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贞的眼睛不知何时就盯上了这拔尖丫头,管事婆子刚说完,就指着那个丫头笑道,“祖母,大伯母,秀贞想要这个丫头。”
桓清犹豫了下,瞧着其他四个贞,见仪贞孝贞面色不变,顺贞只是靠着左老夫人,好象对选丫头不感兴趣似的,只有德贞,也眼巴巴地瞧着那拔尖丫头,欲言又止。
桓清笑道,“秀贞且慢,长幼有序,且等你两位姐姐挑过,就任你选可好?”
左老夫人也点头道,“正是此理。”
秀贞嘟起嘴,瞪了孝贞一眼,心想,“一个穷乡下人,也好意思当我姐姐,有什么好的,倒还要她先挑!”
孝贞哪里不知秀贞的意思,更何况她原也没挑个多出色的,便将那日看中的圆脸丫头指了出来,笑道,“侄女觉得这个丫头看着投缘些。”方才管事婆子介绍时,这丫头倒无甚出彩之处,只有厨艺还算不错。
那个圆脸丫头瞧着自己被头一个挑中了,显得很是欢喜,管事婆子叫她去给孝贞小姐磕头,她便欢快地给孝贞磕了个头,磕完了便站在孝贞身后,俨然是有主的了。
轮到了仪贞,仪贞故意自左向右一个个地看过去,眼角瞄到秀贞紧张地瞪着自己,故意在那出挑丫头身上多瞧了几眼,这才指了黑脸丫头道,“我看这个跟我投缘。”
她指得是十一人中看着最丑的黑脸丫头。
厅中众人都有点吃惊,就是黑脸丫头自己,也是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只觉得是被天上掉下的好运砸到了头。
这位小姐真是心肠如菩萨,不但那天为自己求情,还肯挑中自己这个丑丫头去她院里服侍,真真是她的贵人啊。
这些天经过调教,小丫头们也都知道若是能被小姐选上,服侍得好了,就有希望能当个一二等的大丫头,那待遇可是连管事妈妈都比不上的。
☆、四七 目下谁知未来事
见府里最难惹的仪贞挑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丑不拉叽的黑丫头,秀贞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嘲笑仪贞的眼光,自袖中取了帕子来捂着嘴偷笑不已。
桓清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仪贞,却也没有提出异议。
黑丫头喜滋滋地行过礼,咧嘴一笑,肤色黝黑更衬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她起身后也站到了仪贞身后,正好挨着孝贞挑的圆脸丫头,两个丫头互相瞧了瞧,都露出了友好笑容。
秀贞毫无悬念地挑了那最出众的大眼睛的丫头,那小姑娘给秀贞行礼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居然也如百灵歌唱一般,悦耳动听。秀贞听了喜不自禁,盼顾间满是得意之色,觉得自己是挑到了众人中最好的。
轮到顺贞时,顺贞却往左老夫人怀中一钻,抱着老祖母的胳膊轻轻摇晃,细声细气地撒娇道,“顺贞不懂要挑什么样的哩,祖母给顺贞选一个嘛。”
左老夫人笑呵呵地应了,眯起老花眼,给顺贞选了个女红不错,长相普通的小丫头。顺贞欢喜地谢过祖母,把左老夫人乐得,搂着顺贞笑得合不拢嘴。
仪贞瞧着顺贞那一脸全心信赖的乖巧小模样,心想这顺贞小小年纪,倒是最明白这左家她该靠的是哪个。
德贞看着那个最好的被挑走了,不由得暗生闷气,偏是轮到自己最后一个才挑。
还好有两个长得好看的还没被挑走,德贞细细比较了下,挑了个生着一对大大的丹凤眼容貌好看,梳头手艺又不错的七岁丫头,倒是还比自己大着一岁。
厅中还余下六个,桓清便分给老夫人处三个,自己和申氏周氏各一个。
小姐妹们回去的时候都带了新得的丫头,每个人都几乎是心满意足,有些小兴奋的。
仪贞给黑脸小丫头起了名叫珍珠。
这也是她恶趣味作怪,想想前世国际流行以健康为美,好些非洲名模别号都叫黑珍珠呢,这丫头虽然黑点,五官细看生得还是很不错的,没准长大了也是个黑美人。
她也听说了其他几个丫头回去也都得了小姐的赐名,孝贞的丫头名叫寒梅。顺贞的名叫锦绣。德贞的丫头叫凤楼,秀贞那个最出挑的宝贝丫头则叫红云。想是这几人都是自外头买回来,从小吃过苦的,到了小姐身边都是尽力表现,不到半年,也都成了几个贞的心腹。
但是左府里的几位主子,包括自诩为看遍宅斗无悬念,只要有开头姐便能猜得着结尾的仪贞,都没有想到,这些年纪还小的丫环,身为奴仆,生死都捏在主子手里,居然会有那么大的能耐:有人忠心赤胆,有人智勇双全,有人自私自利反害主子一生郁郁,有人更是雨覆云翻断送主人性命!
