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林宸明白席飞尘为什么不拦着。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就这样离开,我不阻拦;二,”他指着原释说,“让他和我打一架,他赢了,我就解开你身上的法术,输了,你就留下来。不要怀疑,我说解不开,就一定解不开。”
“席飞尘,你这个小人,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放开我,你不要让我……”
“怎样,是讨厌我,厌恶我,还是恨我?反正你对我的恨意比山高比海深,此恨绵绵无绝期,多一点,少一点,反正也没差。”容颜秀如观音,璞玉般莹然皎洁,他的眼睛点漆如墨,他看向她,淡淡地说。
两片薄唇抿出一抹凉薄的笑容,入了她的眼,分明还藏着苦涩,她心下顿时生出几分不忍。
原释冰冷地说,“我不想有人说我欺负一个身受重伤的病人,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
席飞尘讥诮道,“这番话,等你赢过我的时候再说吧。”
原释道,“只要她同意。”
“她只能同意。”
“席飞尘,你疯了?”林宸大声骂道。
他转头望着她,陡然一声咳,唇角再次染血,脸色又差了几分,一抹清浅的微笑,却是惊心动魄,“我说过,你休想,我说过那么多遍,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当真?我若不知情便罢,否则,你以为,我会容忍谁,当着我的面带走你吗?”
“你威胁我?”林宸皱眉低叫,“你就是笃定了我会不忍心,是不是?”
“威胁?”他挑眉看她,眼底尽是冷意,“那你告诉我,有用吗?我有这个分量吗?我可以威胁得到你吗?你会因此而决定不走吗?如果不会,就什么都不必说。”
心里矛盾而挣扎,她闭了闭眼,哀求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不要逼我。”
“你,又何尝不是在逼我?”他低声道,语气不似方才尖锐,含了无限怅惘,一往无回躅的执拗。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跟着别的男人走,她真是太高估他的心胸了。
他已经失了分寸,失了冷静,失了优雅,他此刻只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他也不曾想他竟是如此偏执固执到不可理喻的人,他容不得她和其他人靠得太近,容不得她眼里有其他人,更容不得她远离自己,纵然被她厌恶,也要强迫她留下。
原来,曾经的淡漠无心,都只是因为没有遇上在意的。
他不要看到她疏离的样子,就像他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既然不能爱,那就恨吧,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呢。
“我死了,这个错误才不会继续下去,多好。”他突然温柔地望着她,笑得云淡风轻,风华绝代。
“我没有这个意思,纵然再恨,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她心头无端地惴惴然,着急地解释。
原释冷冷地看着他,“你受了伤,我让你三招。”
席飞尘连点周身五大要穴,压住伤势,五指一握,掌心的玉玦幻化成银色的长剑。
他斜握长剑,傲然道,“让我就不必了。我受了伤,你封锁了一半以上的灵力,我也不吃亏。昆仑掌教的得意高徒,我早就想领教高招了。”
原释眸中难掩惊讶,下山前,师父封住了他七成灵力,只道即便只是三成,也足够他应付得下了。他自认未露出破绽,席飞尘竟然看透了他的修为,知晓他的来历,一清二楚。席飞尘,到底是什么身份……
同样诧异的还有林宸,老板竟然是昆仑仙尊的徒弟……
原释虚空一抓,双手的十指指尖各缠绕着一条半米长的无色的丝线。
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你们住手,住手!”
不论伤了谁,都是她的错。何况,他……根本是在强撑,他居然这样任性……
正在此时,绿衫短袄的婢子款款走近,冲他们行了个礼,闻言道,“奴婢槿兰,几位贵客请随奴婢来,山主正在大殿等候诸位。”
林宸舒了一口气,一时有些懵,初雪叫他们全都过去商量什么?疑惑归疑惑,她心底里深为庆幸,亏得槿兰来得及时,好歹没能真的打起来。
于是,席飞尘不得不解开她身上的法术,此为庆幸之二。她揉了揉手腕,果然都青了一圈。
且行且说,听了槿兰的解释,林宸非但没有弄明白,反而更添迷惑。如今的仙界之首,昆仑掌教,据说闭守在须弥山玄清幻境,已经几百万年没出过山。除了他亲近的两个徒弟,也就千年一轮的莲台比试,他才会在高高在上的浮云阶上现身那么一小会儿,以供旁人瞻仰仙姿。今儿个不知吹了什么风,昆仑仙尊带着他的得意弟子踏着祥云驾临婆娑台。
这也就罢了,毕竟她们山主也不是泛泛之辈,昆仑仙尊亲自到访她也还受得起,不怕折损了福泽。可是,高不可攀的昆仑仙尊居然主动点名召见目前住在府上的几位贵客,这是什么道理?
