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见她,很想见她,可每一次醒来,见到的人都不会是她,每一次,都只有失望,一次比一次更深切的失望。
透过窗棂,随风摇曳的花枝,连绵的亭台楼榭,聚散的云彩,从朝阳初升的霓虹变作了媿丽多姿的晚霞,一日又一日,她依然没有出现。
多么可笑,他一整个晚上都不敢睡着,生怕会错过了她的到来,如同那一日,他知道她在,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偶尔,她会从他视野之内极快地掠过,如同他脑中臆造的幻象,永远不会靠近,永远无法触摸,永远遥远而疏离。
他受不了这样无望的等待,如果她不愿意来见他,那,便换他来找她吧。
林宸愣住了,僵在了原地,不敢回头,犹如半空中随风飘零的落叶般惶然。
这个声音……
这么重的伤,若是换成了她,至少要躺上一个月。这才第三天,他居然能够下床了……浮莲盘会不会太好用了点?
鞋面踏上金黄的银杏叶铺就的小径,枯叶断枝清脆的崩断声。步伐沉重缓慢,不似往常的轻盈稳健。
小喵抖了两抖,望天瞅了一眼,分明是朗朗晴天,天暖气清,怎么会这么冷,它需要远离是非之地,免得殃及池鱼。“林宸,我饿了,我先走一步。”
“等等我,我也去。”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林宸。”一声低喝,连着一丝浅浅的抽气声。
走不了了。
听闻几声压抑的低咳,她认命地回头,恰巧看到他捂着胸口,咳得身子颤动,步履踉跄,晃了一晃。
她快走几步,猛地回过神来,在他身前停下,“你的伤还没好,都疼成这个样子啦,还跑出来做什么?”
他穿着白色的中衣,轻裘缓带,外面只潦草地披了一件玄色的外袍。长发未像往常一般束起,全部披散下来,随意地垂在他的胸前,背后。
“我若是不来,难道你会来找我吗?”他轻声说,隐着一丝不甚分明的涩意。
林宸哑然,目光愣愣地落在他的胸前。几缕发丝覆在他白皙修长的手背上,华丽的墨黑,孤冷的苍白,交织渲染成一种难言的魔魅。
他身子前倾,修长的手指猛地拉住她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握住,抓下,牢牢握在掌心,如同那个夜晚。
他就着她的手直起身,墨黑的发丝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
他颀长的身影恰好笼罩着她,衣襟上染着熟悉的薄荷清香,淡到无法捉摸,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如同有魔力一般,林宸愣在了那里。
“如果是你,我一定安于家室。”他趁机将她揽入怀里,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犹如讲述着一个美好的童话。
她说,一看就知道不是安于家室的男人。
他说,如果是你,我一定安于家室。
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挣扎。他那样用力地箍住她,几乎是要将她的腰压断,将她整个人揉进骨血。他的怀抱几乎没有温度,却让她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可是,不行了,真的不行了。童话再美好,也不是现实。
她若是继续贪恋这份温暖,却不能从心底里接受,执着于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才是最大的过错。
手指轻轻颤抖着,林宸的脸闷在他的胸口,字正腔圆清晰无比地说,“席先生,席公子,或者凤公子,我和小喵在背后议论你的不是,的确是我行事欠考虑,言辞不当,没有礼貌,没有家教,怎么样都好。总之,这的确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请……放开我好吗?”
他身子晃动了一下,置于她腰间的手一时疲软,却没有松开,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苦笑着问,“你一定要这样残忍吗?真的……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吗?”
“席飞尘……唔”她的话被堵住,他用力地吻着她,近乎绝望地吻着她,墨黑的眼底如同沸腾的海洋,波涛汹涌澎湃,瞳孔急剧收缩,蛰伏着浓烈的痛楚。
不要说,不要说,他已经不想听那些话了……
林宸耳边是剧烈的心跳,不知道是谁的。不再挣扎,她干脆闭上眼,不反抗,不回应,任由他动作,如同一根木头,无动于衷地承受着。
许久,他才退开。
她睁开眼,看到他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痛楚,如同深秋凋零衰败的植株,如画的眉目尽是苦涩。
“我记起了月涟宸的所有,就要承担她的责任,我此后的所有岁月,都只能耗在月映城(月昼皇都)天月宫里。席飞尘,即使我哪一日真能完全放下心中的芥蒂,我们也不能在一起了。你我的立场决定我们不是彼此合适的人选,趁早放下,对谁都好。”
他的眼底竟蓦地闪过亮光,“如果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那么,如果我说我愿意舍弃过往的所有,什么都不要,如果我不是凤玄,我只是席飞尘呢?”
