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麟三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宓日华道:“段大人,这方胜可以打开看看吗?”段云鹏一阵犹豫,圣上的密信,怎能轻示于人。程万里却大声道:“老段,怕什么,宓大人又不是外人,断不会泄漏出去。圣上只是随手一折,又没有密封,自是不怕人看的。”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段云鹏微微点头,将方胜交给宓日华。
宓日华却犹豫了。圣上没有密封,那是相信段程二人的忠诚,相信他们不会随意拆看。如果让他宓日华拆看了,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忠心义气。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抗拒不了好奇心,展开观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首《南乡子》:
楚楚窄衣裳,腰身占却,多少风光。共说春来春去事,凄凉,懒对菱花晕晓妆。闲立近红芳,游蜂戏蝶,误采真香。何事不归巫峡去,思量,故到人间恼客肠。
这分明是一首艳词,大家似有所悟。韦应麟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天性风流倜傥,前两年下江南时便时常微服出游,说不定就是那时候结识的林姑娘,这便是定情诗。好笑圣上居然恋恋难忘,千里迢迢派两位师父去接她。”
宓日华随手将信笺递给孟文英,说道:“韦兄只怕误解了圣上。我看这首词不过是联络的暗语。圣上如果真喜欢这位林姑娘,当年为什么要将她留在武林盟?”韦应麟奇道:“难道是当密探?不错,圣上嘱咐林姑娘不要忘记携带紧要的东西,一定是有关武林盟的机密。锄奸平贼之计圣上几年前就着手安排,咱们却被蒙在鼓里。为了国家大计,不惜抛却儿女私情,这副胸襟好不令人相敬。咱们都错看了圣上。”
燕山双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应麟不说,咱们打破头也想不到。让圣上心爱的姑娘冒此风险,岂不愧煞我辈须眉。咱们拼着性命也要保护林姑娘安全回京,绝不让她有半点闪失。”
几个人七嘴八舌商议如何寻找张清泉等人,如何接出林姑娘而不被武林盟发觉,猜测天赐的下落,为何要隐藏行迹不来与好友相见。只有孟文英手捧信笺,盯着纸上的字迹怔怔出神。这字体他太熟悉了,联想前前后后许多难以解释的怪事,他忽然想通了其中关节。这事简直匪夷所思,若非亲眼见到圣上的笔体,他决计想不到。现在一旦想通了,他震惊兴奋之余,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听大家的议论与实情相距甚远,他心中暗自好笑,却不出言点破。
第二天,宓日华将火器图样进呈皇帝御览。一番心血没有白费,皇帝看过大喜,立即准奏,令兵户工三部全力协助,限期半年将神机营陈旧火器全部更换,操练精熟。宓日华得到圣旨,打点精神,全力以赴,到户部提来大笔银两,购置应用之物,招募能工巧匠,连夜开工。
半年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皇帝整军精武刚刚布置就绪,南边的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传来,战事日趋吃紧。先是盗贼寇掠关中,连陷十余城。幸亏韦王爷及时赶到,力保潼关不失,总算稳住了局面。而后又是江南反贼进寇淮泗,官军尽数溃败。最令人担心的还是开封城,盗贼连日攻打,城池损毁多处,士卒伤折大半,形势岌岌可危。
第二十九回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凛冽的北风无情地鞭笞着中州大地。大河两岸十年九灾,土地十分贫瘠。旷野一望无际,不见草木,零落的积雪遮盖不住赤裸的沙土,在肆虐的狂风中漫天飞舞。往昔震慑中州,威严肃穆的雄城开封,在三十万盗贼的围攻中苦苦支撑了数月,如今已是残破不堪。城外的盗众营寨连绵无际,狼烟缕缕,笳鼓之声不绝。开封城却是一片死寂,仿佛是湮没在大海中的孤岛,渺小得可怜。
盗首龙在天去年秋在洛阳僭号称帝,听军师陆鸿儒之计,设下十面埋伏,大败萧定乾于荥阳。萧定乾的部众多是雁北子弟,长于骑射,骁勇善战,人称萧家军,与盗匪交战从未落于下风,经此一战,元气大伤。龙在天除去了心头大患,气势更为骄狂,留长子龙在潜守洛阳,亲领二子三子,收罗盗众三十余万,进逼开封。陆鸿儒只因在其称帝时曾劝谏过几句,龙在天心中不喜,便将他留在洛阳,派了一个闲职。在龙在天看来,萧定乾新败,无力再战,开封城唾手可得。纵横中原,再无敌手,即可挥师直捣京师,成帝王之业。
