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得多谢夫人仁慈,放我自由。须知我可是宁愿死,也不会与人做小。对了,听闻府中梅姨娘乃是老夫人亲手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夫人与其亲如姐妹。如今这时候,不妨请她出来见上一见?”
尹氏咬咬牙,一个小小的县尉夫人竟然丝毫不曾惧怕于她,这般感觉着实不好。
宜悠深知,尹氏最重的乃是大夫人的门面。就像前世她宁可放任自己于府中张狂,可逢年过节的宴会,她却是轻易见不了人。即便偶尔能出来,所见之人也均是她看不上的。当时嫁入姜家的巧姐就是这类人,所以她才能得见。
站在一边的章氏也打趣:“自打京城一别,这些年我竟是再没见冬梅。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也让她出来热闹热闹。”
尹氏平息下怒气,挥挥帕子:“让梅姨娘抱琴过来,给各位夫人献上一曲。”
立刻有小丫鬟下去,宜悠扫了眼尹氏,没放下去的心悬得更高。她老神在在的站在那,虽然胸膛起伏看起来气得不轻。可宜悠却深知:尹氏越是生气越是平静,越是笑得灿烂说明她心中越是怒火滔天。
现在她这般,明显是在装。她装的原因只有一个:为着背后的阴谋做掩饰。
顺着这个方向去想,宜悠很快就明白,尹氏巴不得梅姨娘上来。而梅姨娘最让她咬牙切齿的地方,便是那个已经长到六岁,过完年就要入陈家族谱及官学的庶长子。
“毕竟这么多人,她不可能对大公子下毒手;你傻不傻,一下来这么多人,府里正乱着,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脑海中两道不同的想法打着擂台,宜悠强行命令自己平静下来,她开始想着解决的对策。想要弄死一个孩子,办法实在多到不能再多:生病、溺水、毒死、噎死、慢慢体弱而死。
单她知道的就有这些,但这其中唯一能与她扯上关系,且最快捷最容易操作的办法就是毒死。
“巧姐,你让翡翠去前面找穆大哥,我总觉得这心里悬着。”
巧姐也没想其它,立刻转身去吩咐碧桃。两人站在章氏身后,宜悠脑子里一圈圈的转着,始终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右眼皮越跳越快,她垂眸往下,唐三彩上鼓乐俑的眼睛直对着她,黑漆漆的散发着无言的诅咒。
当即她感觉有些晕,靠着椅子坐下来,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一口。苦涩的滋味弥漫舌尖,她总算恢复了点心神。
“你这是怎么了?”
宜悠附在巧姐耳边:“我总担心她有后手,你自小来知州府,可曾见过梅姨娘一面?”
巧姐摇摇头:“还是上次咱们来,入家宴时才见到。若不是那次,我还当知州府后院只有夫人一名主子。”
两人的叽咕声被章氏尽收眼底,她点点头又拍拍胸脯,眼中全是坚定。
宜悠明白,这是章氏再说她会护着她。想到这她也稍稍放松些,毕竟在她心中,章氏的手腕足以同尹氏抗衡,甚至比尹氏要高出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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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娘到。”
所有人朝门口看去,宜悠也不例外。尹妈妈打着帘子,一身粉红色棉袍的梅姨娘走进来。比起半年前她还是那般瘦削,不过脸上焕发的荣光却是再厚的粉都遮不住。
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中,原先的平静被如今的光亮所替代。宜悠记得,这是前世听闻大公子要入京时她的模样。这辈子虽然提前了两年,但陈德仁回京,她的儿子也能提早的入族学,她怎能不高兴。
“冬梅,是章妹妹想起你。今日趁着她在,人多热闹,你便谈上一曲。”
大越虽然尚武轻文,但伶人地位仍旧低下。如今尹氏这般说,是直接将她与那些伶人打在一处。即便如此,梅姨娘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她坐在绣墩上,轻轻的调试下琴音。
“夫人,《春江花月夜》可好?”