林宸霍然抬眼看他,为了她,舍弃大好的秀丽江山吗?
“高出不胜寒的寂寞,尔虞我诈经纶世事,我早就厌倦了,什么大护法,什么至尊,都比不上你陪在我身边来得重要。林宸,如果我愿意随你去任何地方,你若是月昼的女皇,我便尽心尽力辅佐你;你若想要浪迹天涯,走马江湖,不论是去领略北极的绚丽极光,还是去赤道的热带雨林,我都可以陪你呢?
林宸,如果我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我愿意独自走完这一百步,全部的难题都交给我处理,你只要站在原地等我就好。不要再逃了,好吗?”
薄唇轻吐,一字一句皆敲入她的心底。
他磁性的嗓音描绘出梦幻仙境般的美好蓝图。
他指尖的温度沁凉,却让人贪恋。
她怔怔地望着他,重伤初愈的容颜依然苍白,眸光亮如流星,缱绻温柔,她的影子印在了他的眼底。那双墨黑如夜的眼睛似乎在说,他的感情是珍贵的,独一无二的,许给了她,便再也不会许给别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
手掌悄悄按在胸口,跳得好快……
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时光仿佛静止不动了。
她缓缓启唇,还未出声。
“林宸,该走了。”声如冷硬的钢铁,敲碎了这暖阳倾洒仙气氤氲的午后。
竹林的尽头,原释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他大步迈近,凌厉的目光扫向席飞尘搁在她脸颊上的手。
“你要走?”席飞尘神情一变,瞳孔急剧收缩。
不需要回答,答案摆在眼前。
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气息倏地幽冷到了极点,他自嘲一笑,“如果我刚才没有来,你便已经走了,是不是?你拒绝我,便是因为你要同别人一起离开。而你就算要离开,甚至都没有打算告诉我一声,是不是?”
这样严厉的控诉……
她心虚地低下头,垂下眼眸,可恨的是她居然辩解不了什么。重点不在于她要和老板一起走,老板只是送她回月昼,但她的确是想不告而别。小喵带回浮莲盘的同时也带回了月映城的最新消息,大祭司穹司拥兵自重,大有逼宫的意思,形势危急,刻不容缓。
她没有扭转乾坤的把握,穹司若是念及旧情最好,如若不然,她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她必须回去。
“林宸,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你就这样走掉,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话语轻的像是一阵风,无法抓住,却是哀伤到了极致。
眼底光芒俱灭,一片漆黑沉黯无光,他蓦地揪住胸口的衣衫,急急地转过身去,身形不稳地离开,步伐凌乱而匆忙。
呼吸一窒,仿佛空气被抽空了。
他的心思藏得太深,她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分量……也好,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林宸,可以走了吗?”
她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老板,对不起,请你稍微等我一下。”
她慌张地追上去,原释来不及说什么,复杂地看着她拉住男子的手。晚了吗?五年的守候,却败在了他的一点疏忽上,让人捷足先登。果然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啊,如果,他早早地说出口,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
伤并没有好,他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到能随意下床走动的地步。每一步颠簸,每一个晃动,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移位了一般,血气翻滚。
嘴角逸出一丝血迹,他满不在乎地擦去,拂开她的手,冷冷地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身体要紧,我扶你回去。还有对不起,我不该瞒你。”林宸不安地往后挪了半步。
“哈……”他嗤笑出声,转瞬满面冷肃,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贴近她的鼻尖,狭长的眸子眯起,恶狠狠地说,“林宸,我告诉你,你若是真的想要摆脱我,那晚便不该救我,我死了,便不会有人阻拦你。你愿意同谁双宿双栖,比翼双飞都好,没有人会拦着你。让他等你?呵,你明明对我有感觉,你既然来追我,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吗?”
