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少奶奶也就不会怪她办事无力,去了一趟宁州城却没将叶家姑娘请过来。
顾伯兰闻言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就笑起来。敢情就是这缘故啊,那是不是说还有点希望?
可她转头就想起自家夫君昨晚跟她说过的话——若是常胜没有与常家认亲。叶蕙或许还真能在几年后嫁给常胜,如今却不用再想了,她一定不会同意……
“那叶家姑娘只是用有孝推辞了?你看她对这亲事还有别的抵触没有?” 她笑问冯庆家的。
冯庆家的哪里回答得出这个问题?叶家虽然门户不高,叶姑娘也不可能与她一个外人谈论自己的婚事……
“奴婢不知。或许是孝期里的缘故吧,再不然便是女儿家面子薄,叶姑娘很是小心谨慎。半句口风都不曾漏给奴婢知晓。”冯庆家的轻声回道。
“不过奴婢瞧着,叶家姑娘倒是挺关心常胜少爷的,少奶奶您说这算不算有点儿希望?”
顾伯兰没出嫁前,常年生活在顾府内宅,手头上日日都是做不完的各种绣活儿,从来也不与外头接触,什么花季女孩儿常常举办的诗会赏花宴。更是找不到她的影子,婚姻嫁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老理儿,容不得女孩儿做主,早就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
因此上即便冯庆家的说,叶蕙并不曾谈论半句跟婚事有关的话。她也觉得这没错儿;而叶蕙既然挺关心她兄弟,那无疑就是有希望了不是么,否则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关心个大男人做什么!
“这可真是太好了!” 顾伯兰顿时喜出望外,“妈妈快给我学说学说,她怎么关心咱们家长生来着?”
她还是习惯管兄弟叫长生……常胜那个名字,实在是太像个下人了。但愿兄弟这次来了海城,能听些劝告,等回了杭城赶紧入上常家族谱。今后也就能有个正经大名儿了。
听罢冯庆家的将叶蕙那些言语学罢,顾伯兰突然便觉得有些失落,还有些难过。
叶蕙叫她不如接上兄弟便去宁州,省得在海城万事不便,这确实是替她们姐弟着想得很是周到了;可亲生母亲的无辜惨死,顾敛之的冷漠无情。贾氏的刻薄与卑劣,无一不是她心尖儿上的痛啊!叶蕙一个外人都能替她家着想,她又能为母亲做些什么?!
顾伯兰听罢这话就一直垂着头,冯庆家的看不见她的神情,依然很是欢快的问道:“少奶奶您说,若是常胜少爷来了便去宁州,是不是去了就能见到叶家姑娘?”
顾伯兰立刻从哀伤的沉浸中脱离出来,脸上也全是笑容:“妈妈说得是呢,叶姑娘既然那么提议了,等到时候咱们都到了宁州城,她也一定会去玉溪坊拜访的,介时既能请她劝说长生,还能叫常七太太替常老夫人相看相看。”
外祖家于她,只是一个最近才被频繁提起的名词。
之前的十八年,她对这个名词很是陌生,甚至还曾经嫉妒过别人有外祖父母,她却没有;如今虽然知晓自己的亲娘是常家姑娘了,她却从来不曾见过一个常家的亲人,叫她张嘴就称呼常老夫人为外祖母,她也张不开这个嘴。
何况就算长生上了常家族谱,名义上与她离得更远了……顾敛之夫妇与贾尚书一日不死,她与长生是嫡亲姐弟、常家是她外祖家这种关系, 就一日见不得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外加上不能打草惊蛇,叶蕙才提议将认亲的事儿挪到宁州去吧——顾伯兰想到这儿,方才的哀伤重又回来,甚至愈加的浓重了。
那顾敛之……到底是他们姐弟的生父啊!若是想为母亲报仇,想与兄弟和外祖家名正言顺相认,就一定得杀了他?
若是他知道悔改,并且去杭城常家认错,再将母亲的名字记上顾家族谱做原配呢?是不是常家也能谅解他,他就不用死了?
哈,她还真是糊涂透顶了,连这个都敢想。贾氏都容不得母亲与她两头大,哪里能容得一个早就死透了的人做原配,她身后的那个贾家也不会愿意的!
再说了,他再认错有什么用,母亲也回不来了!
