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东打听罢西打听,历时两整天后,终于找到了大舅老爷,大舅老爷一听说是宁州来人,倒也二话没说便带着章德回了家,三人这才算真正走进了文家大门。
既是进了文家,四喜并章家兄弟也就不客气了,张嘴就张罗要见见文老太爷;文大舅老爷也不含糊,带着三人便去了文老太爷的病榻前。
文老太太身子骨甚好,又仗着一口气不得不争,每日不分白天黑夜的给文老太爷侍疾奉药,端茶倒尿壶,三人既然来探望文老爷子,也就瞧见了老太太……
章德与自己的兄弟章武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暗道姑娘想得透彻。若是文家二老都好好儿的,两位舅太太自然是不敢瞒着宁州叶家之事,如今可不是么,这文老太爷看来是没有多久好活了。
越是如此,自家太太生了个哥儿,越得叫文老太爷和老太太知晓不是?谁知三人还不等开口。两位舅太太就冲了进来,若不是大舅老爷怒吼着拦了,这仨人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章家兄弟虽然会武,也不能在文家大打出手。
“小的瞧着大舅老爷如今很不错呢,或者是文老太爷躺倒的缘故,他今后总得将文家像模像样的扛起来,行事做派倒是……倒是真比过去强了不少。”四喜斟酌着用词,字字句句都很缓慢的给叶蕙学说着。
他其实从来都不曾见过文家的两位舅老爷。心里对两位舅老爷的认知,全是老爷在世时的些许流露。老爷建了酿酒坊,葡萄酒畅销方圆几百里,文家舅老爷们知晓了,便隔三差五差人带来口信,不是说大表少爷要娶亲,就是说二表少爷要进京赶考。总之就是变着法子要银子……
“大舅老爷打发走了两位舅太太,重新又带着小的们回了文老太爷的正房,小的们带去的礼物也一样不落叫小厮抬进了大屋。”四喜笑道。
“文老太爷听说咱们太太生了柱哥儿,取了大名叫叶繁,一边咳嗽一边连说了三个好字,文老太太偷偷抹着泪。倒是没说什么。”
“后来小的们要告辞,文老太太执意亲自相送,老太爷虽然咳嗽得紧、却也说送送好,大舅老爷也就不曾拦着,出来的一路上却将老太太盯得死死的,若不是章家大哥二哥帮着打掩护,老太太这点东西也到不得小的手里。”四喜指了指小几案上的两张银票并一封信。
叶蕙垂头瞧了瞧那两张银票,眼窝渐渐酸涩起来。她外祖母早就知道她娘该生产了。信和银票都是早早备下的吧?否则又怎么好在自家去了人后偷偷递出来?
再回头一琢磨外祖父的病,叶蕙愈加的为外祖母忧心起来——看这个样子,外祖父若是没了,外祖母的日子也就连文家仆人都不如了。
干脆将这些话都实打实与她娘说了,然后再商量对策吧!若是有一天外祖父真的去了。大不了将外祖母接来奉养就是!
虽然叶氏族人正愁找不到茬口对付她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都有可能引起族人的新一轮挑衅。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一趟辛苦四喜哥和章大哥章二哥了。”叶蕙笑着站起身来,轻轻给三人福了福身。吓得这三人赶紧闪身,只算勉强受了个半礼。
“我出来前已经吩咐厨房烧上热水并准备饭菜了,三位哥哥去要了热水洗洗尘换换衣裳,也正好开饭,吃了饭就好好休息一天吧。”
叶蕙叮嘱罢三人,便拿着外祖母捎来的银票和信回了后院。先叫吴妈妈寻隙将裴妈妈请来,又跟二人将四喜带回来的话学说了一遍,叶蕙便跟两人讨主意:“……是将这银票和信直接交给我娘,还是如何?”
裴妈妈听说文家老太爷不好了,满眼的不可置信。那老爷子多年行走漕帮,一副身板壮得水牛犊子一样,怎么说不成便不成了?
转念一想,漕帮常年靠水吃水,水上阴寒湿冷,留下病根儿也不奇怪,虽是如此,眼角还是有些泪水微微渗出——文老太爷虽然生性粗鲁,对老太太和自家太太还是挺好的,过去他总是三五日不着家,护不住老太太和自家太太,银子衣食却是样样不缺,每回回家总要带些回来。
后来太太要出嫁,若不是文老太爷一意坚持,太太也许连十六抬的嫁妆都混不上,两位舅太太怎么会允许文家的财产白白流出去,那小姑又不是亲小姑!