林宸可不觉得自己声名远播到了这个境界。
“到了,几位进去就是。”槿兰顿住步伐,停在了殿门口。
林宸一路都低垂着头,乍一抬眸,后知后觉地发现老板不知何时走在了她身侧,席飞尘落在后面,等了片刻才到,他的脸色格外阴沉。
“仙尊亲自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的婆娑山沾染了您的仙泽瑞气,来年说不定能栽培出好些奇花异卉呢!”初雪半掩着唇轻笑,依然一副风流姿态,并未因为眼前之人的身份而有所拘束。
“神尊说笑了。”那人只冷冷地回了一句,林宸跟在他们后面,她体型小,躲在那两人身后,便几乎看不见,她透过缝隙悄悄望出去,极快地瞅了一眼。
初雪坐在右下首位,落座在正中间的无疑便是大名鼎鼎的昆仑仙尊。
完全不是林宸所想象的白发苍苍,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模样,所谓的仙界之首,传闻中德高望重的昆仑掌教,竟然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美男子。年轻得不可思议,他玄色的锦袍暗绣流云火凤,绣线泛着极亮的冷光,林宸知道那是因为上面数倾注了灵力的关系。乍一看,他这副冷淡的神态,和席飞尘倒是有几分相似呢。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女,容颜艳丽而高贵,如同一株怒放的牡丹。
原释恭恭敬敬地屈膝跪下,头抵在地面上,“徒儿拜见师傅。”
少女眼睛一亮,师弟……
“起来吧。”
“是。”原释退到一旁站着。
挡在身前的屏障一消失,一道冷冽的不怀好意的视线悬在她头顶,打量着她,审视着她,研究着她。林宸眼尾一瞥又乖顺地垂下眼眸,也许是她多心,昆仑仙尊似乎极为不喜她。
林宸身子紧绷到了极点,虽然不情愿,昆仑仙尊再赫赫有名,于她有何干系。但想着跪下兴许安全些,她犹豫着该不该跪下。
不用跪,不需要跪。席飞尘像是知晓她心思般看过来,黑曜石般的眸子无声地说。
林宸心头一定。
“大胆,见了我师父,还不跪下。好不懂规矩的小儿!”少女冷冷地喝斥一声,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值得师父亲自来这一趟。她自动请缨将此事交给她来办,师父竟然说她绝对办不成。她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
林宸不欲开口,权当说的不是自己,若是开口,岂不是承认自己是她口中的小儿。
少女见她们仍是不跪,当下一怒,手指暗中一弹,两道气芒如贯飞出,击向两人的膝盖。
席飞尘眼神一凛,拂袖一挥,力道被原样返回,神情如冷霜凝雪。他方才一直垂着头,如同不存在一般,骤然抬眸,眼底流泻出疏离冷漠而孤傲的气息。
陡然又是几声咳,声音里压抑着痛楚。
林宸再也无法漠视,权当上方坐着的大人物不存在,靠近一步搀扶着他,头垂得更低,愧疚一点一点地馋食着心脏。
少女和他的视线对上,猛地心头一震,那是怎样一双绝世幽深的眼睛。
那人精致绝伦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对墨夜双瞳。
漆黑,漆黑,黑到了极致,深到了极致,美到了极致,如同漩涡一般一旦沉溺便无法摆脱。那是世上无以伦比的瑰宝,倾世的风华。
同时,却也冷到了极致,像是霎那间掉入了无间深渊,幽谷寒潭,几欲将人冻煞。
他牵着的女子,微垂着头,低垂着眸,长得尚可,却是远不及这男子。
席飞尘冷傲地说,“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人,我为何要跪?”
