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真行,竟然叫一个小孩子来劝说我!他自己怎么不来?”我忿忿地说道。“他说他来了,可你不愿意见他!”话一出口,他便后悔地一拍脑门。看来这话是刘彻叫他来说的无疑了。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爷俩儿,竟然合伙来糊弄我!他见我终于笑了,便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我心里一惊,忽然觉得这笑容好生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屋外传来中常侍大人急急的声音。我拉着脸,白了去病一眼,没好气地对他道:“他也真是的,连中常侍大人也拉过来了,到底还有什么招没使?接下来不会还有母后和平阳吧?”中常侍大人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道:“皇后娘娘长乐无极。陛下请皇后娘娘速速更衣,立刻去未央宫大殿。”
“未央宫大殿?”我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我去未央宫大殿?那不是群臣议政的地方吗?”“启禀娘娘,汉使张骞出使西域回来了。”“什么?”
第 69 章
整个未央宫大殿肃静无声;每个人端坐着;翘首盼着;那个从西域归来的英雄。我心里激动得手心直冒汗,13年了,整整十三年了!从离开长安一直到现在,几乎一点音讯都没有。每当我看到那把琴,心中就会怅然若失。我暗中瞅了瞅刘彻;他的样子比我还要焦急。我知道,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可是张骞这一走就是13年;满朝文武都认为他已经死去的时候;刘彻却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
“汉使张骞到!”远远的宫门;颤颤巍巍地晃进来一个佝偻着的人影;衣衫褴褛、破烂不堪。不,这是张骞吗?我依稀回忆起十三年前,那个我和刘彻在城门上目送他远去的身影,那个清俊的男子。和眼前这个叫花子般的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联系。唯有那个挑在竿子上的牌子,让我还有理由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便是张骞。
我半掩住面,不让自己的抽泣看在别人眼里;刘彻的眼中却已满是泪水。我从来没有见他流过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那么一副不可一世、坚定勇敢,甚至有几分霸道得无法理解的样子。可是此刻的他却同我一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张骞,那个对他来说最好的兄弟,在经历了13年的磨难之后,终于回来了。
先前中常侍大人匆匆忙忙准备的一切宫廷仪仗以示迎接,似乎都没有派上用处。对于饱经风霜、流落他乡这么多年的张骞来说,他最需要的是回到曾经的家,好好的睡上一觉。可他却没有这样,稍作休息之后,张骞便梳洗了一番,迫不及待地来找刘彻,向他汇报自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刘彻在望苍台设了家宴,只我、他、张骞以及李陵、东方朔等几个文臣武将。张骞还带来了他的家眷——是一个匈奴的女人,还有他的儿子。听他说,他的妻子名叫木吉,她是典型的匈奴人,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蒙古女人:有些古铜的肤色,两团高原红在脸颊之上,乌黑的大眼睛,乌溜溜的两条麻花辫。也许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中原人,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大汉的天子。她有些不自然地一直低着头,并不与我们说话,只慈爱地望着儿子,望着丈夫。
听他讲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刘彻不禁感慨道:“没想到啊,你竟已走了这么多的地方,还有这么多朕从来没有见过和听闻的东西。你竟也娶了妻子,还有了儿子。”张骞看了看我,也笑着对我和刘彻道:“陛下还说臣,臣这一走,陛下不也终于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那时的卫美人如今已是我大汉的皇后;卫青臣就更不及了,臣在匈奴囚禁着的时候,他却已经把匈奴打回老家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和刘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我想若不是因为张骞回来,我是不会坐在这里和他一起吃饭的。刘彻笑笑,继续和张骞讲着:“张骞啊,你是我大汉的英雄。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容易,你有什么心愿尽管提,朕一定会尽力满足你!”张骞举起面前的杯盏,对刘彻道:“张骞别无他求,只想和陛下再如先前那般,和故人们一起去溪边石畔,面对湖光山色再演奏一曲。”刘彻哈哈大笑,道:“就这点要求?好,朕一定满足你。”
这片镜湖永远都像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宛若天上人间,不被凡尘所打扰。因为张骞说是想和故人一同来这里,我去跟中常侍大人说了此事,刘彻并未表示反对。我依旧打扮成男装,跟我们一道来的还有张汤。一曲《江山美人》罢,刘彻情不自禁地拍着手,称赞道:“没想到你走了这么多年,这琴技却丝毫没有比先前逊色。”
“是啊,臣走了这么多年。这景没变,很多人和事却都已经变了。那时我记得一起来的还有卫青,这次卫青没来,却有张大人。”张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彻,神秘地笑了笑,拨了一把琴弦,发出流水一般动听的声音。刘彻笑着打趣道:“朕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一定要找一个和你一样精通音律的女子,最好也美得如她的琴声一般。可你现在的这个女人,是个匈奴人,长得也着实一般。既然她是伊稚斜硬塞给你的,如今你已回到长安,何不再娶一个?朕给你寻好的来!”