“不计较这些,你随意就是。”
随着叮叮咚咚的琴音,清丽的唱腔也随之而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声声如黄莺初啼,婉转入耳,宜悠闭着眼静静听着,躁动的心也迅速抚平。前世点点滴滴浮现,她被尹氏挑拨,曾多次对付梅姨娘。现在想来,当时当真是不应该。可如今再后悔,一切均已不同。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梅姨娘平缓的唱着,曲子也进入□□处。正在此时,大门被嘭一声撞开,方才引路的嬷嬷怀中抱着一小小的身影:“夫人,大少爷他……”
宜悠第一个站出来,她看到了,那妈妈手中握着的正是她除却牡丹花瓶外送上的另一件年礼。十二颗转运珠以金链串在一处,自成一条链子,幼童和姑娘家佩戴均合适。她亲自过手的东西,第一眼便能认出。
琴音戛然而止,梅姨娘扑上前,望着自己口吐白沫的儿子:“昌哥儿、昌哥儿,醒醒。”
听到亲娘互换,小小孩童睁开眼:“娘,我肚子疼,疼得快要死掉了。”
软软的声音打在宜悠心上,前世她不喜欢孩子,觉得他们闹哄哄的着实惹人厌烦,可自重生后她却是越发喜欢的紧。昌哥儿她记得,那是一个极为白净的孩子,他遗传了陈德仁的好样貌,小小年纪一身锦袍迈着小方步,颇有几分君子之风。虽然难免带着点富贵人家公子的少爷脾气,但他顶多是淘气些,其余却没什么坏心思。
如今他就被梅姨娘抱在怀里,宜悠站在梅姨娘身后,将他口吐白沫整个人疼得拧麻花的模样看得真切。
“是砒霜!”
前世今生,无论时间如何变化,无论她是否入陈府,这一幕终归还是发生。尹氏这一招真是又狠又妙,她那手链正是为一周岁左右的婴儿准备,此时被昌哥儿拿去玩出了事,一般人看起来,便是她怀恨在心想毒害尹氏亲子。
“天哪,这东西!昌哥儿这是为平哥儿挡了灾。”
尹氏退后两步,低头肩膀颤抖着。在宜悠的角度,却能看到她咧着嘴的笑容。
果然是她!除了庶长子,陷害了她。同时经此一事,谁还会去怀疑那唐三彩是真是假?这才是真正的尹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快准狠。
“夫人,都是老奴的错。老奴陪着昌哥儿玩,见他喜欢,想着都是咱们府的东西,便先拿给他玩一会。没想到,这东西上却涂了些不知道什么的虎狼之药。”
“链子是谁的?”
梅姨娘安抚着儿子,也抬起头听着。
微胖的妈妈抬起头,瞅向宜悠这边:“如果老奴没记错,是从这口箱子里拿出来的,应该是穆夫人的。”
梅姨娘放下儿子,满是仇恨的看着她。宜悠无奈,即便梅姨娘再聪慧,前后两世她也注定会中尹氏的计谋。因为昌哥儿是她亲生,且亲手养着眼珠子般的照看到这般大。面对孩子即将到来的死亡,任何一个疼孩子的亲娘都会失去理智。
“你……我与你无冤无仇,昌哥儿也未曾得罪过你,为何你要这样……”
章氏在一边看着,也有些头疼。人命关天,此处还是人家地盘,这事绝对够麻烦。不过她的人她必须得保下,不然日后何人信服她?
迈步走到宜悠跟前,她说道:“当下还是先找郎中瞧瞧,咱们再急再生气,也无济于事。”
梅姨娘立刻回魂:“对,找郎中……要找郎中。云州城有好多郎中,把他们全都找来,一个不落的全找来。快去!快去啊!你们都一个个干巴巴的杵在这,是不是巴不得昌哥儿出事!”
眼泪如珠子般的掉下来,她小心的哄着儿子:“昌哥儿不怕,姨娘在这儿,不痛不痛。”
“疼,真的很疼。”
昌哥儿声音越发微弱,打滚也越来越厉害。宜悠躲在章氏身后,如今所有的不利都指向她,就是穆然知道了怕也没办法,她再次陷入了如前世般的绝地。
“怎么办?怎么办?”
转圈的不止她一个,梅姨娘转的更快。此刻她如疯魔了般,围着原地重复着一句话:“昌哥儿定会没事的,定会没事的。”
老僧念经般的话语传到她耳边,黑暗中的宜悠仿佛看到一缕曙光:如果昌哥儿能没事,那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缓冲。
可昌哥儿怎么才能没事?