他的眼神不若平时冷淡无波,眼底燃着势在必得的火光,墨黑的瞳仁如同巨大的黑洞,幽暗不清,吞噬挡在路上的所有障碍。
他居然沉不住气了……他大多数,不,应该说永远都是一副淡然,镇定,冷静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打破他气定神闲的面具,他,从没有这样生气愤怒过。是因为,误以为她要和老板离开吗?
“我承认,我对你还有感觉。那又怎么样呢,那只能说明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拥有正常的感情,我做不到像计算机一样,发现错误就直接改写编码,把错误消除得干干净净。感觉是一种玄妙的存在,说不清楚,变得也很快,这一秒有,下一秒不一定有。”
身子一晃,眼前骤然炸开一团黑光。
那人说,你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可饶恕的罪孽……
她说,把错误剔除得干干净净……
如果所有他在乎的人都宁愿他消失,那么,为什么他还要执意留下来呢?
压住晕眩的额,他了然道,“我们之间发生过的,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迫不及待想要剔除的‘错误’吗?”
“是。”
他忽的一笑,如早春的阳光破开浓郁的雾气,清澈而微暖,“可是,对于我,却是漫长的一生中唯一美好的回忆呢。”
她垂下眼睑,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手臂倏地被扣住,他冷声道,“林宸,就算是错误,也已经存在了。现在你休想逃开,除非我死,把这个错误彻底地拔除,否则它会一直错下去。我不会放手,今天,你休想跟他走,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她睁开眼,他的眼底燃烧着几乎疯狂的火焰,破釜沉舟般绝望而义无反顾,令人心惊。
“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如果她不想留下,我便一定会带她走。”人影一晃,原释倏地出现在他们身周,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眸注视着这个男子,争锋相对地说。
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激烈对撞,似有火星爆射迸裂而出。
“老板……”林宸扭头去看他,疑惑而茫然。
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老板居然会对她说出这种话,今天这是怎么了,每个人都不像是她所认识的那一个了。
“林宸,你说,你走不走?”原释将战火引到她身上,“我的承诺放之四海皆准,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走。告诉我,你的答案?”
席飞尘也转而看她,用力地似要捏碎她的手腕,“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你都休想离开。你若不信,你可以试试。”
两双灼热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如同夹在虎狼之间,她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呼吸都有一种滞涩的压迫感。
静寂,轻风微拂,树叶沙沙作响。
“林宸,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原释暗含深意地道。
身份,责任……
她身上流着的血脉注定了她毕生都卸不去的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道,“我的答案一直很清楚,席飞尘,我要回月昼,我承诺过我要回去。”
还是要走……席飞尘的手彻底得冰冷下去,“你要丢下我,跟他走。你以为,我说休想是开玩笑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只需要回答,离开或者不离开,是,或者不是?”
林宸口中一噎,轻声说,“是。”
原释的神色一缓,破天荒地轻提唇角,眼里漾过一缕喜色,“林宸,过来。”
他向她伸出手。
“老板……”林宸为难地望着他,老板这个举动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不允许,绝不允许。”席飞尘突然将她扯到身后,力道之大,几乎将她惯在地上。狂怒,气息如同千江寒水般冷冽刺骨。
林宸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肯定要淤青了。
“放开她。”原释冷怒得一叱,迅如厉电般出手抓向他身后的人。
席飞尘身形一晃,向后飘开数丈之远,神情倨傲,却是危险到了极点,“除非你赢过我。”话里夹着几声轻咳。
这是在向他宣战了。原释看向自己落空的手,他受了伤竟然还有这份能耐。
“席飞尘,你先放开我。”林宸全身不能动弹,她怕伤了他不敢用强力,他居然对她出手。
他置若罔闻。
同时,原释已经第二次出手,目标还是林宸,这一次意外得轻易得手。
下一刻,林宸明白席飞尘为什么不拦着。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就这样离开,我不阻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