张骞淡淡一笑,坚定地对刘彻说道:“臣今生只有木吉一个妻子,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刘彻诧异地看着他,他继续说道:“在臣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是臣的妻子一直陪在臣的身边;她为臣生了一个儿子,照顾着臣一路,也跟着臣受了一路的苦,风餐露宿。更情愿背井离乡跟着臣来到长安。臣不会在此时对她离弃。而且……在臣眼里,她便是最通音律最貌美的女子。其实,我和木吉都知道彼此早已离不开对方。人生就这么短暂的几十年,谁都不懂明天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能在一起最不易,莫要等到失去以后再悔恨。”
我偷偷地望向刘彻,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细细地品着张骞的这句话:能在一起最不易,莫要等到失去以后再悔恨。
离开林子,张汤等人护送着我们一起回宫。很久没有在长安城的街上走过了,日向西斜,收了的集市带着几分安详。他们几个正谈笑风生着,忽然一群骑马的官兵从我们身后赶来,骂骂咧咧地驱散人群,让出一条道来。刘彻皱了皱眉头,只见一队人马压着几个囚车向这边驶来。我猛然觉得手被紧紧一握,身子被向后拉了一拉。我转头一看,发现是他在拉着我。不禁把脸一红,轻轻甩开他的手。虽说来的这几个都知道我的身份,可到底这是在宫外,更何况我还是个男人的装扮!
我们好奇地向着囚车望去,张汤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地对我们说道:“这是从淮南王府上压过来的几个人。”我惊诧地问道:“那件事还没有结束吗?”张汤被我这么一问也有些诧异,对我道:“先前淮南王的府上有几个门客,听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平时在府里养着。淮南王东窗事发后,这些门客抵抗了一阵,随后逃走。我可是派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他们。刘陵对此事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那他们对于此事一定知道很多□。淮南国离长安有些距离,所以这才耽搁至今。”
我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一辆辆囚车,忽然一个熟悉的脸映入我的视线,一瞬间他也看见了我,冲着我大喊道:“雪柔!是你吗雪柔!陈雪柔!我是苏非啊!雪柔,雷哥他死了,死了!郡主也死了你知道吗?杀了刘彻,我要杀了刘彻!”
身边的人个个听得胆战心惊,跟随而来的侍卫不由地靠近了刘彻的身边。苏非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张汤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百姓,那个苏非口中的“陈雪柔”却无迹可寻。于是他便对刘彻小声说道:“爷您放心,属下一定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撬开那小子的嘴,务必让他说出那个叫陈雪柔的是谁!”
身后是他冷冷的声音,对张汤说道:“不必了!你只管好淮南王的事情就好,剩下的闲事少管!”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独自挤开人群,向前走去。
椒房殿里,他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地对我说道:“对不起,朕真的错了。朕不该拿你去冒险,是朕自私,是朕想得不够周全。张骞的话说得很对,能在一起最不易,莫要等到失去以后再悔恨。”我转过身去,环抱住他,凝视着他的双眸,问他道:“难道陛下就不问问臣妾为什么今日那个囚犯会叫我以前的名字?”
