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儒病逝!这噩耗来得太突然,天赐又是悲伤,又是惊诧。拆开书信一看,其中所言不外乎病势日渐加重,自知不久于人世,无法侍奉陛下,求陛下恩准妻儿扶柩还乡云云。天赐陡生疑念。陆鸿儒正值壮年,一向无甚疾病,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病故呢?天赐换上便装,只带孟文英一人,前往陆府吊唁,以求解开心中的疑团。
御驾亲临,忙坏了陆府上下人等。陆夫人偕幼子出来叩谢圣恩。天赐留心观察,母子二人的悲凄之色似乎不象是装出来的。到灵前上香致祭,运功默察棺木,棺中似乎也不是空的,只可惜不能打开看看。天赐心想:“陆兄难道真的亡故了?令人难以置信。他智计百出,如果想诈死我也看不破。”祭奠完毕,一路返回宫中,左思右想,始终无法释怀。
正行走间,迎面大摇大摆走来一人,破衣芒鞋,披头散发,一脸的泥垢。肩上斜挎着一面渔鼓,载歌载行,歌曰:“张良辞汉全身计,范蠡归湖远害机,乐山乐水总相宜。君细推,今古几人知?”擦肩而过,歌声鼓声随之远去,消失在人丛之中。
天赐细细琢磨歌中意味,顿时憬悟,暗叫道:“这是陆兄,错不了!”回头再去寻找,陆鸿儒却已杳无踪迹。天赐暗自叹息:“陆兄走了,这是来向我辞行的。来的清楚,去的明白,足见坦诚。他把我比做寡恩无义的勾践,屠戮功臣的刘邦。唉!难道我做了皇帝,朋友之间便不能如从前一般推心置腹,赤诚相待?”回想起方才孟文英的态度,天赐心中更为怅惘。也不想再回宫中,径自前往他假扮道士时居住的那所宅第,去寻妻子兰若。
兰若见丈夫郁郁不乐,问起缘由。天赐一一相告,叹道:“朋友之间要相互信任,相互体谅,我不怪他们。谁让我自找苦吃,鬼使神差当上这无聊之极的皇帝。皇帝是不能有朋友的。”
兰若幽幽道:“皇帝只有忠于他,敬畏他的臣子,没有朋友,甚至……,甚至也不能有妻子。我真怀念在兖州那段日子,只有那时你才是真实的。现在却象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可望而不可及。”
天赐深情地握住妻子的双手,说道:“兰若,这几年让你受苦了,我很抱歉。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稍做安排,你我便回乡隐居,回我们的家。那时我就不再是天神,而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好丈夫。”
兰若喜道:“我等你这话等了好久。可是你走得掉吗?太后群臣不会阻拦吗?”天赐道:“陆兄提醒了我。他能诈死而去,我为什么不能?太后群臣想阻拦也阻拦不住。”
兰若道:“将万里江山,千斤重担交与他人,你放心得下吗?”天赐道:“朝中有孟文英宓日华王致远严梦熊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千斤重担让他们去挑,我已经累了。”
兰若道:“你抛得下宫里安逸的生活,抛得下炙手可热的权位吗?”天赐道:“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何足惜哉!”
兰若道:“你抛得下后宫三千粉黛吗?”天赐笑道:“她们几千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分半分,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兰若笑道:“别说得太满,象小蔷小薇若男紫箫这些爱你敬你的姐妹们,你也抛得下吗?”天赐哑口无言,脸上掠过一片阴云。
兰若笑道:“我的傻哥哥,不用担心。我不是醋娘子,舍不得抛下,就带她们一起走好了。”
天赐大喜,一把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轻轻亲吻她吹弹得破的脸颊。阵阵体香沁人心脾,丝丝秀发撩人心意。天赐陶然欲醉,俯在她耳畔轻笑道:“我李天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娶到你这样美貌贤淑,温柔体贴的好妻子。”
这一年的秋天,皇帝晏驾。噩耗传出,朝野皆惊。皇帝春秋正盛,为何突然病亡,令人费解。国不可一日无君,年仅六岁的皇太子登基,生母吴皇后成为太后。内有吴太后抚养幼君,外有群臣尽心辅佐,天下太平,万民乐业,并未因先皇之逝生出波乱。
同年冬,前任兖州知府李大人之子李天赐偕家眷返乡定居,全城为之轰动。距李大人遇害时隔八九年,合府百姓仍没有忘记这位爱民如子的青天父母。天赐家门前终日车水马龙,本地士绅,当年学友,乃至知府知县大人纷至沓来,应接不暇。