老太爷亲自置办的三十二抬嫁妆,个个箱子都满的塞不进手去,还说什么姑娘嫁得远,娘家万事帮不上忙,也只有些许嫁妆和压箱钱给姑娘撑腰傍身了……
叶蕙这还是头一次真正听人说起外祖父。身为漕帮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常年不着家那是常事儿,外祖父若真能做成裴妈妈说的这样,也是很不错了,她娘难道只因为两位舅太太,就跟娘家如此疏远了?
她娘一定是埋怨外祖父外祖母将她嫁得如此之远!否则舅太太们的为人怎么能阻隔她娘对娘家父母的思念与关怀!
叶蕙这么一想,不由就为她娘的小心缝儿叹起了气。叹罢气后,也不再过问裴妈妈和吴妈妈的意思,直接就做了决定:“我娘跟我外祖家究竟有什么疙瘩,咱们如何忙碌都无法帮忙解开,因此我想直接将这银票和信交给我娘算了。”
“介时我再将四喜几人带回来的话给我娘学说学说,该怎么办……叫她自己定夺吧。”
“若她听了这些看了这些,心里依然有疙瘩无法开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自打叶蕙带着前世的记忆降生在大齐朝的叶家,半年前又机缘巧合得了随身庄园,她愈加的相信起来,人的命虽然有很多成分是天注定,却也跟自己的许多性格特征分不开。
她爹没了那一日,还有头七那一天,她若是性子太过偏激暴躁,如今的她早就化成一捧灰了;她娘若是有一副顶事儿的性子,她也不用如此的操心,连隔代的老人都操心到了……
可她终究只是外祖家的外孙女不是?她娘若是不情愿,她还能强按头?说句难听的,不论外祖父是死是活,都叫她娘直接面对去好了!凉薄还是热血,都该她娘自己选择,将来后悔了,也该她娘自己扛着!
她娘今年才三十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柱哥儿大了要开蒙,要读书,再大了或是科考,或是经商,娶谁家的媳妇,日子怎么过,难不成都由她叶蕙一手操办?那除非她不嫁人了,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婆,还得腆着脸不怕弟媳妇嫌弃!
叶蕙承认自己有些小自私。可是什么样无私的人,才能将全家上下所有人的私事都扛在自己肩上,还一副不办好誓不罢休的样子?她娘对她有养育之恩不假,她却不能用替她娘活着来报恩不是?
裴妈妈听她说要将书信直接交给太太,登时就慌了:“姑娘,这可使不得啊!太太那么性子,哪里应对得来呢?”
叶蕙微微挑眉:“我今年都十二了,裴妈妈。”
裴妈妈的脸色变幻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可不是怎么着,姑娘都十二了,再有三四年就该出嫁了,剩下太太一人儿带着柱哥儿,难不成还万事都去请出嫁的姑奶奶裁夺?
自己倒是还能多帮太太几年,可再有个十年,她这老婆子也真老了,事事都干不动了,柱哥儿也才十岁。姑娘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即便出嫁了,对娘家的照拂也少不了,可也不能替太太掌家啊……
“姑娘是想叫太太从现在开始……历练?” 裴妈妈都不忍心说出历练两字,太太都三十了,才开始历练,说起来都叫人不好意思!
叶蕙赞赏的笑看裴妈妈:“就是您说的这个意思。若太太实在想不通或者不会办,咱们再敲边锣打边鼓也不迟,多来几次之后太太也就通透了。”
她的奶娘吴妈妈一直都没说话,心里却不免替自家姑娘叫起了屈。太太才是主家太太不假,姑娘却是她一手带起来的,她当然更倾向于向着姑娘——姑娘这哪里还是做女儿的,分明是反过来给太太做起了娘了!
