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也算是一门江湖行业。要行走江湖,保持声望,令江湖宵小却步,少不了要豢养打手武师,交通官府,勾结地方豪强,自身俨然也是一方霸主。但与势力庞大的武林盟相比,不啻有天渊之别,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地头蛇。武林盟有什么要求,自然不敢有违。
这一往一返不过片刻功夫,不想竟发生了意外。天赐才出城门,远远看见几个人正在打斗。其中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是华氏姐妹。天赐大吃一惊,只当是卧龙山庄前来夺人。紧催马匹,飞奔过去。驰到近处,终于看清与华氏姐妹相搏的是殷氏兄弟,钟云翱诸葛桢等负手立在一旁观战。天赐如释重负,大叫道:“快住手!是自己人,不要误会。”
打斗的四人立刻分开。天赐飞马驰到,向华氏姐妹道:“这几位都是武林盟的朋友。你们为什么不解释几句?只要报出来历,如何会惹出这场误会。”在天赐想来,钟云翱等人看到司马玉雁昏迷不醒,落在两个小乞丐手里,自然会查问两人来历,搭救小姐。华氏姐妹不知为何居然不加分辨,以致双方动手过招。责备她们两句并不为过。
小薇听后却就有几分不乐。小脸一板,说道:“我知道他们是武林盟的英雄好汉。看他们那付要吃人的样子,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哼!向他们解释,我可没这闲功夫。动手就动手,看看谁怕谁。”
这小丫头性情刁钻,向不服人。天赐也拿她没办法,苦笑道:“这几位都是大哥的朋友。看在大哥的面上,别在计较,好不好?”小薇正在气头上,天赐的话她自然听不进去。冷笑道:“你怕我得罪他们是不是?哼!谁稀罕。你拿他们当宝贝,我华小薇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你既然看我们不顺眼,我们再留下来也没意思。姐姐,我们走。”
华氏姐妹说走就走,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天赐紧追下去,叫道:“两位姑娘,且听我说。”小薇忽然回身,叫道:“这玩意给你。”抖手打出一物,直奔天赐而来。天赐抬手接住,原来是装解药的小瓷瓶。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华氏姐妹已经钻入树林,失去了踪迹。
天赐明白她们姐妹俩对武林盟怀有成见。经过今天这一场误会,成见也许更深。此时追上去也无法劝阻她们留下,无奈只得颓然返回。见过钟云翱诸葛桢等人,将事情的经过一一相告。大家听说小姐已经与龙在渊分道扬镳,无不暗暗代她欢喜。惊退龙在渊之事天赐只是一语带过,但大家心里明白,纷纷叫好。
问起诸葛桢等人为何离开淮安,赶来宝应。诸葛桢道:“昨夜老弟去后不久,咱们就收到龙首的飞鸽传书,命咱们赶来宝应相会。龙首有要事召集大家商议,十万火急,不容耽搁。所以咱们匆匆了结淮安府的事务,立刻启程南来,不想在此与小姐巧遇。只怪我一时心急,没弄清来龙去脉,就命殷氏兄弟救人,以致与两位姑娘发生误会。”
天赐问道:“是什么大事,居然惊动龙首,如此大张旗鼓?”诸葛桢道:“书信上不便详述,咱们进城见过龙首自然知晓。老弟不知用什么手段让小姐昏迷不醒,现在请为她解开禁制,咱们一同去见龙首。”
天赐苦笑道:“小弟无能,敌不过小姐,只好用迷香将她迷倒。现在就为她解开禁制似乎不妥。小姐恨我入骨,一旦清醒,势必找我拼命。诸位只怕拦不住她。依我看等见到龙首再解开迷香不迟。料想当着龙首的面,她一定不敢再乱发小姐脾气。”
钟云翱与诸葛桢相对摇头。对这位大小姐的脾性他们知之甚稔。诸葛桢道:“老弟出于无奈用迷香擒人,龙首得知原委也不会说什么。但就这样将小姐送交龙首,未免太过分了。自己的女儿被人擒住送回,做父亲的会怎么想?他老人家宽宏大度,也许不会计较。咱们却不能让他老人家难堪。”
此言在理,天赐也无法反驳。只有取出解药,为司马玉雁解开迷香。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她清醒之后,会不会再动刀动剑找他拼命。
司马玉雁悠悠苏醒,看到身周的钟云翱等人,神色一片茫然。目光扫到天赐身上,她顿时醒悟。心中怒火又生,腾身而起,指着天赐的鼻子,骂道:“姓李的,你做的好事。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暗算我,你好大的狗胆!”
