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正重重跺了下脚,瞪了那正在八卦的两人一眼,“祖母好静,你们怎么在此喧哗?还不各自做活去!”
他是这府里唯一的男丁,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有几分威势,梨香吓得忙垂头回了茶水房。桂香却是胆大皮厚,还摆出笑脸招呼着永正,“少爷来了,我这就去禀告老夫人一声。”便扭身去了老夫人卧房。
虽然这桂香姐招人烦,不过若不是她大嘴巴,也不知道二叔家的新闻啊。
仪贞拉拉孝贞的袖子,小声道,“秀贞姐姐,有我爹在,这府里没人敢再乱说话的了。”
秀贞昨夜里还真是心中难过,直流了半夜的泪,才睡着的,此时听了仪贞这番话,点点头,“妹妹说的是。”
方才听了二婶周氏的八卦,秀贞也略好受些,不过又担心若是二房再因此闹大了,周氏岂不是更要恨上了自己母女?
三人进了厅,小德贞已经由奶娘抱着先到了。后脚二叔家的秀贞顺贞也进了厅。
秀贞今天打扮得好不精致,一身红艳艳的锦缎小褙子,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两个小抓揪,用金绳缠了,昨儿老夫人给的七宝缨络金项圈戴在胸前,绣花鞋上还左右各缀着一颗明珠。当真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顺贞仍跟在后面,穿得却还是昨儿见过的一身青色小褙子,胸前秃秃的,并没有戴着项圈。
仪贞微微撇嘴,这说不得是被秀贞都占去了。
老夫人由丫环们搀着自内室进来,见几个孩子齐整地站成一排,眼中露出喜色,“都快坐,快上饭菜吧别饿着了孩子们。”
孝贞最长,平时都是她坐在老夫左边第一个位置,永正坐在右边第一,仪贞德贞挨着他们。孝贞正要如常坐过去,忽然有人自后将她大力一推,她身子微倾,一手在椅背上托了下才站稳,却是秀贞抢着坐到了原本她坐的位置上去了。
老夫人眉头一皱,“秀贞你挨着你仪贞姐姐坐。这是你孝贞姐姐的位子。”
秀贞眼珠一转,冲着老夫人笑道,“祖母,秀贞以前不在祖母身边,时常想念,就想时时亲近着祖母嘛。”母亲说,讨好了祖母就会有更多的好东西,自己这么人见人爱,祖母定会喜欢自己的。
这番巧言倒说得在情在理,老夫人倒是不好再赶她,永正忙让出自己的位子,道,“孝贞姐姐坐在这里吧。”
孝贞感激地看了永正一眼,便过去坐下,永正挨着孝贞坐了。
仪贞真心不想和这个娇蛮女坐在一道,动作慢了些,想着让顺贞坐在秀贞边上,谁知顺贞比她还不想跟秀贞挨着,反是先挑了下首的椅子坐了,仪贞无法,也只得落座。
座次总算定了,丫环们开始一道道的上菜,左老夫人打量了一圈,这才觉得有些异样,便问顺贞,“顺贞怎么不戴祖母给的项圈?瞧你姐姐戴着多好看。”
秀贞听得祖母夸赞有些得意地挺起小胸膛。顺贞却是怯怯地拿眼直望向秀贞,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左老夫人更觉得奇怪,招手让顺贞过来,“顺贞是怎么了,可是不喜欢那项圈么,你喜欢什么,祖母再叫人给你打去。”这孩子跟个小奶猫一般,看着着实可怜。
顺贞摇摇头,却仍是不说话。
仪贞心里明白,忍不住道,“莫不是秀贞妹妹还没有把项圈给顺贞吧。”
顺贞瞄了秀贞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秀贞说如果她说出去这件事,就要来打她的耳光,如今这件事是仪贞姐姐说的,应该就不怪自己了吧?
左老夫人怪道,“秀贞拿着妹妹的项圈做什么,都是一模一样的。”
秀贞嘟着嘴,“祖母,你不知道哩,顺贞她是活不长的短命鬼,有好东西给她也是糟蹋了,不如我来收着。”
左老夫人一听就气得不行,“胡说什么,这浑话是哪个跟你说的?”
