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轻声嘘了一声,双手撑着床铺就要起身。叶蕙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又给她身后放了两个大引枕,好叫她靠得舒服些。
“我一刻钟前便醒了,就是懒得睁眼。”文氏虚弱的笑道——这些天来的哀痛太费心神了,刚刚睡了这一上午,倒觉得爽快了不少。
看叶蕙笑得可爱,文氏缓缓伸出手来轻抚上她的脸颊:“你将族人都送走了?还是他们见娘不在,执意要等着娘一同面谈?”
这才几天啊,女儿的圆圆苹果脸都变成瓜子脸了,文氏垂下眼帘掉了两颗泪,声音也漾满了浓浓水汽。
“娘莫哭,娘看看这是什么。”叶蕙忙将那供养书从荷包里掏出来,轻轻展现在她娘眼前。
文氏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依然满目的不可置信:“他们竟然只拿走了果园的代管权,便答应给咱们每月五十两供养银子?”
“不只是果园,我还给他们抄了一份果子酒的配方。”叶蕙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文氏这才微微点头,“怪不得呢,他们早就想叫你爹将配方交到族里去呢,如今你同意给他们,他们可不是捡了金娃娃。”
“这样也好,左右咱们母女没人能打理酒坊和果园,原来的酒坊又都被你爹爹卖了,给了他们配方换个清净和供养银子,还换得他们没怎么为难咱们母女,也值得了。”
文氏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叹气。怪不得那个冤家临终前,只将一切交代给女儿,若是交给她,她这么个懦弱性子,哪里能将事情办得如此利落!
“娘方才说,一刻钟之前您就醒了,只是懒得睁眼,是不是还觉得身上乏力?我叫裴妈妈给娘弄午饭去了,待吃了饭,娘再接着歇着吧。”叶蕙低声嘱咐。
却听得文氏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也在这房中转了一转。她顺着文氏的目光而去,一眼便瞧见了妆台上四敞大开的首饰匣子。
“娘!您那付赤金石榴花的头面呢?”叶蕙大步走到妆台前,轻轻拉开首饰匣子的最底层,竟然是空的!
“是不是杜鹃?”她走回文氏床前,低声问道,“您若是不愿意回答,就给我点头或者摇头。”
见文氏艰难却又坚定的点了点头,她立刻沉声叫石榴进来:“你替我好好陪着太太,我往前院去一趟!”
叶天成咽气那天,家里跑了不少下人。管家祝伯立刻将后院通往后街的角门锁死,凡是出入只走前门,杜鹃若是携了太太的首饰逃跑,也定会往前院去!
只是不知道这时间来得及来不及?那套赤金头面重不过八两多,可那却是文氏嫁进来后,叶天成送给文氏的第一个礼物!那是个念想啊!
她焦急的出了文氏的正房,撒腿就想往院门跑,还不等出去,就见到院门外有身影闪过,随即便听到常胜的声音:“是姑娘么?小的能进来么?”
叶蕙正在犹豫该不该叫他进来,常胜又道:“小的领来了一个人,姑娘一定愿意见她。”
只听院门哐啷一声响,紧接着便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几步后终于狼狈不堪的跌倒在地,是杜鹃!
“你进来吧!”叶蕙低声唤常胜道。
等常胜进来,她立刻抬头看向他:“是她要逃跑、结果被你捉了?”
常胜点头应是:“她说是要替太太出门办事,小的见她那包裹有些沉,便要帮她拿,她立刻就慌了。小的夺下那包裹一瞧,里面不但有大锭的银锭子,还有套金首饰……”
叶蕙忙伸手制止住他,不叫他再说了——她娘已经醒了,万一在房里听见,难免心头愈加难过,还是将杜鹃这丫头拎出去再说吧。
常胜便将杜鹃重新拎起来,大步流星的往院门外走去,叶蕙也连忙跟随上,出去后还不忘随手带上院门。
杜鹃被常胜拎得难受,呜呜咽咽哭起来,他立刻低喝:“你给我闭嘴!再敢出一点声音,当心我直接给你扔井里!”