且说万历四十二年,孝定太后崩。
举国共殇,守孝百日。
原本这个消息对于十岁的仪贞来说也只是不能穿鲜艳的衣服和戴金饰,饭桌上没有了荤腥而已,可是自收到了来自凤阳的信后,她开始为朱常泓担忧起来。
原来太后逝世的讣告到了卫辉,潞王悲痛过度,重病不起,朱常泓已经赶去了潞王府了。
算算日子,朱常泓也已经到了卫辉,他今年也才十四岁,如果潞王倒了,在王府中再没有人给撑腰,他又该怎么办啊…
果然不久就传来了潞王病逝的消息。
仪贞年纪渐长,也听说了潞王的许多事迹,对于这样的一个王爷之死,本也毫不在意的,可是一想到朱常泓如今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单一人了,心中也不免恻恻。
又写了信寄过去给陆老夫人打听朱常泓的情况,陆老夫人回信道是朱常泓还在卫辉并没有回到凤阳,据说是潞王生前曾经上表,给几个儿女请封,在圣旨未下之前,潞王这些子女自然都得在王府中等候圣旨,若是封了属地,就不能四处游荡,必须就藩的。
仪贞对大明分封制也不大了解,只是大概知道了一点,还是上课时跟维明旁敲侧击得来的。貌似明朝的王爷们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在藩地可以称王称霸,却是不能随意出藩,而且王不见王,两个地方的藩王不能见面,若是见了,轻则贬斥,重则废为庶人。除了这些还在王府的属官用人和与交际方面也有诸多严格的限制。
因此仪贞虽然心中很想派个人去卫辉打听一下朱常泓的情况,但为了老爹的前途,还是没敢提起这事。
不过很快,她就没时间为朱常泓担心了。
也许是受太后辞世的心理影响,年过七十二的左老夫人身子骨也越来越差,多少参汤雪燕如白菜一般地补着,却仍然没有换回老人的健康。
一日老夫人刚用完晚膳,忽然心头气涌,呕吐不止,身边伺候的丫头们忙去喊了大爷二爷和两位夫人,等几人赶去时,老夫人倒也止了吐,躺在床上歇息着。
维明问了几句,老夫人道不妨事,想是方才吃得有些急,如今已经好多了。兄弟两人陪在床边,直等老母亲睡着方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如是过了三两日,老夫人又在睡梦中遍体生寒,手足麻痹,等及清晨,便浑身疼痛,下不了床了。丫环们又飞奔去找两房家主,维明兄弟俩急冲冲赶来,见母亲面色青白,目光浮散,显是十分不好,忙命人去将襄阳城中两位名医都请来,兄弟两个并儿媳都守在床前伺候着,不时跟左老夫人说几句被宽慰之语。
不多时一句名医申先生已经请到,维明陪着进了卧房,申先生观色把脉好一会儿,方点点头,维明随着申先生出去,问道,“家母情形如何?”