秀贞哼一声,“就是么,我娘请了法师来给我们算命,说顺贞是活不长的短命鬼,还会克父克母,连累家人呢。”
顺贞却是低下头去,低低地啜泣起来。
“住嘴,以后这般浑话再莫出口,若再有人胡说八道,不管是哪个,莫怪老婆子家法无情。”
秀贞起初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便从椅上跳将下来,双手叉腰,“这是法师说的,怎么怪起我来,我不在你们这里吃饭了,我要回去找我娘娘啊…”
一路哭号着就蹬蹬地跑出了晖春院,厅中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左老夫人这是自有孙辈以来,头一会见着这样撒泼的,气得眼前直发黑,在椅上缓了缓,道,“罢了,日后这秀贞也不必来这里陪我用饭了,顺贞,你来坐在这里吧。”
一天来这么一出,老婆子还怕死得不够快么?
☆、四十 顺贞得入春晖园
霸道的秀贞跑了,顺贞坐在祖母身边,左老夫人亲自给她挟了几片缠蹄,并一些滋补菜肴,又唤身边的大丫环给顺贞盛了碗木耳浸鹅汤。
顺贞受宠若惊,凡是祖母给盛的都吃得干干净净,瞧着左老夫人的目光中也尽是孺慕之色,倒让左老夫人心情恢复不少。
一顿饭用完,丫环们撤了残菜,上了清茶点心,祖孙几人又说了会儿话,方各自散去。
唯有顺贞不肯走,小手牵着老夫人的衣角,眨着眼,细声细气地问,“祖母,顺贞能住在这里么?”
左老夫人瞧得心软,正想应了,却是想着,老二一家初回来,自己就把孩子要到春晖园来养着,日后顺贞倒跟亲生爹娘越发不亲了,自己这老婆子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如何护得了顺贞长久,还是等等看致德能否管得住周氏再说。
遂安慰了小顺贞几句,道顺贞白日只管过来,夜里还是要回西院父母那边。
又见小顺贞的奶娘正候在一边,却是左家的家生子左富之妻王氏,最是个老实巴交的不会说话的,便道,“左富家的,这顺贞也不知是怎么就惹了周氏的眼,恁般不待见,把个孩子养得比那穷人家吃不饱的还不如,以前如何,我也不追究,以后你就看紧了顺贞,若有个头痛肚胀,冷热饥寒的,又或是受人打骂,你则速来报我,若是知情不报,出了什么岔子,可就都着落在你这当奶娘的头上!”
王奶娘连连点头,心想,还是回来好啊,不然只怕在江都住着,顺贞小姐要被搓磨死。有心想提醒二老爷几句吧,自己人微言轻,又不是能说会道的,只怕提醒不成,反让二夫人将自己一家先收拾了去。如今回来有了大老爷和老夫人,顺贞小姐这下可算有了救了。
王奶娘领着顺贞去了,左老夫人也觉得身上疲倦,便回到卧房在榻上歇着。
大丫环荷香给在一边轻轻捶着腿,力道适中,倒觉舒爽,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正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堂外有人大哭,左老夫人心中有事,一个激凛便醒了过来,睁开眼便道,“怎么回事?”
荷香忙跑出去看,却正是顺贞的奶娘王氏,慌慌张张急眉赤眼地,大哭道,“老夫人,快救救顺贞小姐,二夫人要打死小姐啊!”
左老夫人一听这话,倒似当头劈下道惊雷来,头目森森,急得挣起身来就走,“快快,快去西院。”
荷香和另一个大丫头兰香忙搀扶着往外走,左老夫人直嫌路长,忙指了两个婆子前头先去,“若是周氏打顺贞,你们先不论如何拦下,等我去了再理论!”
刚到西院门口,便听得内中周氏嗓音尖利,正大叫大嚷着。
“这是我肚子里生养下的,当亲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要你大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却听维明怒道,“顺贞是我左家女儿,岂容你这泼妇残害?”
左老夫人听到大儿子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脚下也没那么挣命了。
只见维明怒气冲冲地抱了顺贞出了西院门,正碰上左老夫人一行。
老夫人上前一看,心疼得直掉眼泪,中午还是好好的小人儿,眼下却是鼻青脸肿,血痕满身。
“顺贞?顺贞?”
老夫人后悔不已,若是中午就留了顺贞住在春晖园,哪里有这等祸事?
顺贞艰难地微微睁开青肿的眼睛,眸光泪盈盈地,微弱地喊了声,“…祖母。”
老夫人抹着泪道,“好孩子,日后就跟着祖母一同住。祖母看着,看哪个敢动我好孙女!”
老夫人本来还待进西院去训斥周氏心狠手辣,却被维明拦下,“母亲莫跟这蠢人置气,等二弟回来,让他自管教恶妇去!”
说是回来奉养老母亲,这致德一家倒让老娘生了好几回气了。这老夫人若是进了西院,瞧见了周氏喝醉酒撒泼的疯模样,还不又气得倒仰?