天赐心中自怨自艾:“我李天赐真是流年不利,专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亏本生意。哎!是我自找没趣,怨得谁来。”弓身赔笑道:“小姐请息雷霆之怒。属下暗算小姐,手段的确有欠光明。但究其本意,实出于对小姐的爱护。属下可以指天为誓,绝无伤害小姐之意。请小姐明察。”
“狡辩!”司马玉雁怒道:“现在当着两位长老,你说说看。行奸使诈,暗算伤人,依盟规当如何处置?勾结江湖宵小,轻慢长上,又当如何处置?”
大家暗暗叫苦。司马玉雁抬出盟规,这两顶大帽子压下,委实令人无法辩驳。天赐还能说什么,能将她情令智昏,迁怒于人,拔剑拼命的丑事讲出来?此时唯有忍辱负重,恭恭敬敬道:“属下有违盟规,请小姐责罚。”
天赐能讲出这句话,已经极尽谦卑之能事。司马玉雁如果是个明白人,乘机找个台阶下,于人于己都有好处。但她此时恨意难消,得理不饶人。说道:“你既然自知有罪,本小姐也不为已甚。你自断一臂谢罪,本小姐饶你不死。”
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暗怨小姐欺人太甚,暗代天赐叫屈。诸葛桢见天赐脸上已有怒色,生怕事情闹僵,忙上前打圆场。说道:“请小姐收回成命。自断一臂之罚过重,能否从轻发落?”司马玉雁杏眼一瞪,说道:“不行!自断一臂已经是最轻的责罚。李天赐,你还等什么?动手吧!”
天赐怒气勃发,再也无法忍耐。昂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属下难从乱命。小姐一定要属下自断一臂,就请亲自动手。”司马玉雁冷笑道:“让本小姐亲自动手,就没这么便宜了。我不但要砍下你的手臂,还要砍下你的狗头。”
天赐大笑道:“属下虽然无能,也不会束手待毙。小姐若真有本领砍下我的头颅,一定会大发横财。这颗头颅价值千金,小姐可以带它去官府请赏。锦衣卫一朝除去心头大患,一定会将小姐待为上宾。”天赐说的太恶毒。司马玉雁勃然大怒,喝道:“你这狗头,竟敢侮辱本小姐。亮剑!我要试试你的斤两,凭什么口出狂言。”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着就是一场恶斗。诸葛桢等人急得手足无措。看这情形已经无法阻止。大家均想:“小姐欺人太甚。果真双方动手过招,不论谁胜谁负,李天赐势必毅然决然而去。武林盟损失一大臂助姑且不论,盟中兄弟闻知此事会做何想?武林人士闻知此事又会做何想?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武林盟的声誉,龙首敬贤之名势必因此受损,再难挽回。”
正在此时,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丫头,住手!”人随声至,一个魁伟的老者如飞而来。大家看清来人无不大喜过望,齐声叫道:“龙首!”司马玉雁高呼一声:“爹爹!”收剑入鞘,似乳燕投怀,扑到老者胸前。伏在他肩头上,哀哀痛哭不止。心中的委屈失意尽数发泄出来。
来人正是司马长风。他对这小女儿一向钟爱有加,见她这付凄然欲绝的神情,不禁心中一痛,不忍再加责备。轻轻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好孩子,别哭!你的事爹爹都知道了。能够平安归来,爹爹很高兴。唉!你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荒唐太过分,难怪李贤侄不喜。孩子,快去给李世兄陪个不是。都是自家人,一点小嫌隙,不要纠缠不休。”
司马玉雁大急,哭道:“爹爹,你不知道他多可恨!他,他……。”天赐究竟如何,司马玉雁无颜再说下去。她今天的作为委实无法出口。谁是谁非,她自己清清楚楚。可是真要她向天赐道歉,颜面上却过不去。
司马长风黯然叹息,说道:“李贤侄,我这个不成器的丫头自幼娇纵成性,早已经长大成人,却还是如此不谙事理。得罪之处,老朽代她向你道歉。”司马长风能有这句话,算是给足了面子。天赐心中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连忙一揖倒地,诚惶诚恐。说道:“小侄不敢。今天的误会,原是小侄太鲁莽,难怪世妹生气。“
司马长风道:“孰是孰非,我心里明白。贤侄不加责怪,足见大度。我却不能不好好管教她。”想到父女之间的私话当着外人不便出口,又道:“这个死丫头我带回去慢慢开导。诸位请随后来,我还有要事与诸位商议。”拉起司马玉雁,父女俩如飞而去。临去之时,司马玉雁向天赐怒目而视。天赐的无礼她始终无法谅解,天赐称呼她世妹更令她不高兴。