天赐忙于应酬,很快就厌倦了。在城里住不多久,便在城西滋阳山下购置了几顷田地,隐居乡间,耕读为乐。旧日的江湖朋友得知天赐下落,相继前来探望。谈及叱咤风云的江湖岁月,卧龙山庄闻香教武林盟的兴衰,言下颇多感慨。问及天赐这几年的行踪,天赐含糊带过,付之一笑。
又是一年春暖,园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天赐偕众妻子置酒赏花为乐。席间秀雅奏琴,紫箫吹箫,天赐击盏歌曰:“隐乡间而高卧兮,远江湖之嚣嚷。弃宝剑于尘蠹兮,恋桃李之芬芳。奏琴箫而高歌兮,醉美酒之醇香。揽佳人于左右兮,乐艳福之永享。”众女大嗔,齐声喊打,闹成一团。只有映雪愀然不乐。
小薇已经是成熟的少妇,却仍不改顽皮本性,问道:“姐姐何故不乐?是不是想念世平了?大哥也真是的,将世平丢在京里,自己担不了的担子却要交给一个孩子,太狠心太绝情。我代姐姐打他一顿出气。”
天赐黯然道:“我也一样舍不得,可是我们还应该想一想太后的心情。我诈死而去,她老人家却不知真情,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会何等悲伤。有世平在她身边,或者能稍稍抵消丧子之痛。”
众女深以为然。小蔷道:“最苦的是明霞姐。她一个人留在宫里照顾世平,太后这付担子可不是好担的。”映雪垂泪道:“皇帝可以诈死,皇后自然也可以诈死。过几年世平长大了,大哥会设法接她出来的。我却永远也见不到世平了。”
小薇笑道;“见不到世平又有什么关系,姐姐可以再生一个小世平。山人掐指一算,今夜就是吉期,来年必有喜讯。大哥,你说是不是?”一句话羞红了两张脸,一场小风波消于无形。
正说笑间,忽见侍女凝霜匆匆而入,说道:“姑爷,庄门外来了两位客人,一个长脸汉子自称姓欧,一个年轻女子自称姓司马,指名道姓要见您。”兰若道:“姓司马的年轻女子一定是司马玉雁,那姓欧的又是何人?”锦雯喜道:“一定是欧大叔,以前是我家的大管家。我去请他们进来。”
天赐神色紧张,慌忙阻止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她进来我可要逃走了。”兰若笑道:“咱们庄上正好缺少一名管家,这位欧大叔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何不见?司马姑娘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看把你吓得,脸都白了。”天赐苦笑道:“她不是吃人的老虎,却比老虎可怕一百倍,一万倍。一旦让他缠上身可就再也甩脱不得了。”
秀雅笑道;“为什么要甩脱?司马姑娘对大哥一往情深。我在武林盟时若非司马姑娘照应,只怕早就遭了司马玉麒的毒手。她这是爱屋及乌,用情之深,大哥能不动心吗?我看还是见见为好。”
小蔷小薇道:“不能见。她是个疯女人,又凶又野,又刁又蛮。大哥在武林盟时没少受她的气,老命几乎送掉。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们的迷香已经用光了,她一旦发起疯动刀动剑,谁来应付?”
若男奇道:“我曾在两军阵前与她交过手,脾气有点大是不错的,其它都挺好的吗,怎么会是凶野刁蛮的疯女人?”
映雪掩口笑道:“那次在竹园门前她得知大哥的死讯,伤心欲绝,一定要杀我报仇,看样子真的很喜欢大哥。这几年屡经挫折,脾气或许会有所改变也未可知。她如果不再向我递剑,我就同意大哥见她。”
锦雯道:“当年在武林盟我和她有过交往。那时武林盟兴兵造反,占据江南,显赫一时。她是武林盟的公主,不乏佳子弟追逐裙下。她始终不假辞色,始终念着大哥,算来足足等了五六年,这次又千里迢迢寻来。将心比心,咱们不应该拒人于千里之外。”
紫箫笑道:“你们说多少都不顶用,见不见全在大哥。大哥如果喜欢司马姑娘,咱们拦也拦不住。大哥如果不喜欢,咱们强迫也没有用。兰姐姐,你说对不对?”
兰若故意板起面孔,说道;“这是当然。自己惹下的麻烦应该自己解决,咱们可帮不上忙。”
众女各抒己见,这个说见,那个说不见,各有各的道理。天赐左右为难,有苦说不出,究竟见还是没见不必细表。只说天赐一家在兖州定居,其后子孙繁衍,李氏成为当地一大旺族。李氏后人或务农或经商,或仗剑行道,遨游天下,却无一人涉足官场。祖训如此,不得有违。
百年之后,江湖人提起当年威震天下的神箭天王,提起风雷剑落日弓的神奇之处,依然津津乐道,茶房酒肆之间每每谈及。那说者总是眉飞色舞,悠然神往。那听者也总会挑起大指,赞道:“神箭天王!我听师父说起过,大英雄!好汉子!”
后人有诗赞曰:
江山待明主,几辈英雄出。相争势未已,战血满江湖。自有豪杰士,剑出鬼神伏。不为争强弱,名利如粪土。铁肩担侠义,胸怀生民苦。此身不足惜,一往无反顾。只手回天力,孤胆王霸图。千古风流事,留与后人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