算了,跟泼妇讲道理,真是白费力气。
老夫人唤了奶娘来接过顺贞,又命人去请大夫到春晖园去给顺贞看伤,一群人闹纷纷地抱着小顺贞回春晖园去了。
维明望着老夫人背影,心中暗叹一声,若是当年没有过继二弟去苏家,就不会有这般糟心事了,二弟娶妇,自己怎么也能着人挑选一番,不至于弄个搅家精进了左府,这才几天,就生出多少事来!
却是侧头瞧向那影壁后身着的小人儿影,“还不出来!”
仪贞呵呵笑了一声,自后面跳了出来,“爹爹。”
维明伸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哪里有热闹哪有你。”
仪贞委屈不已,“若非我路过,听到里面有哭声,搬了爹爹做救兵,只怕顺贞要被打坏哩。”
原来秀贞哭着跑回去告状,周氏暗恨不已,不过她虽然泼,倒还知道婆婆那儿不容放肆,只是强自忍下,中午同秀贞两个用饭,致德因和周氏打了架,也不想见她,便戴了顶斗笠出去襄阳城内闲逛去了。
周氏越想越气,心想让你不要丢官回来,你偏回来,本来我在江都县说一不二,哪个不尊我是当家奶奶,到了这襄阳倒是上头有了婆婆嫂子大伯,这也还罢了,还有那打秋风的远房寡妇,也要让我尊一声嫂子,只不过言语上多了几句,这左老二就敢回来和我打架,好不气杀人也。遂唤了酒来,吃了几盏,打个饱嗝,出来冷风一吹,就有些眼花耳热,正赶上奶娘带着顺贞回来,顺贞正待要躲,却被周氏瞧了个正着,顿时勾起无名火,揪过顺贞来披头盖脸的就打,可怜顺贞起初还哭叫几声,后来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王奶娘拦也拦不住,慌忙地就跑出去寻老夫人。
恰好小仪贞路过,听了里面哭声,忙跑去书房叫了帅老爹,帅老爹身怀武艺,脚程快,故而先把顺贞救下了。小仪贞人小腿短,等她躲在影壁后准备偷听时,亲娘殴伤亲生女事件已经落幕了。
维明虽然心中觉得仪贞果然机灵,却是不露声色,道,“莫不是你还想要为父的奖励么?”
仪贞眨眨眼,咧开小嘴,“哎呀,谢谢爹。我别的都不想,就想要爹书房里的承影剑,那承影剑有两支,爹只给我一支便好。”
一副姐很大方,姐不贪财的模样。
维明笑道,“小小孩子家,要什么剑,那承影剑是凶器,岂能给你。若是要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镇纸什么的倒是可以。”一双承影剑可是他书房的镇山之宝,来历不凡,永正都不敢打主意,这仪贞倒是敢想敢要。
仪贞嘟起了嘴,摇着老爹的胳膊,拖长了声音,准备磨上一磨,“爹呀~”
维明板起了脸,“仪贞可想好了,再罗唣,连旁的也没得挑了。”
“爹呀~,嗯,那我还是要那只黄玉小猴的镇纸吧…”
仪贞退而求其次,心里却想,承影剑啊承影剑,怎生想个法子让你落到姐的手才好呢?
☆、四一 三小同往园中行
原来那承影剑是维明早年间遇到一个世外高人,见维明仪容不俗,有为国相之气运,便将两把剑送了维明,愿他斩妖除恶,匡扶正气。
这两把剑却是轻薄如蝉翼,利可削铁如泥,更为神奇的是可以卷成一个小团,收入囊中,挂在腰间,只看着像个寻常的香囊,又哪有人能想得到这其实里面装的是一把利剑。
仪贞自偶然见着了便时时思谋着想要讨来一把,今日虽然未成,但她心想,家中哥哥又不习武,德贞更是被桓夫人教成了典型的古代大家闺秀,也不可能跟她来抢这承影剑,老爹自己留一把用足够了,另一把不传给自己,却要传给谁去?
不过眼下还是先得了那黄玉小猴的镇纸再说,仪贞颠颠地跟着维明到了书房,将那黄玉小猴抱在手里把玩。
见帅老爹已经坐在书桌后,手拿一册兵书准备接着看。
仪贞眼睛转了转,道,“爹爹,你在杭州断了那么些的案子,人家都叫爹爹为左青天哩?爹爹却怎么不断一下咱们家的案子?”
左维明剑眉微扬,放下书,看向女儿,“家里有什么案子?”
仪贞瞧了瞧书房无人,低声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