冯庆家的见她一会儿满面是笑,一会儿又是满脸哀伤的,一时间弄不懂自家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叶家姑娘的提议多好啊,正像少奶奶说的这样,到时候莫说能好好劝解常胜少爷一番。还能好好相看,甚至还能将常胜少爷与叶姑娘的亲事口头定下,只等叶家六房出了孝期便可以行六礼了,少奶奶这是愁什么呢?
却见顾伯兰泪眼婆娑的抬头问她:“冯妈妈。我娘的仇……非报不可么?那我和长生……不是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冯庆家的大惊失色。
少奶奶怎么扯到这事儿上来了?常老夫人可是明令告诉她们夫妻了,这个事儿得烂在肚子里,从此谁也不许再提。少奶奶怎么逼着她说这个!
好吧,就算眼下房里只有她与少奶奶,聊一聊也未尝不可,可那个顾敛之,不该死么?八姑娘好好的一条命都交待在他手上了!
要知道她可是七八岁就进了八姑娘的院子服侍,相处几年的感情与其说是主仆,更像姐妹。去年她和冯庆一起查访八姑娘的下落,得知八姑娘已死,她可是整整哭了一天!
想到常老夫人叫她作为少奶奶的陪房来到万俟家,就是叫她时刻提点着少奶奶,莫要再像在顾府时那么软弱没主见。冯庆家的立刻冷硬了心肠:“少奶奶,请恕奴婢大胆说一句,那个顾知府,可是从来不曾将您和常胜少爷当成亲生儿女的。”
“当年若不是常胜少爷机灵,方才逃过了一劫,后来又被叶姑娘给救了,他早就后脚随着八姑娘去了;这种血海深仇,常老夫人绝不会绕过那个姓顾的,少奶奶却还要给他求情呢?少奶奶还是醒醒吧!”
“若是八姑娘如今还在。那姓顾的又一直很是善待你们母子,当年的那些事儿也就罢了……可您瞧瞧,他名义上说您是个父母双亡的族侄女,实际上却将您当个丫头看待了十几年,虽然如今您已经嫁给九少爷了,这整个海城。还有几个比您出嫁还晚的?!”
被冯庆家的如此不留情面数落了个够,顾伯兰的泪珠子噗噗滚落。冯妈妈说的都是事实没错儿,可顾敛之到底是她的亲爹啊?!为了给亡母报仇,就要杀掉父亲,她只要想起这个,心中就如同刀绞!
冯庆家的却突然纳过闷来。自打她和另外几户陪房来了海城,就没有谁跟少奶奶聊过这事儿,少奶奶究竟从何得知,常家要报这个仇!
“少奶奶擦擦眼泪宽宽心……报仇这事儿,常老夫人从来也不曾明说过,您是如何知道的?”冯庆家的拧了热手巾递来,口中还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伯兰将手巾捂在脸上,声音既哽咽又含糊:“这还用谁明说么,若他不是我爹,我也觉得他该死……”
她想娘,实在是太想了。娘不是多温柔,却很美丽,娘认识很多很多的字,会讲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爹常年不在家,娘每天给他们姐弟洗衣做饭,原本很是细腻光滑的手,没多久就变成了又粗又糙,冬天还会裂出许多的血口子……
贾氏却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她用羊乳泡澡,洗一次澡就要抬进净房四桶羊奶;她用蜂蜜护手护颈,那最最名贵的雪莲脂蜜,雪白如最最上等的乳脂,每次都要用掉一小碗,那一小碗就是二两银子。
而贾氏用的香膏口脂,都是京城最好的铺子里最贵的那一种;所有的裙子全是百花不落地,绣一条裙子就要用上一个半月。
贾氏怀孕时害口,每顿都要吃羊肝肝尖儿上指甲大的那一块,一盘就要耗费掉三十个羊肝;她爱喝汤,要用十只老母鸡和无数的牛骨猪骨吊汤底,一吊就是两天两夜……
而她顾伯兰的亲娘呢?没名没分吞金而死;她的兄弟呢,六岁失踪十年无影;她自己呢,若不是万俟家三次求娶,恐怕再用不了三年,就会被日日夜夜做不完的绣活儿熬瞎了眼。
“他该死,他确实该死!” 顾伯兰掩面痛哭失声,“还有那个贾氏,贾氏的儿子,统统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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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更日~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逢
叶蕙从远山村回来后,便去了祝伯的倒坐房,将那份协约交给祝伯,叫他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再将它收藏起来。
祝伯大略看罢那份协约,不免有些疑惑。这份协约不是和没签一个样儿?自家既不用付给村民们养猪的费用,又没规定收猪的数量,远山村的里正和村民代表也能答应?