“嘘。”他的手指抵在了我的嘴唇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随后将我一把抱住,紧紧地拥在怀里。怜惜地对我道:“这里只有卫子夫,不会再有陈雪柔这个人。你以前到底是谁都和朕无关,朕的眼里只有现在的你、妍儿、娟儿、媚儿还有据儿。将来我的皇位也会是据儿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我们俩分开,你懂吗?”
我抚摸着他的背,喃喃地说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这么好?”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雷备还有苏非的样子,心里不禁又一阵绞痛。“可是……”“恩?”他不解地看着我。“臣妾知道对陛下说这个可能显得臣妾太无耻,可是臣妾真的很想问陛下一句,真的有必要将淮南王一族赶尽杀绝吗?他们好歹也是刘氏宗族啊?还有那些门客,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的眉微蹙着,轻轻地笑了一声,抱住我对我道:“子夫,朝政上的事情不是你可以操心的。更何况淮南王谋反的事情复杂的很,那些门客就算没有直接参与,那也有莫大的干系。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养着那些门客白吃白喝,等的就是谋反的这一天。”
我还欲争辩,他却立即打断了我对我道:“好了,朕累了,朕也已经好久没有和你亲近亲近,你就不要再和朕说这件事了。朕答应你,等张汤审问完,留他们一条性命,将他们流放到蜀地。这样总可以了吧?”我欣慰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走过来,打算将我抱起,外面忽然传来中常侍大人的声音。刘彻不悦地问了句:“什么事?”“陛下,长信宫那边……恐怕不大好了。”我心里一沉,看了刘彻一眼,他立马放下我,疾步走出了椒房殿。
第 70 章
待刘彻和我一同赶到长信宫;宫门外已是一片哭声。刘彻连忙跑过去;寝宫门口迎面却撞上了正要出来的平阳公主。
她的脸上挂着泪;刘彻见了她忙问道:“姐姐,母后到底怎么样了?”平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他道:“你还是不要进去了。母后说她不想见你。”刘彻暴跳如雷,低低吼道:“娘还是不肯相信舅舅的事情与我无关吗?”平阳轻哼一声,望着他的眼睛;满是嘲讽地说道:“是与不是,你心里最清楚。我也不想多问;至于娘信不信那是娘的事。”她经过我的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离开了长信宫。
我不知道在我们来长信宫之前;王太后到底和平阳说过些什么;只是她刚刚看我的那眼神,到底还是令我不寒而栗了一番。
太后的丧事让整个后宫沉浸在了许久的肃穆和悲哀之中。而这后宫,人们私底下谈论更多的却是这样一个说法:王太后已逝,这后宫和天下,很快就要姓卫了。椒房殿的门槛再次被踏破,我依旧对那些人避而不见。对我来说,能顺顺当当地活着已经实属不易,权力对我来说只会给我带来不幸,不会给我带来幸福。
“娘娘,您上次派奴婢去查的事情奴婢已经查清楚了。”绿筠低着头小声地对我说道。我望着她的眼睛,她却不敢正视我。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我痛苦地闭上眼,忍着心痛,问她道:“他们都死了是不是?”绿筠为难地点了点头。我自嘲般地笑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向窗边,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他根本不会放过他们,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的皇位有所威胁的人,任何一个……”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陛下。”绿筠惶恐地对着身后的人行礼道。他一脸的疲态,我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我的心在痛,像撕裂了一般的在痛。我痛的不是雷备的死、刘陵的死,也不是淮南八公的死,而是那个在我心中对我那么好、给我安定、给我依赖的刘彻已经死了。如果是在清暑殿的时候,我根本不会这么心痛,因为我不爱;而现在我这么心痛,是因为我爱。
“你怎么了?”他看出了我的异样,我和他僵持着,没有说话。他久久地看着我,而我始终一言不发。许久,他才幽幽地开了口,对我道:“我们是夫妻,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对彼此隐瞒。”“是吗?”我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眼中带着疑惑和怒火,强压着,问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杀了他们。”
他冷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