叶蕙忍住笑,指点常胜道:“二进院里老爷的书房没人,咱们去那里。”
若是去前院,管家祝伯是看着杜鹃长大的,难免替她求情。
两人前后进了书房,常胜一把又将杜鹃抛在地上,叶蕙立刻上前踩住那丫头的小腹;杜鹃疼得痛呼,却又被常胜冷冽的目光逼了回去。
“为什么?”叶蕙问杜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六岁被卖进我们家,太太待你一直不薄,你为什么要偷了太太的首饰逃跑?”
“你从十岁便贴身伺候太太,如今也有七年了,你难道不知道那套金头面是太太最爱的?你为何如此狠心,连这么一点念想都不给她留?”
杜鹃倔强的不吭一声。常胜冷眼看了一会儿,冷声道:“姑娘莫多问了,小的已经将那包裹交给祝伯了,这人,卖了吧。”
“好。”叶蕙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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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牙婆
叶蕙她娘文氏自打生了她后,一直不曾再开怀。前两年,叶天成的身体还好时,文氏便小心翼翼的跟他提起,不如将杜鹃开了脸给他做通房,等生下一男半女的,抬个姨娘也可以,叶天成却不曾答应。
两个月前,文氏终于诊出再次有孕,于是又再一次提出将杜鹃开脸的事儿来;叶天成却已经病了……
这杜鹃定是见做姨娘无望,便欲逃跑!可她为何没跟着那些早跑掉的下人一起跑,偏偏要等今天?
叶蕙同意将杜鹃卖掉,甚至不愿再问缘故了,这对杜鹃来说无疑是个惊雷。
“姑娘饶了奴婢吧!是奴婢鬼迷心窍,轻信了五少奶奶的话!”杜鹃砰砰的磕起头来,“五少奶奶上午来时,偷偷寻了奴婢说话,说……说奴婢若是愿意,可以带着太太的私房去寻她,她愿意叫五少爷收奴婢做姨娘!”
叶蕙立时便恨得牙根儿痒痒。
五少奶奶是五少爷叶冲的媳妇孙氏,那个娘家卖油的孙兰花!敢情杜鹃这丫头一直都没逃走,是打上了叶家别人的主意,今儿偷了东西再逃,是被孙兰花撺掇的!
“你缺心眼子么?你的卖身契在我家,却妄想去给五少爷做姨娘,你怎么就相信我一定会将你的卖身契交给他?”叶蕙气得一脚踹在杜鹃脸上,那丫头的鼻血顿时宛如两条蚯蚓,蜿蜿蜒蜒淌下来。
“若五少爷真心想收你,来求太太也就是了,太太能说不成么,说不得还送你些陪嫁。你可倒好,处处瞒着太太、拿我们当傻子不说,还当上了偷儿,枉费我们一直待你千般万般的好!”
“常胜你拎着她,咱们去前院,请祝伯叫个牙婆来领她走,再给太太买两个老实丫头。”
杜鹃还欲讨饶,脖领子已经又常胜拎在手里,卡得她满面通红直欲窒息。好在这二进院走出不远就到了前院,常胜又如之前几次,一把将她抛在院中的青砖地上,她这才重新得了喘息的机会。
管家祝伯已经查看过了杜鹃携带的那个包裹。
他跟常胜一样,虽然不知那套金头面究竟有什么意义,却也知道那一定是太太的贴身物件,外加那三四锭十两一个的雪花银,哪里是一个丫头配有的东西,如今见姑娘和常胜一起将杜鹃拎将出来,立刻从倒座里跑出来。
“姑娘,可是要老奴去请牙婆?”祝伯冷着脸看了眼地上瘫着的杜鹃,满脸都是厌恶。
叶蕙见状便有些内疚——她还以为祝伯会为杜鹃求情呢,原来却是错怪了他。
“四喜哥和发财哥不是都在家么,叫他们俩谁跑一趟就是了。”叶蕙赔笑对祝伯道。
祝伯便将四喜叫了出来,叫他听姑娘吩咐。
“四喜哥告诉牙婆,带五六个老实的十来岁小丫头来给我挑,若有干净利落的媳妇子,也带两个来,能上灶的最好,对了,要能卖死契的。”叶蕙便告诉四喜道,四喜立刻应声而去。
文氏还不知道常胜捉住了杜鹃,更不知道叶蕙要将杜鹃卖掉。不过依着她对文氏的了解,她很清楚文氏知晓后、一定会为杜鹃求饶,所以干脆先斩后奏罢!
