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蕙怎么会给他留客气,立刻惊呼一声:“八娘只想叫官府将我家的二十几个逃奴捉回来,其中确实有几个是我家花圃的花匠,怎么,竟然从五堂兄家捉到了?”
“五堂兄怎么能这么做呢,明明知道收留逃奴是犯法的,又明明知道那几人是我家的死契奴才,为何要做这种不顾亲情并罔顾律法的事儿?!”
议事厅里顿时哄声一片,两两挨得近的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那两户竟然真是六房的逃奴?怪不得小五当初扬言说他请到了几个养花高手,原来是从六房挖来的。”
“可不是怎么着,八娘原来肯定还愿意顾一下兄妹间的面子,如今老五不知去向,还讲什么面子,自家的逃奴不捉回去,往后还怎么驾驭其他下人。”
“伱说族长原来知道不知道那两户人家是六房的死契奴才?”
“这个可不好说,若叫我说呢,定然是不知道,否则今儿这议事……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够了!”就听得叶天元一声怒喝,议论纷纷的众人连忙住了嘴。
叶天元这才冷笑着看向叶蕙:“伱敢说伱并不是趁机落井下石?不是眼见着伱五堂兄没有下落,这才趁机叫衙门来捉人?”
“伱这一手儿将叶氏一族置于何地啊,恐怕不出三天,整个儿宁州城就都知道了,咱们叶氏窝儿里反了!”
叶蕙亦是冷笑:“族长堂伯说话好不公平!窝儿里反,是谁反的,是我叶八娘么?”
“他叶冲私藏我家逃奴,反倒成了有理的那个了?若不是他如今下落不明,我倒要问问他,他这么做究竟为什么,他才是窝儿里反的罪魁祸首!”
二老太爷不免又笑着接话:“八娘说得也有理。私藏逃奴可不是个小罪名,若不是趁着小五不在家,八娘才叫衙门来捉人,小五哪里脱得开身?”
叶天元登时气结。方才别的族人还只是私下议论一二,唯独这个二老太爷,总要将话大声说出来跟他作对!
“二老太爷此言差矣。”叶天元强忍怒气道:“咱们这几个房头都是近亲,近亲就要讲讲亲情,不该动辄便闹到衙门去。”
“就说昨天这件事,八娘若是早早找到我,跟我说一声,六房花圃的花匠跑到小五花圃去了,小五不知底细,便将他们都留下做工,我怎么会不教训小五,并叫他将那几人送回?”
叶天元明知叶蕙拿着赵宋两家的卖身契,衙门捉人怎么看她怎么站在理上,还要硬生生弄这么一个议事,便是出于这个考量。
“我这个族长是干什么的,几位族老是干什么的,议事厅又是干什么的?还不是说族中有事族中解决,万万莫闹到外头去?”叶天元侃侃而谈道。
“若事情果真如八娘所说,那几个逃奴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上,她既占理又受了委屈,那就大大方方来族中讲明白啊,咱们这些长辈怎么会不为她撑腰解决问题?”
“如今可倒好,她有事不经族中解决,反而一纸状子告到了衙门,叶氏一族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二老太爷眉头一紧,立刻不再吭声。
他倒是想趁机帮帮六房,好将六房拉拢到他这头儿,可他还能再说什么?方才的话已经被有理有据的驳回来了,他总不能再说不经族里便去告官是对的,如此这般一闹,就算扳倒了叶天元,族长之位落到了二房头上,那也是有名无实的一个傀儡了!
殊不知叶蕙早有准备,立刻从荷包里掏出当初叶冲写的那份悔过书:“族长堂伯和众位长辈看看这个吧。”
“当初五堂兄收买了几个闲汉到我家花圃闹事,被我告到族里来,族中对他做了惩罚,三年不许他分红,众位长辈都还记得吧?”
“就因为他家小房头受了罚,五堂兄两口子对我怀恨在心,没几日就又跑到我家花圃连打带砸,还把吴家七岁的孩子给打了。”
“这事儿恰好被我撞上了,想到他之前才受过罚,我怕再一状告到族中,不免给他雪上加霜;他又给我写了这个,说是诚心认错,我便一直给他瞒着呢。”
“说我不讲亲情?我若真是不讲亲情的那个,我早就将这悔过书给送到族里来了!族里若不将他除族,我必不罢休!”