叶蕙便笑着给祝伯解释起来。
“若是咱们家出钱买了猪仔并饲料,只是交给远山村的各家各自饲养去,就算那猪瘦了病了,他们的损失都不如咱们大,毕竟他们是拿工钱的。”
“如今这却不同了,只要猪没出栏之前,风险都是他们的,为了将来能将猪卖上个好价钱,他们都会尽心尽力饲养,咱们也就能确保收到的每一头猪都是最好的。”
“他们若是不同意我这个提议呢,协约也就没必要签了,他们愿意养几头就养几头,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咱们家大不了多差遣些人,到乡下各个村里收购生猪就是了。”
里正沈老爹也是想利用这份协约叫村民们都勤快起来罢了。村民勤快了,家中日子也就好过了,赋税什么的也就不算是难题了——沈老爹这招儿很是不错,既为村民办了好事,又为自家铺了路。
当初叶蕙之所以同意朱香草的提议,说是在养殖场中再养些猪,也不过是不想叫养殖场中空置大片场地,纯属于是搂草打兔子。
如今她虽然有心扩大养殖场规模,却也深知这跟赌博的性质差不多。这大齐朝的民间之所没有大规模养殖,并不是缺少本钱,而是无法控制畜禽疾病。
现在好了,沈老爹最开始的那个提议提醒了她。像普通的猪牛羊这种牲畜,她完全可以到乡下采购去,既然一样是采购。先从远山村入手就是了。
至于这协约,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实际用处,却能叫那些勤快的村民心中有底,本来只养一头猪、备着年底杀了改善生活的人家,如今就可以多养上一两头,赚点活钱儿。
祝伯听到此处也便明白了。这不就像管理家中下人一样么,只需说一句做得好有奖赏。那些明白人心里就有了希望,办起差事来也就不会偷奸耍滑了。
若是有人非得偷奸耍滑,也没所谓,左右姑娘与远山村的这份协约上也没写着一定收谁家的猪,猪养得不好。他家姑娘不掏钱就是了,又有什么损失呢。
说罢这个协约的事儿,叶蕙便对祝伯说起了常胜:“他过几日可能会来宁州,到时候您也随我一起去见见他吧,他过去最听您的话,您也劝劝他,他才十五六岁,今后的日子长着呢,有了正儿八经的身份到底是不一样的。”
既然自家姑娘如此吩咐了。祝伯也不能不答应。可他心里却不住的摇头,只因这事儿实在是不好劝——若是常胜那孩子上了常家旁支的族谱,那可不叫认祖归宗,那叫改换门庭。
当然,叫常胜真正回到顾家去认祖归宗,这也是不可能的。两相比较起来,叫那孩子回归常家,虽然是旁支,却也是最好不过的一条路子了;常家的嫡支才是常胜真正的外祖家不假,可总不能叫人家为了认回这个亲外孙,便叫人家自失体面不是?
想是这么想,等到常胜真到了宁州城那一日,祝伯带着陈大陈三兄弟、并梅子那个丫头陪着叶蕙到了玉溪坊,几人还是大吃了一惊——这还是当初那个不爱说话却无比倔强的孩子么?
常胜听得下人来报,说是叶家姑娘来访,立刻便抛下常七老爷夫妇并万俟轩夫妇,抢先离了花厅,快步奔着大门而去;才出了门口,梅子正扶着叶蕙下车呢,常胜立刻沉声唤那门房:“还不撤了门槛,好叫叶姑娘的马车驶进来!”
这玉溪坊中只有万俟家这一处人家,就算是在门口下车也无碍,何况叶蕙早就习惯了这种抛头露面;到了常胜这儿,却是容不得这个的,即便这门房是万俟家的下人,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众人听得他这话语声,立刻都抬眼望过来。
却见那个长年穿着短褐的小厮,如今已经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了,身上的宝蓝直缀虽然并不是极其名贵的衣料,却剪裁得极为合体,愈加衬得他身材挺拔,颇带着一丝宁折不屈的劲头儿。
而他的面容,虽然并未有一丝一毫改变,神情却不再是过去那个神情了;过去的他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如今的他却像被刀斧刻了一般,五官虽然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却好似有了很锋利的棱角了,眼里也有两簇小火苗在燃烧。
几人路上各自都想着,等见了常胜,要如何与他打招呼,至于他如今的模样儿,也早在心里画了无数画儿了,如今终于见到真人,却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