天赐打发走车夫,大家相偕进城。一路上大家均默然无语,气氛沉闷压抑。天赐满怀心事,忐忑不安。司马长风将女儿领走,今天的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但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知。司马玉雁能不能听进父亲的劝告,以后会不会挟怨报复,再与他为难?天赐越想越心烦。
入夜时分,宝应城北的一所大宅院之中,宽敞的大厅灯火通明。武林盟群雄毕集,共商大事。司马长风居中而坐,面色沉肃。他身侧的绣墩上坐着司马玉雁。容色惨淡,眉目低垂,飞扬跋扈之态尽数收敛。想必是挨了一顿狠狠的教训,当着父亲的面,不敢再向天赐寻衅。
司马长风率先发话:“今天请诸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商议。两天前杭州府送贡物秀女进京的一批官船在高邮遭劫,百余名锦衣卫力士伤亡殆尽,船上财物尽数被湖匪劫走。此事诸位可有耳闻?”
此事天赐亲身经历,如何不知?但听司马长风骤然提及,他不免暗自诧异。武林盟消息灵通,得知此事并不奇怪,但事情的经过远非如司马长风所述。湖匪为他人做嫁,财物被另一伙蒙面人黑吃黑劫走,司马长风为何不提?是并不知晓还是有意隐瞒?不能不令人生疑。诸葛桢等人却大为困惑。盗贼抢劫官船,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如何能算得上什么大事。
只听司马长风继续说道:“湖匪抢劫官船,为的并非船上财物。每日往来运河上的官船多如牛毛,犯不着向百余名力士护送的官船下手。他们为的是官船上的一样宝物,据说是一只玉制貔貅。”
官船上有一样宝物,天赐也曾听冷逢春提及。不想司马长风居然也知道,而且比他知道得更为详尽。武林盟神通广大,的确令人惊叹。天赐问道:“玉貔貅虽然珍贵,也不过是一件玩物而已。为一件玩物大动干戈,值得吗?”
司马长风道:“贤侄有所不知。这只玉貔貅不仅仅是玩物,而是一件仙家至宝。据说源于上古,乃玄玉所制,坚逾钢铁,刀剑难伤。内藏仙家至宝玄灵玉乳,常人饮之,可强身健体,祛病延年。皇帝自幼体弱多病。杭州知府为讨皇帝欢心,以重金购得此宝,呈送进京。不想走漏了消息,引起武林人士的觊觎。练武人饮下玉乳,修练内功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平空得数十年内力修为,当真非同小可。如果落在正道人士手中也就罢了。如果不幸落入邪道人物之手,功力暴增,不复可制,必然酿成大祸。本盟既然得知此事,就不能不闻不问。好歹也要探明宝物的下落,不让它落入奸人之手。”
诸葛桢道:“官船被劫,玉貔貅必然已经落入湖匪之手。湖匪之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练气高手,宝物到手也派不上用场。龙首大可不必为此忧心。”
司马长风道:“宝物果真是落入湖匪之手,我只需派人夺回,何必如此煞费周章。湖匪洗劫官船,却没有找到宝物,这才明白是中了瞒天过海之计。官府大张旗鼓,公然送宝物进京,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暗地里却早已着人携带宝物,星夜兼程赶往京师。我已经调查清楚,送宝之人是锦衣卫的两位高手,当年纵横燕赵的剧盗太行双凶。他二人武功卓绝,鲜逢敌手,又是暗中行事。照理说十拿九稳,绝无失手之理。不料途中居然将宝物失落了,而何时失落的,如何失落的,他们却茫然不知。此事真令人费解。诸葛老弟,你号称再世孔明,一向算无遗策。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诸葛桢略作沉吟,说道:“以太行双凶的武功阅历,绝无被人做手脚却懵然无知之理。依属下浅见,此事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太行双凶监守自盗,私藏宝物,却向外宣称被人劫走。”
司马长风道:“有此可能。不过我想太行双凶尚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宝物丢失,无论谁首先想到的都是他们暗中动手脚。他们不会如此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