慑于他的气势,对着他说不出什么,少女仍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见了我师父,却不行跪拜之礼的人三界之内都是凤毛菱角。神尊府上的人好大的架子呀。”,
初雪笑容淡淡地说,“这几位都是我府上的贵客,在我这里,我吃什么他们便也吃什么,和我是平起平坐的呢。”架子大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林宸从方才开始一直在恍神,安分守己地站着,不妄言,不妄动。
席飞尘轻声说,“跪拜是心生敬仰,由心而发。贵教的礼数和规矩原来就是强行要求人进行虚假的膜拜吗?”
“你……”
“瑜儿,闭嘴。”一直冷眼旁观的昆仑掌教出声道。
“……是。”若流瑜只好不说话,这人怎的这么不知好歹,不分尊卑,她师父是多少人苦苦求见还见不到的,他竟是如此态度!她是昆仑掌教的首徒,从来到了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神尊,可否容云兮同这位少年单独聊几句?”仙尊客气地说,他食指一点,玄袍上清光悬浮流动,上面的火凤似要腾飞九天,芳华炫目。
一殿寂静。
有那么几秒钟,众人似无法反应过来,除了处在焦距中心的两人。
林宸心里头隐隐有着不安,昆仑仙尊居然毫不避讳,甚至未曾寒暄,直言要和席飞尘单独聊……
“仙尊客气了,自然可以,请随我来。槿心,带几位贵客去偏殿休息。”初雪优雅地起身。
席飞尘松开手,给了她一个眼神,心里的不安似乎徐徐散开来去。
“瑜儿,你也不必跟来。”
“师父……”云流瑜不满地轻呼,但一想到许久不曾见的师弟也会留下,便觉开怀不已。
林宸没有跟着槿心走,随意地走了开去。
原释本想追上去,却被云流瑜拉住,“师弟,你走错方向了。”
这么一耽搁,林宸便拐了个弯,不知去了哪里,原释无奈地瞅着自动挂在他手臂上的女人,冷声道,“走错方向的是师姐你。可否请师姐松手,我自小便不喜欢和人靠的太近。”
“师弟,你难道还在怪我?”流瑜双手不舍地放下,期期艾艾地问。这个师弟自小就对人冷冰冰的,和谁都不亲近,可气的是,他再怎么冷冰冰,不尊重她这个师姐,她就是愿意和他呆在一起。当年他说要下山游历,若不是师父坚决反对,她一定会跟着去。
怪她?怪她什么?原释一头雾水,断然否定,“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原释永远不明白她的思维,他现在难道不是在理她吗?“我怪你什么?”
“还说你没有怪我,我都跟你解释过了,我和轻风没有什么。”女子快步跟在他旁边。
轻风,十四师弟……原释剑眉微拧,十四师弟和师姐,他貌似听到过他们的名字一起出现过,但是,说的是什么事情呢?时间隔得久了些,他委实不记得了。
只好道,“嗯。”
流瑜不满意,“什么叫嗯,师弟,师姐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
原释猛地刹住脚步,依然面无表情,如她所言很认真地回答,“我知道,你和十四师弟没有什么。我要去小解,师姐你再跟着恐怕不合适。”
云流瑜登时羞红了脸,挽留的话也不能说,不愿却也不得不看着原释脚步极快地走掉。
女人果然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大多数时候,和他交流沟通存在障碍,其中的典范又当属他的师姐。不能打不能骂不能凶,除了逃离,原释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在我面前的那只凶悍猛虎到了他师姐面前居然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羊羔,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你说,这是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轻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只是话的内容就不怎么悦耳了。
原释慢下脚步,转头看向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简直就是分外阴险的女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不欲搭理她,仍然快步向前。
初雪看着他昂藏的背影消失,笑容拉扯得更大。
她方才领着仙尊和席飞尘去西厢房,回来的时候恰巧听到一段有趣的对话。若是让云流瑜每时每刻都能同她的师弟同处,一刻不分离,她一定万分乐意,感激涕零。哎,她一向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最见不得女人受委屈了,尤其是相思之苦,就帮她一把吧。
红裙如火,迤逦拖地,艳丽不可方物,她火焰一般的张扬的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芒。若是她知道她会因此而牵扯出与这个男子千丝万缕的联系,打死她也不去淌这一趟浑水。
只是卜卦测算,她能占尽天下人的命数,唯一不能看到的便是自己的。
西厢房内。
仿佛是在较量谁更有耐性,房间内静寂地针落可闻。
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