人多长、杯口粗细的弩矢被弹射出来的时候,从床架前的火盆上擦过,附在弩矢之上的引火之物被点燃了。
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这些弩矢闪亮着,带着一缕黑烟,仿佛从地狱中跳出来索命的无常棒一样,飞远或飞近。
即便是对青州水师来说,也有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件新兵器,水手们基本都在此列。他们只知道在出航前,有什么东西被装到了船舱里,但具体是什么他们就不知道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船舱是禁区。
虽然在开战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从战兵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情况,可当他们看到,弩兵们在千步左右的距离上,就展开了攻击,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真有这么邪乎的武器?
带着期待和惊奇,他们看着那七十二道火流星快速飞远,势若闪电,但心里依然不是很确信,不知道弩矢是不是真能命中目标。
相较于青州水手们开盅、看戏般的轻松心态,阳仪和他的部属们就紧张得很了。
打心底里讲,他是不相信床弩有这种威力的,但床弩离弦而出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还是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太快了!
太猛了!
要不是弩矢上的烟和火太过显眼,阳仪很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看清弩矢飞行的轨迹。这样的势头,也许真有可能……
阳仪收起了轻视之心。脸上也有点火辣辣的,终究是沙场宿将,倒是不会被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心态。只是一时间他也想不到其他办法,最终也只能大声做出提醒,让水手们做好灭火的准备。
很明显,青州人也知道弩矢不足以破坏船只,所以加了一层保险,采用火攻。这个思路是对的。只是他阳仪也不是吃素的,早就有所防备了。
更值得庆幸的就是,那床弩的威力虽大,准头毕竟还是不行,特别是在极限距离上,战果确实差强人意。
果然,第一支到达的弩矢从上方飞过。在帆布上留下了一个大窟窿,另外一支弩矢在船舷前方十五、六公尺的地方落进海里。
早就守候在甲板上等待灭火的水手,立刻将桶里的湿沙子往帆布上倒。那个窟窿的边缘已经着火,好在开战之前帆布浇了海水,全都湿透了,火还来不及蔓延开来。
火势迅速被压熄。帆布上除了多出一个窟窿,再也没有其他损伤。
虽说青州的弩手训练有素,但在海上作战还是头一遭,命令传递有快慢,于是。齐射也分了先后。最快出手的弩手其实也不能算没准头,有海浪的影响。再加上距离因素,能打到这个准度,已经相当不错了,放在后世,这就是所谓的近失弹了。
辽东军这边当然不会这么想,他们发出了一阵带着压抑的欢呼声。
所以压抑,当然是因为对方的武器超乎了想象,真的能越过千步的距离,发挥杀伤力。正因如此,看到初步战果之后,大伙才格外庆幸,好在没冲得太近,否则只要有一支箭打正了,落在甲板,甚至船舵等要害位置,还不一下就横扫一大片啊?
在此刻的距离上,已经差不多算是强弩之末了,除非哪个倒霉蛋正好被砸到,否则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当然,船帆、船舷、乃至甲板破几个洞,肯定是在所难免了。
庆幸之余,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旗舰,旗舰上的人则望向傲立船头的阳仪,希望他回心意转,不要继续进攻。因为太过焦急,他们都忘了,头两箭只是青州弩手的失误,后面还有齐头并进的整整七十支火流星呢!
“咚!”船身轻晃的同时,木裂声响起,显然有弩矢射中了船舷。
“噗!”更多的弩矢则是穿帆而过,谁让帆是船身上最大的目标呢。
“噗通!”也有很多直接落在了海里,砸起了一片银白闪亮的水花。
再加上时起彼伏的惨叫声,和接连不断的惊呼、呐喊声,床弩现世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齐射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至少辽东军上下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没受到致命伤害,但辽东船队却是一片狼藉。
船帆中箭肯定会起火,不尽快灭火,就等着整艘船变成火炬吧。
人员伤亡也不小,杯口粗的弩矢砸过来,仍然有透木之力,被正面击中肯定没命,被擦到、碰到的同样不好受。
再加上那些为了躲避危险摔倒,或者和同伴碰撞在一起,乃至失足落海的,受害者可谓比比皆是,其中甚至包括了主将阳仪。
床弩的准头有限,但偏偏就有那么一支,歪打正着也好,还是怎么样也罢,反正就是直直的奔着船头去了。总算阳仪身手敏捷,又一直盯着对面,注意力高度集中,百忙之中一个懒驴打滚,好歹躲过了这一劫。
那支弩矢没能索到他的命,意犹未尽般的直直冲进了船舱里,此刻正有回过神的水手抱着水桶往里面冲,准备救火。
“……不能再打了!”打破沉寂的是柳毅,他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这次没人大声反驳了,连态度最坚定的阳仪都没出声,而是有些狼狈的坐在甲板上,脸色变幻不定。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是几个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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