吴妈妈知道自己这想法儿大不敬,可她藏在心里不说,谁管得着她。待听得裴妈妈也赞成姑娘的话,吴妈妈这才带头起身:“奶娘陪着姑娘和裴妈妈一同去,也许还能帮着劝劝太太。”
三人便径直去了文氏的正房。文氏接了信还很是懵懂,待拿出信瓤看起来,也就是两行字的工夫,脸上的泪已经淌成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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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有点文不对题似的,取名太难了,亲们凑合看吧⊙﹏⊙b汗
谢谢戥逸的打赏╭(╯3╰)╮
☆、第九十四章 晴天(二更)
叶蕙虽然没看这封信,多少也想得到信里都写了什么。她娘一边看信一边哭得厉害,她也不劝,只安静地坐在一边瞧着。
裴妈妈急得手直抖,想求姑娘劝劝太太吧,之前又都达成了一致,自己上前劝劝吧,也是违背了方才那些话……犹豫了半天。方才想起出去投个热手巾,无声的走进来递给文氏。
文氏看信看得极慢,看样子是只顾得哭了,看完一遍不罢休,又从头看了一遍,这才将手中的信纸放在一边,囔唧着鼻子小声对叶蕙道:“娘想回趟娘家……”
叶蕙点了点头,也不问她娘信上都写了什么,只是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儿走,带着柱哥儿不带?”
文氏呆了一呆,本想说越快越好,柱哥儿也要带着,她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总得叫他外公外婆瞧瞧他不是?话不等出口又全吞了回去。
她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才刚生完孩子五十多天,爹娘养育了她一场,爹爹垂危于病榻之上,总得回去瞧瞧,可柱哥儿怎么办?那么大点子一个小婴儿,哪里受得了酷暑天里的舟车劳顿?
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若是能叫她爹再多活两年,不,哪怕再多活一年,柱哥儿也就可以跟着大人一起坐马车去凤城了……
那就不带?不带也不放心啊。她这一去,没有三五个月的回不来,叫蕙儿在家带孩子,就算蕙儿能行,家里的产业谁打理?总不能叫十二岁的闺女一边带孩子一边管家呀。
文氏这么想着,眼中的泪水又一次决了堤。她早就成了叶家的人了,为了自己的儿女。也只能放弃爹娘了,从他们将她远嫁到宁州城那一日,爹娘的生老病死……她就再也无力侍奉了不是么?
叶蕙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她娘的又一句话:“柱哥儿还小……娘还是不回去了……若你外公的身体真的好不起来了,等哪一日凤城来人报丧再说……也不迟。”
叶蕙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她娘,胆小懦弱没主见都还在其次,最最喜欢的就是逃避——她爹没了,她娘逃避。如今她外公也要没了,她娘还逃避,总以为逃了避了不出面了,痛苦就少了。
可痛苦真的能少么?如果真等凤城来人报丧也不迟,难道就叫她娘许多年没见到外祖父的面儿了,时隔多年后,再见却是“此人已死。有事烧纸”——就凭她娘这脾性,不得哭死在外祖父灵前才怪了。
“您若真想早些再见外祖父一面,您就去吧,家里和柱哥儿交给我……您只管放心。”叶蕙终于忍不住,便与她娘提议,叫她娘带着小桃和四喜以及章家兄弟前去。裴妈妈和吴妈妈等人陪她留在家,以便照顾柱哥儿。
文氏犹犹豫豫的抬了头,又抹了把眼泪,“娘这一去恐怕要好几个月甚至半年,岂不是太辛苦你了?”
文老太太信里说,家里请过好几个郎中了,都说她爹熬不过几个月了……她既然要去,总不能瞧上一眼就往回跑不是?
叶蕙颇为惊讶:“就算坐马车不如骑马快。有个一个月出头也够您打一个来回了啊……”
她心中清楚,她娘这是又没算过账来,定然想着既然回了凤城,那就不但要在外祖父病榻前侍疾,还要多住些日子。若是亲眼得见外祖父不好了,还要将他老人家送走。
这不是顾了东边丢西边么?柱哥儿那么小。她娘就放心一走半年?
其实这事儿若换了是她,她也摆弄不过来了。顾了老爹。就丢了孩子,顾了孩子,就丢了老爹,也不怪她娘犹疑不决。最好的法子也就是如她所说,早早去一趟凤城,与文老太爷再见最后一面,陪着住上十几日,再速速往家赶……
文氏房中正是一片乌云惨淡之时,却见小桃那丫头冒冒失失冲了进来:“姑娘,常胜刚从族里回来,说是有事跟你禀报。”
叶蕙最初跟族里签订供养协约时,本是坚持说,每月五十两银子要一年一付,因涉及她半年就要上交一张酿酒方子,最终谈成了三个月。
如今是七月初,正该去族中拿七月到九月的银钱了,叶蕙之前派了常胜去族里,除了要拿这一百五十两,还叫他去族里的酿酒坊打探打探消息——她家那个果园子里,以及族中各家的葡萄园里,早熟品种的葡萄也该成熟了,酿酒坊是不是应该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