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主家姑娘顶着大日头就来了,奴婢们并没什么准备,也只好勉强姑娘喝些井里吊着的凉茶了。”严强家的笑着引叶蕙主仆到正厅里落了座,便叫自己的妯娌去井中取茶。
常胜见这庄院里还算妥帖,也就低声跟叶蕙告了退,出门直奔打谷场去了;叶蕙喝着凉茶与严强家的闲聊着,来来去去没几句话,也将这庄子过去的营生摸了个清楚。
庄子带着的三百亩地,种的全是小麦,上个月收过麦子后,又恰好赶上了好天气,暴晒了七八日正好可以脱粒;最近这几日做的正是脱粒的活儿,回头再将脱好的麦子都归置到粮仓里……
而这庄子原来竟然是万俟六奶奶的陪嫁,是万俟三太太用海城的一处铺子与万俟六奶奶换来的!看来万俟家三房为了名正言顺得到自己手中那本佛经,还真是费了不少的工夫啊!
若是万俟三太太不想辙淘换来这处庄子,只按着市价给她些银子,或是用些金银头面摆件以物易物,她不也只能笑纳?
叶蕙这么一想,一时有些坐立难安——万俟三太太着实是个好人,可她昨日的所作所为,却好像泰然受之了,如今怎么不叫她羞愧难当?
还有还有,来时的路上,她已经瞧见了许多农人都在田中忙活着,或是点豆种玉米,或是刭地翻田,为何这个庄子上却将大片农田荒着,难不成往年也是收了麦子就闲着了?
严强家的似乎看出了叶蕙所想,立刻低声笑道:“其实也不瞒姑娘说,我们原来的主家……根本不懂得如何打理庄子上的事儿,万俟三太太说了,这庄子换到姑娘手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今儿赶巧姑娘来了,打麦场上的活计也都快做完了,等我们那当家的来见姑娘,姑娘正好交代他一声地里要种什么……我们这些庄户人家,实在是闲不住,姑娘分配了活计,也好忙乎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活动筋骨是假,靠着这几百亩地多赚些才是真。城里的老爷太太们可以不在乎地里什么收成,他们庄户人家却全靠着这些地吃饭呢,一年只种一茬麦子的主家可实在是太叫人焦心了!
“严妈妈真是太会说话了。”叶蕙真心夸赞道。
这严强家的一番话,不仅解了她的心宽,同时还向她传达了一个讯息——原来的万俟六奶奶,在农事上是个懵懂的,如今这庄子既然归了她,原来的章程自然就得换换;而她又不必为改动章程而烦恼庄户不听使唤,这才是一等一的好消息不是?
那等待会儿见了庄头严强,就吩咐他带着庄户们刭地种玉米和豆子吧。如今这个季节,就算想换换作物,一时半刻也来不及了,先种些粮食别叫地荒着才是最最紧要的事儿。
常胜出去了有一刻多钟,再回来时身后就已经带了庄头严强,和严强的兄弟严壮。接了自己婆娘一个眼神,严强立刻一阵欣喜:新主家姑娘这是答应了,叫他们囤好麦子后继续种地?
叶蕙自然也瞧见了严强的欣喜之情,一时间又为万俟三太太那“物尽其用”的话语感慨万分;可感慨归感慨,庄头已经来了,还是先聊正事儿吧!
“严妈妈快给严大叔兄弟俩和我这个随从也端几碗凉茶来,再给他们打盆井水来洗洗脸。”叶蕙笑着使唤严强家的,并不曾因为今日才认识就留客气。
严强家的果然满心欢喜应了声——万俟三太太一点儿都没夸张,她们这个新主家别看岁数小,却最是宽厚不过,如此也算她们这些庄户有福了!
严家兄弟俩出去洗了脸,又喝了两大碗凉茶,这才颇带惶恐的进了屋,重新给叶蕙见了礼,又惶恐的分头坐在了小木凳上,说一句想一句的慢慢回着叶蕙的问话。
叶蕙见严强虽然憨厚话少,每句话却都是深思熟虑后才回答的,句句话都显示出了这是个老实肯干的好庄稼把式;而那他那兄弟严壮,话虽然更少,却是个极会看眼色的,心中立刻就有了决断。
“我看不如叫严二叔负责给新收的麦子找买主儿,严大叔你就带着其他农户刭地,刭完地后,二百亩地点豆子,一百亩地种玉米。”
三百亩地一共产了一千一百多石麦子,就算佃户要自留一些,自家又能吃多少?一石麦子是一百二十斤,留下十石以备荒年,再加上海城庄子上囤的十石稻米,这已经是很大的手笔了。
“至于已经收获的麦子,就留下十石,其余的趁着还是新麦,价钱也好,也没必要等到青黄不接时赚什么昧心钱,赶紧都卖了吧,还省了往粮仓里倒腾的人工。”叶蕙笑着嘱咐严壮。
严家兄弟俩忙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嘎嘣利落脆的应了声,黑红脸膛上皆带着化不开的笑意——庄户人家本来就是看天收,多种一季粮食就多一份收成,哪一个能不愿意?