“大家都瞧瞧,这悔过书里不但将他们夫妻在花圃干的坏事写得清楚,还写了逃奴之事,我当时便告诉他,叫他最好主动找族长堂伯坦白,以免今后再出乱子,我能替他瞒过一日瞒过一年,我不可能替他瞒过一辈子。”
“可是伱们看,我给了他主动坦白的机会,他当时答应的好听,扭头他按着我的叮嘱做了么?如今几个月都过去了,逃奴给我送回来了么?如今倒怪我不讲亲情不顾族规了!”
“若是非得这么讲,我倒以为,他早就跟族长堂伯说了逃奴之事,族长堂伯却要包庇他,不但执意不还我人,如今还要倒打一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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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反攻
叶天元接过那悔过书来一瞧,顿时大吃一惊,再听着叶蕙的句句诛心之语,脸色不免越来越难看。
可他随即便找到了叶蕙话中的破绽,立刻冷笑着问道:“既然伱早就知道伱五堂兄收留伱家逃奴,方才说起衙门去他的花圃捉人,伱怎么还装无辜?还说不知道逃奴竟在他家找到了?”
“伱这是将这些长辈当成傻子糊弄不成?族中若对伱昨日所做之事不闻不问,也不指出伱言语中的破绽,伱明日岂不是敢挨家挨户上房揭瓦?”
叶蕙轻笑:“我是讲亲情的呀!五堂兄再怎么不堪,毕竟与我是同一个曾祖,只要事情还没捅破,我就替他瞒着些又如何?”
“我若是一进门就将五堂兄写的悔过书交出来,倒是立刻便能将我择得清楚些,也给我为何报官作了解释,可五堂兄岂不是更惨?”
“他如今虽然下落不明,我作为他的堂妹,该帮他遮掩一二也得遮掩不是?万一他只是带着五堂嫂游山玩水去了呢,等他玩累了,还是要回家来的,日子也总是要过的,我怎么能断人家后路呢?”
“另外呢,五堂兄与族长堂伯可是最最亲近的,我将这悔过书往上一交,万一叫人以为族长堂伯早知道那两户逃奴是我家的,却不为我主持公道,这对族长堂伯的声誉可不大好吧?”
“如今没办法了,我也不得不将这悔过书拿出来,族长堂伯被人误会就误会吧,谁叫族长堂伯伱逼着我说出事情真相呢。”
叶天元几欲吐血。这叶八娘,这该死的丫头!叶冲寻不回来,族中便不能将叶冲如何,他叶天元却成了首当其冲的那个了,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二老太爷心中笑得不行。立刻趁机扇阴风:“我说正月里去族长家做客,族长家的许多花木我都瞧着眼熟呢,如今这么一回想啊,可不正是老十六家花圃的么!”
“老十六活着时候,也给我送过一盆黑松盆景,叫我养在书房里呢,还有那些名品茶花。小五的花圃里什么时候有过?自打收了六房的两户逃奴,好花好草倒是多了起来!”
叶天元气恼非常,黑着脸看向二老太爷:“我说二叔啊。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家的花木可都是我们亲家差人大老远从泉城运来的,您若不信,咱们可以对质!”
二老太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叫族人自己寻思去吧。他也没指望一棍子就将叶天元打死,慢慢来,不着急。
叶天元见二老太爷立刻闭了嘴,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这才转头望向叶蕙,目光冷冷的如同带着刀子:“还有八娘伱,到底是个小孩子,说话考量不周!”
“什么叫我早就知道那两户逃奴是伱家的?我若是早就知道,为了叶氏一族的体面,为了不叫伱一状告到衙门去丢族人的脸面。我早就叫伱五堂兄将人给伱送回,并狠狠惩罚他了!”
“伱明知他犯了不该犯的错,还犯妇人之仁,说什么不给他雪上加霜,伱可知道伱这么做是害了他?他既然犯了错,就得早早督促他改掉,否则这么下去还得了?”
“如今怎么着,衙门都上门来捆人了,同为一族中人。这家的逃奴那家收留,这话好听么?”
叶蕙很是无辜的看他:“八娘本就是个女孩儿家,犯妇人之仁……似乎没什么错吧?五堂兄又是个做哥哥的,我有什么权利督促他啊。他都给我写了悔过书,我还叫他贴在床头每天大声念十遍,他也没当个事儿啊!”