牙婆来得很快,又因四喜说得清楚,前前后后共带来十几个人,呼啦啦又有条不紊的进了客座,那牙婆便满脸堆笑上前给叶蕙施礼问安。
因文氏的身孕已经三个月出头,再有半年便要生产,与其等到那时现买人,不如一次到位了省心;叶蕙这么想着,笑着站起身来还了牙婆一个半礼,便用心观察起后面跟进的小丫头来。
又将看上的几个叫出来分别问了问话,没片刻便定下了四个,讲好了身价银子皆是八两。
“老身听方才那位小哥说,姑娘想要两个会上灶的媳妇子?”牙婆卖出去四个小丫头,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老身倚老卖老说上两句,也不知姑娘愿意不愿意听?”
叶蕙早就瞧见这牙婆身后的人里,不是小丫头就是四五十岁的婆子,根本没有年轻媳妇子,正暗自不高兴呢,听她这么说,勉强点了点头道:“妈妈您说。”
那牙婆立刻往前走了几步,待见得叶蕙脸上的不高兴越来越浓,也不敢到她耳边说话了,只好放低声音道:“会上灶的年轻媳妇子,多半是卖给乡下土财主的,白日里烧锅燎灶,夜里上炕……暖被。”
“买那种人虽然省些银子,辗转间也不知走过多少人家,却是最最难拿捏的,姑娘何苦来的?”
叶蕙恍然大悟,捂着嘴笑了片刻方道:“多谢妈妈指点了……”
“我也不瞒妈妈说,我家前些日子跑了不少的下人,灶上的几个老妈子临走时,将柴米油盐酱醋茶全数卷跑了不说,还偷走了不少碗碟。”
“她们没走时,又爱喝个小酒赌个小钱,当真是叫人讨厌,我还以为若是年轻的媳妇子会好些呢。”
“这不是,要卖给妈妈的这个丫头,也是个要逃跑的,妈妈过去瞧瞧她,若觉得还过得去,我就将她交给您了,随您将她卖到哪里去。”
那牙婆自打进了这客座,早就偷偷的打量了杜鹃好几回,见这丫头被绑得像个粽子,知道这一定是主家要卖的,心里早就欣喜万分了——杜鹃虽然十七了,长得却有模有样儿,哪个牙婆不愿意要这种到手就赚钱的?
“姑娘可是要将这丫头卖死契?老身不瞒姑娘说,若您不说她是个要逃跑的,老身能给姑娘十五两,可现如今……只能给您十两了。”那牙婆一边说,一边观察叶蕙的神色。
叶蕙很不在乎的笑了笑:“成了,就是妈妈说的这价钱吧。”
“做这下人买卖您比我懂行,我干脆也不挑三拣四了,您帮我选两个上灶的妈妈吧?不一定要南北大菜都做得,只要是家常口味,手脚利落干净、没有坏毛病便成了。”
“若到时候不像您说的那么好……就算我不能拿您怎么着,往后我们家的买卖您也不要做了。”
那牙婆立刻将两个四十来岁的婆子领到她面前五尺来远:“姑娘您瞧这两个怎么样?既不像五十来岁的腿懒嘴馋,又不像年轻的泼辣刁钻,最最要紧的是,这两个婆子既不吃酒,也不耍钱。”
叶蕙便叫那两个婆子伸出手来,再站近些给她瞧。
见两人都未曾留指甲,甲缝里也极干净,袖口衣角都很是整洁,鬓角亦抿得光滑极了,立刻点头道:“这两个也成了,我这便请我们家的管家来,陪妈妈您写契书,去衙门上档子。”
“这里是十两银子的定金,您先收着,等上罢档子回来,再给您结剩余的身价银。”
那牙婆虽然觉得叶蕙爽利,却也想不到这么小小的一个姑娘,竟然也对买卖下人如此轻车熟路,还知道上罢档子才给全款,立刻心服口服的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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