申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是老病临身了,恕晚生能力不够,或是另请高明,或是早做打算罢了。”
维明一听这话,心中透凉,顿觉头目森森起来,半晌方道,“家母年高多病,一向是先生医治,无不奏效,还请先生多多费心,若有良方,不论所费几何,只要能治了家母,必以千金感谢先生。”
申先生欠身行礼道,“术已至此,不敢多言,若是定要开方,八味地黄汤或可缓得几日。”
说完便要告辞,维明好生送走了申先生。
回身来心中纷乱如麻,一边命人煎了八味地黄汤,又唤来管家左书,吩咐数十名家在各处乡里,寻觅那治病高人。
待药汤煎好,维明与致德二人亲奉汤药,伺候左老夫人服下,老夫人似觉胸间略轻松些,但仍是前症未除。
过了半天后,那另一位名医何先生也请了来,瞧过老夫人,所说的话也和前一位申先生大约不差,又看了那八味地黄汤的方子,道,“这方子若是无效,怕其他的也难以为力了。”
维明兄弟二人听了更是心中若有火焚。
眼瞧着不过几日,老夫人病势越发沉重,两腿都渐渐没了知觉,自知大限已到,便将两儿子儿媳唤到床边,说了一番遗言,将家中产业交待了一遍,自己的私房平分与二子,吩咐儿媳将伺候自己的丫环们都妥当安置了,就是那桂香,也只当是养个闲人,容她在府里有个吃住便是。
另外又唤了孙儿孙女们进来,见四个孙女个个如花枝一般,孙儿又是老成持重的,老怀安慰,叫身边的兰香把自己给孙儿孙女留的东西捧出来,一人分与一个小匣子。
永正和几个贞都跪在床前,忍泪谢过祖母。
老夫人单握住顺贞的手,对周氏和致德道,“顺贞在我这儿养了有三年多,这孩子又孝顺,又乖巧,老婆子死了之后,你们也要好好看顾些她,不然老婆子黄泉之下也不安生。”
顺贞早已哭得眼睛肿得跟烂桃一般,既伤心老祖母将去,又惶恐自己的将来。
致德忙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将顺贞好好养大成人。”
周氏也应景地点点头。
老夫人看向仪贞,对维明道,“仪贞儿生来就聪明,虽是幼年受波折,却是福运随身,使我左家掌珠失而复得,日后也是个有造化的,我儿在亲事经心些,必要选个佳婿为好。”
维明与桓清都是哽咽应了。
仪贞的眼泪刷刷地流,心里有些愧疚,自己穿来之后,因老夫人偏宠桂香,内心里并未对老夫人有多少亲近,只是依礼而行罢了,没想到老夫人倒是心里多惦记着自己。
老夫人又叫申氏与孝贞母女两个进来,对着申氏道,“侄媳带着孝贞,孤儿寡母的这些年实是不易,在这府里,有时也受些怠慢,还望侄媳莫要放在心上,你两个小叔子都是存心好的,只是有些小事难免想不到,闲言闲语的也莫理会,孝贞将来还要靠着你,还要自家保重才是。”
又吩咐维明致德与两个媳妇,“你们大嫂与孝贞日后仍要多加照顾才是。万万莫学那些小气刻薄人家行事。”
几人流泪应了。
老夫人又抬眼看了一遍屋内众小辈,觉得想说的话都已说完,便再无一语。
☆、四八 孝贞待嫁晋家门
瞧着老夫人不言不语,竟是一派待死之情,众人都是焦急惶然,又捧了参汤来,苦劝老夫人,才勉强用金勺喂了半盏下去,眼瞧着天色渐晚风凉,便让孙辈们暂且离了卧房到中堂等候。
只有兄弟二人和桓氏周氏随侍在旁。
到了将近二更时分,但觉室内阴风渐渐,听得床上的老夫人喉中有声,维明兄弟忙上前叫着母亲,老夫人此时已经口不能言,望着两个儿子,只留下两行浊泪,溘然长逝。
兄弟二人俱大叫母亲,跪地长哭。中堂众孙儿孙女听了也赶来跪倒在地,流泪痛哭。
一时府内上下人等,齐放悲声。
将近天明时,左府里派了管家买办入殓应用等物,又分付了家人往各处亲友家中发讣告,赶作了孝服,与合府上下都换了。那寿棺喜材却是早年间就备得,请了八名木匠来赶作了棺椁,停于正厅。
闻了左家讣告,各处亲友,城中乡绅和地方官员,都来吊奠,一时来者纷纷如蚁。
老夫人下葬,维明与致德在坟间结了草庐,循古礼守墓二十四个月。
待两年后瘦成人干儿的二兄弟归家,已经是万历四十四年。
两年不见爹爹,仪贞差点都认不出来他了,帅老爹老了好几岁一般,瘦骨伶仃,衣服穿在身上都晃得空荡荡的,眉目间更添了些沉郁之色。见维明这般模样,让来迎接他的妻女都是难过不已。
唉,仪贞算是对古代孝道有了深刻的体会了。
看着桓清每日忙着给老爹炖补品,张罗着吃食,仪贞也尽着当女儿的心意,时不时地到书房去陪老爹说说话,给他瞧瞧自己写的字啊画啊什么的,有时也能逗老爹一笑。
此时仪贞已经十二岁,最大的孝贞十六岁了。
孝贞父亲在时曾经给她定了一门亲事,乃是乡绅晋家长子,晋家家产不丰,家中止有一个袁寡妇带着两个儿子,孝贞定下的便是这袁寡妇的长子。
晋家先时已经送日子过来,要娶孝贞过门,桓清为孝贞准备了厚厚的嫁妆,再加上左老夫人也留给孝贞不少添妆之物,既有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