“至于我说您早知道……的那几句话,您也说了,八娘是个孩子,说话考量不周,何况不是有句老话叫清者自清么,您就莫跟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了。”
叶天元被她气得手直抖,又见族人大半都是怀疑的神色,还有少数幸灾乐祸,想发怒又没有好理由,只好无力的挥手:“这话说的对,清者自清。”
“今天就到这里吧,各人都记住我说的话,从今往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族中能解决的一定要到族中解决,不能解决的也要到议事厅来大伙儿商议,实在不得已才能拿到官府去,都记住了没有?”
“八娘是个孩子,为人做事不够妥帖周详、还情有可原,其他房头儿的掌家人却都是成年人了,若是再发生类似的事儿,我作为族长,首先就不能饶他!”
离开议事厅回冷梅巷的路上,陈三骑着马缀在马车边,一边听常胜给他学说方才的交锋一边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等一行人快到巷子口了,他才勉强忍住,轻声问常胜:“伱说这叶天元……是不是不大聪明啊?”
“细论起来呢,他在咱们姑娘手上也没讨到过什么便宜,他怎么就不长个记性?大张旗鼓的弄个什么全族议事,反被姑娘将他驳得五迷三道,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常胜微微笑道:“他身为族长,昨儿既然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就算他讨不到便宜,也得公开议事,否则他这个族长不是成了摆设?这就叫既然在其位,就得谋其政。”
“何况他看似在姑娘这里吃了亏,实则却指不定能赚多大便宜呢。”
“这话怎么讲?”陈三有些疑惑。
常胜便将大房的状况给陈三讲了讲,才刚讲罢,也就到了自家门口;停下马车叫梅子将叶蕙扶下车,常胜便要去卸车,于是笑着告诉陈三:“等我回来再给陈三哥仔细讲。”
叶蕙这一路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着呢,情知常胜也已经瞧出了叶天元的用意,心中暗道既然不止她一人这么看,她也就更放心了,接下来的日子只管看热闹就是,这么想着,便步伐轻快的一路回了后院。
吴妈妈和裴妈妈听得姑娘回来了,立刻双双离了内室,迎到厅堂中来,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便急切的问道姑娘可曾受了委屈……
叶蕙得知柱哥儿睡着了,便笑着唤两位妈妈都坐下听她细讲,待她事无巨细的一一学说罢,两位妈妈都松了口气,裴妈妈更是笑道:“虽然老奴们都知晓姑娘定然不会受他们那些窝囊气,还是得姑娘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我们才放心啊。”
“不过那族长就这么罢休了?转头会不会还来寻姑娘的麻烦啊?”
吴妈妈笑着接话:“我倒觉得姑娘今儿这么做是帮了族长的忙。五少爷两口子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族长不是正好能趁机将五少爷家的家财全都握在掌心?”
“若是姑娘不将五少爷的过错捅出来,族长还不敢做得太过分,不管他如何惦记大老爷留给五少爷和十九少爷的家财,处处都得藏着掖着……”
“如今这么一闹可倒好了,五少爷私藏逃奴可是犯了律法的,就算他哪一日回来了,也逃不掉被官府捉去的结果,十九少爷年纪又小,族长就可以明目张胆接收那份家财了。”
裴妈妈却一边点头一边皱眉:“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族长那个为人,也完全做得出来这种事,可就怕他不搭姑娘的交情,趁势收了他已故兄长的家财不够,还不忘屡次来找姑娘麻烦。”
叶蕙轻笑着安慰道:“妈妈别担心,咱们如今既然看清了族长的为人和路数,还有什么好担忧的?他出什么招数我都接着就是了。”
正如吴妈妈分析的那样,还有方才常胜也看出来了,叶天元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今天这一次交锋,看似是叶天元吃了大亏,可他既然敢开这个全族议事会,他就自有他的考量。
若是她方才没有据理力争,叶天元趁机提出增加果园子的代管年限,扣下供养银子迟迟不给,甚至明说要推延柱哥儿上族谱之事,这都是极可能的。
反之呢,左右叶冲也不在,就如同死人一般不会说话不会辩驳,更不会恶狗护食一样护住自己的家财,叶天元不但没有损失,还有收获;此时就算大老太太再想护着嫡长孙叶冲,还能跟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