集中全副精神想着,终于某个被忽略已久的事被她想起。那是小时候李氏哄她入睡时将的故事,大概是说一个人饿了好些天的人吞了砒霜口吐白沫,遇到活菩萨可怜他,送来点鸡蛋和牛乳,他想都不想全生吃了,然后整个人活蹦乱跳。
虽然只是个传说,可这确是她最后的机会。
“梅姨娘,我有个法子,趁着郎中没来你姑且试一试?”
“法子?”梅姨娘眼睛亮起来,待看清说话之人是她后,又飞速黯淡下去:“你闪开。”
被她大力撞开,宜悠也不恼:“我知道现在你不相信我,可你总得为昌哥儿着想。我的法子是给他灌生鸡蛋和生牛乳,鸡蛋府里有,牛乳五州斋有。这两样东西都没毒,为什么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点的呼吸微弱,也不愿意试一试?”
见梅姨娘完全听不进去,宜悠干脆趴到她耳边:“你试一试,也许昌哥儿还有希望。可你不试,他就得一直这么疼下去。”
旁边粗壮的婆子拉开她:“这天下间混毒何其多,穆夫人莫要再害我们大公子。”
宜悠暗自着急,她确实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可试一试总比不试的好。可如今她被反驳回来,梅姨娘也全数不听,她该怎么办?
“在场谁没吃过鸡蛋,若它能形成混毒,那咱们早就被毒死个几百回。”
尹氏也走过来:“穆夫人莫要再胡言乱语,昌哥儿也是我儿子,岂能随随便便吃东西。”
章氏上前拉住她,示意她噤声。宜悠跟在巧姐身旁,不由的有些绝望。这么大一会已经有小厮回来通报,临近年关天寒,近处几名郎中全都被其它大户人家叫去诊脉,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这会又一个小厮进来:“夫人,百草堂那名郎中去了乡下祭祖。”
宜悠怎能听不明白,既然一切出自尹氏之手,那她自然有万全的把握。知州夫人想要调开全城郎中实在再简单不过,怕是等到昌哥儿死,云州城也找不到什么高明的郎中。
“还没来?”
梅姨娘神情恍惚:“鸡蛋、牛乳,拿鸡蛋和牛乳来。”
方才她的确心神激动,可梅姨娘也不是傻的。正如她骂出的那句,穆夫人与昌哥儿无冤无仇,凭什么要害死他为夫人和平哥儿铺路。刚才她想不通,这会一个个郎中没来,尤其是听闻医术最高超的百草堂没来,就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她头顶,直把她浇个清醒。
自夫人生了平哥儿,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便对昌哥儿一日不如一日。她忍着,就是等回京那天。那些年她可没白伺候老夫人,她的儿子不比一般庶子,到京里自有陈老夫人为他们做出。尹氏那点手段,连她都斗不过,想都别想翻出老夫人的五指山。
“梅姨娘,万万不可。”
“难不成我儿子还吃不起个鸡蛋?用不起点牛乳?”
粗壮的妈妈朝尹氏看去,后者皱眉斥责:“没听到主子的话,还不快去拿!”
有鸡蛋和牛乳又怎样,她还从没听说,有人吃那么多砒霜还能全须全好的活下来。等过会那小孽种断了气,她连鸡蛋和牛奶的账一起算。
新鲜的鸡蛋很快被拿过来,而后便是一小桶牛乳。五州斋的牛乳,自是知州府里常备。宜悠拿过一只碗,将鸡蛋打在里面,均匀的倒入点牛乳,笑着对哭泣的昌哥儿说道:“喝下去,一会肚子就不疼了。”
鸡蛋本就腥,妈妈们拿的是未加糖的生牛乳,两种腥味混在一处,昌哥儿直接把嘴别开。
梅姨娘急了:“你倒是咽下去,郎中不来你又不喝,娘可怎么办?昌哥儿,你要是死了,娘也跟你一块去。”
宜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狠的誓言,以前在沈家老太太也常这般说。可老太太多是雷声大雨点小,话语中逼迫为主;但梅姨娘只是如唱摇篮曲那般轻声说道,可她面上透出来的决绝却令谁都无法起疑。
“我喝,娘不要死。”
闭着眼,昌哥儿一口气咽下去,味道实在太腥,没多久他一口喷上来。
泛酸的胃液喷了梅姨娘一身,本来稍带点黄色的牛乳,如今却是带着一股青黑。梅姨娘眼中有了光:黑的,她从没听过谁的呕吐物带黑色,肯定是那毒药。
“昌哥儿快喝,把这一桶全喝光,你就能好了。”
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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