主家姑娘又张罗着卖新麦,既省了囤粮的人手,新麦的价钱也好,这才是真正懂得农活儿的主家不是?!跟了这样的主家,可是他们兄弟半辈子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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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挨打
又跟严家兄弟妯娌们聊了聊农事,叶蕙便告诉严家兄弟俩说,明日会叫常胜来庄子上送种子钱,也就带着常胜和梅子与庄户们告辞,径直回了城里冷梅巷。
回程的路上,叶蕙心中又不免感慨万千——万俟三太太不但用自己的旺铺换了个庄子送给她,还将严氏兄弟的卖身契也都留下给她了,所有农户的收入亦是全数结清,她如今只需负责庄上往后的农事便好,这是她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若万俟三太太只给她一个庄子,她恐怕接下来的一个月都闲不住,都得为那庄子上的雇农一事忙活吧?农庄若是没有趁手的庄头和庄户,那就是个死物儿啊,忙着雇农户还是小事,三百亩地也要闲置小半年呢!
万俟三太太怕她为难,临走前又再三告诉她,大家不过都是以心换心罢了;可叶蕙两世为人,又见过几个真能以心换心的人?
还有那个丁香,万俟三太太带走她时,只怕叶蕙心中不快,又特地给她解释了一番……
眼瞅着马车进了冷梅巷,叶蕙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低声叮嘱梅子道:“待会儿进了家,我收拾些吃食,你替我去一趟五房,给十太太送去。”
十太太有了身孕,昨日都没来参加柱哥儿的满月宴席。叶蕙腌了许多梅子,又晾了不少的樱桃干,正好能给十太太酸酸嘴儿开开胃。
梅子才刚利落的应了声,两人就听见常胜停了车,在外头跟人打招呼:“林大哥,你怎么来了,找姑娘有事啊?”
是林诚!若不是有事。他怎么会在门口守着等她?叶蕙也不等梅子扶她了,提起裙子钻出轿厢,扑通一声就跳到地上,正听见林诚跟常胜说话儿:“是有事,还是急事。”
叶蕙几步跑过去,“怎么了?”
话音没落,她已经瞧见林诚的嘴角青紫了一片,分明是被谁用拳头打的。可众人总不能守着门口说这些不是。她忙告诉常胜将车赶进院去,自己带着林诚和梅子就急急进了门。
“是谁去养殖场寻衅滋事了么?”叶蕙进了客座,温声招呼林诚坐下喝茶,这才开口发问。
应该不是叶氏族人暗自捣鬼啊?昨日万俟三太太和万俟轩才给了那些家伙一个下马威,今日养殖场就出了事,叶蕙可不信叶氏族人还有这种不怕死的货色!若果真如此,往后的路……恐怕也越来越艰难了。
林诚苦笑了下。又赶紧掩饰了:“是远山村的几个村民,都挨着河边住的,不知是谁挑了个头儿,大清早就跑到门口堵着门闹腾起来,说是咱们养殖场整日里取水喂猪喂鸡兔,又守着河边养那些活物。天天吃喝拉撒的,脏了水源……”
养殖场究竟会不会污染了水源,叶蕙与林诚都心知肚明——当初选地的时候,若不是因为那块地处在河流的下游,叶蕙也不会很快就定下来;因此这污了水源的说法,必然是别有用心之人无中生有。
“他们不容你辩解就将你打了?” 叶蕙沉声问道。正好梅子也从后院拿回了药膏,她便叫林诚先上了药再说话。
林诚垂着头往伤口上抹药,每抹一下。都牵得嘴角一扯;叶蕙将这一幕瞧得清楚,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她的花圃、菜园子和养殖场都在远山村,养活了多少远山村的村民?殊不知还有那不知足的,还敢打她的管事!
“他们并不曾上来就动手。”林诚上好了药膏,又再三跟叶蕙和梅子道了谢。这才勉强笑道:“姑娘也知道,万事都逃不过一个利字。那些人……只是想要些银钱补偿罢了。”
叶蕙闻言,脸上的嘲笑再也忍不住。想要钱就有要钱的法子啊。若是一直好言好语的,要钱也不是个不好商量的事儿,可如今村民动手打了她的人,她若还乖乖掏钱出来,岂不是成了窝囊废了!
“你确信没有叶氏族人在背后捅咕他们么?”叶蕙又一次问起了林诚。
林诚轻轻摇头:“小的虽然常常进城跟各大酒楼掌柜的见面,不常在养殖场留守,小的家的婆娘却是总在家的,远山村一共就那么大的地方,若是有外人去了,多少都能知道。”
叶蕙并不是担心闹事的村民有叶氏族人做后台,叶氏族人算什么,只要跟她过不去,就是她的敌人;她也只是想知道事情起因,找出罪魁祸首罢了。
因此听得林诚这么一说,她立刻站起身来:“梅子去喊常胜、陈大和陈三,跟我一起去远山村。”
林诚自然知道陈大陈三兄弟的身份,不免忐忑的劝阻道:“姑娘……这样好么?若万一激起了民愤……”
叶蕙笑着安抚他:“林大哥你放心,我也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去出气的,带着他们也是为了自保不是?”
林诚见她说得诚恳,也就不再阻拦,一行人也就浩浩荡荡来了远山村。马车才一进村,常胜就放慢了车速,沉声与车中的叶蕙商量道:“姑娘你看,咱们是直接去养殖场,还是先去沈老爹家?”
既是远山村的村民上赶着挑事儿,按理说便该去寻村子里的里正要个说法;若水源真被养殖场污染了,该给补偿给补偿,该做补救做补救,反之也得叫打人的村民给林诚赔礼道歉,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叶蕙却冷笑着掀开帷幕:“你瞧瞧这路边村民的眼神,这会儿就等着看咱们笑话呢,我若不先去河边那些人家给林管事出口恶气,往后这远山村的产业也没法子要了!”
常胜微微皱眉。出门前姑娘不是说的很好么,说不会只图置气,如今到了村里了,怎么又改了主意?
“我知道你们都怕我年少气盛,白白的惹事上身,可不论是谁的错在先,打人的是谁我总得见见!” 叶蕙笑道:“难道我家的管事就这么白白叫人欺负了不成?”
常胜无奈,只得又将马车赶起来,直奔着河边而去。一路都在旁观的村民未免窃窃私语起来,这个说叶家姑娘就该去里正那里要个说法,那个却说,叶家姑娘这次若是不掏些银子出来,恐怕事儿就没个善了……
叶蕙微微甩了甩头,好似这样就能将频频钻进马车的话语声置于脑后。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到了养殖场,立刻就差人去请短工,从河边挖一个水渠引到养殖场里——今儿不过是远山村的村民来闹事,改天再变成下游的村子呢?如此这般哪里还有个完?
只有挖了水渠才会断了水源引起的后顾之忧!若是挖水渠不成,干脆多投入一些打个井,这么一来,谁若再用污染水源为借口找上门来,她也就可以不客气了!
可惜她当初认为这块地挨着河边,也就没想着多费一点事,这一次也算给她一个教训了,谁叫她考虑不周来着?
心里转着这些心思之际,马车也停在了养殖场门前。还不等下车,叶蕙就能听见外头乱哄哄的,显然是打了林诚还不算完,只要拿不到补偿银子,那些人就没打算退却。
“姑娘戴上帷帽再下车吧?”常胜低声与叶蕙商量。
叶蕙再一次冷笑起来:“我戴着帷帽装成大家闺秀,岂不是更叫人以为我好欺负?远山村我都来过数不清的次数了,何苦来的。”
话才说完,她人已经从轿厢出来又蹦到地上。定睛一瞧,养殖场门前人并不多,却个顶个儿全是闲汉打扮,还有几个妇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过日子的人,个个儿都是走街串巷的长舌妇模样儿。
陈大陈三两兄弟与林诚此时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了,林诚微微扫了那几人一眼,便走到叶蕙身前,低声告诉她:“小的方才忘了跟姑娘说……”
“这些住在河边的人家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不是逃荒来的,便是在别的村子生活不下去的,远山村村民淳朴,河边又有许多荒地,里正也就默许了他们在这里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