萧定乾岂是易与之辈,败归之后,深知难以力敌盗贼数十万大军,唯有死守待援,徐图良策。收集逃散的部众,征集四乡民夫,得精兵数万,严密布置城防,枕戈待旦。贼军队伍庞大,行动迟缓,又无攻城的准备,仓促上阵,使用简陋的云梯爬城。守军居高临下,滚木擂石雨点般打下来,又用长竿绑上铁叉,将靠上城墙的云梯一一推落。盗众不是被木石箭雨打死,便是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跌落,骨断筋折。连攻十余日,死伤枕藉,一无所获。
龙在天被迫下令停止攻城,却另选军中身手敏捷者,悬以重赏,募得勇士三千,乘夜偷袭。萧定乾见敌军多日没有举动,猜知必有诡谋,严加戒备,令弓弩手埋伏于瓮城之侧。是夜盗众来袭,先由高手爬上城墙,开启城门,放后军冲入。不料守军伏兵齐出,截断归路,瓮城万箭齐发,三千勇士尽数葬身乱箭之下。
龙在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挖掘地道,直通城下,准备添放火药,炸开城墙。萧定乾早有提防,城内每隔数十丈便有一个大缸,半截埋入土中,派遣士卒日夜伏地听声,一有动静便掘地灌水,地道中的盗众皆被溺毙。
盗众顿兵于坚城之下,士气渐馁。龙在天智竭计穷,毫无作为,便又想到了军师陆鸿儒,派人火速请到军中求计。陆鸿儒没有让他失望,献计用抛石机攻城,绘出图样进呈龙在天。龙在天大喜,下令砍伐树木,连夜赶制。不出三日,制成抛石机数百具,从百里外运来巨石,一切准备停当,龙在天便下令攻城。盗众依陆鸿儒之计,在城下虚张声势,擂鼓呐喊,守军登城迎战,正中奸计。无数巨石从天而降,雨点般落在城头,守军被打死者不计其数。连续吃过几次亏,萧定乾想到了应付的办法,令大军于城后躲避石雨,只派少数军士持巨盾在城头了望。抛石机虽有威力,却很难取准,不辨敌我,抛石便不能爬城,爬城便不能抛石。接战多日,盗众只占到些小便宜,仍无法攻破城池,反而让守军得到大量巨石,弄巧成拙。
陆鸿儒再次献计,赶制冲车撞城。冲车车体是一根合抱的巨木,下装车轮,上有挡板遮挡箭雨,后藏力士百余。合百余人之力撞上城墙,力有万钧。守军支持不住了,城墙接连被撞破,盗众从缺口处蜂拥而入。萧定乾亲自督军反击,与敌反复争夺,双方惨烈搏杀,尸积成山,反将缺口填上,成为一道肉墙,盗众又不得入。
就这样城池破了堵,堵了破,守军伤亡惨重,消耗殆尽,眼见城池早晚必失。萧定乾忧心如焚,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奇谋。这天夜里,北风凛冽,滴水成冰。萧定乾下令全城百姓尽数出动,担水上城,沿城墙淋下。水迅即冻结成冰,一层又一层浇上,厚达数尺,一夜之间铸成了一座坚城。
翌日一早,陆鸿儒得报出营观看,惊得目瞪可呆。坚冰光滑如镜,浑不着力,冲车撞不动,士卒更无法攀爬。他陆鸿儒纵然有吕望张良之才,呼风唤雨之能,此时也束手无策。仰天长叹:“天不绝开封,岂是人力所能相抗。”
战事就此僵持住,盗众攻不进去,守军也无力退敌。双方都盼望着开春,一方是盼望开春会有援军到来,另一方则是盼望冰墙融化。盗众三十几万人,每日粮秣之耗甚巨,军中存粮有限,南阳洛阳等地的仓储也不敷使用。派人四出觅粮,所获却少得可怜,眼见已支持不过这个冬天。龙在天却不甘心退兵,嘴边的肥肉岂能轻易放弃。
这日深夜,北风怒号,乌云遮去了月光,漆黑一片。一个黑衣蒙面人悄然来到匪寨门前。寨门前松明火把照耀如同白昼,这蒙面人却似从夜幕中冒出的鬼魂,守门的众军士吓得两腿打战,颈根生寒。一个小头目壮着胆子叫道:“什么人?站住!别,别过来!”
那蒙面人却似乎并未听闻,依然前行如故。小头目更加惊恐,几乎扔掉兵刃,转身逃走。一个机灵鬼看出了门道,拉住小头目,低声道:“老大,别怕,他是人不是鬼,有脚印的。”小头目定睛一看,果见蒙面人身后留下一行浅浅的足印。小头目颇为识货,地上积雪厚达半尺,足印却浅浅的不足三分,来人必是一位武林高手无疑。当下小头目换上一付笑脸,上前道:“这位大侠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那蒙面人语音冰冷,不带一丝生气:“我要见你们当家的。”这人口气好大,可见来头不小。小头目暗暗心惊,问道:“今夜是三公子……,不,三皇子执掌中军,您是要见他吗?”蒙面人道:“龙在渊?只怕他作不了主。”小头目道:“三皇子最得老皇爷宠信,总揽大小事宜,没有他作不了主的。您有什么事就告诉小人,小人也好通报。”
蒙面人道:“军机大事,岂能轻易泄漏。你只管通报就是。”小头目为难道:“这就不好办了。不知道什么事,只好一级一级转报上去,先禀告巡营官,巡营官禀告将军大人,将军大人请示贺侯爷,再由贺侯爷上奏三皇子。如果三皇子心情不好,说声不见,您岂不是白跑了一趟。”蒙面人冷笑道:“龙在渊好大的架子。我不能久等,你只说我从开封城里来,欲助他成一大功。他要见便见,不愿见我立刻就走。”
听说这蒙面人是从开封城里来的,小头目知道事关重大,忙道:“请您稍候,小人马上通禀。”说罢撒腿奔入营中,去找巡营官。那巡营官也知这事非同小可,不敢怠慢,飞速向上禀报。龙在渊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声“有请”,中军大营顿时骚动起来,两名门神般的军官持令箭去营门将蒙面人接入中军。
中军大帐戒备森严,千余名金甲力士四面围定,帐前刀斧手两厢排开,一个个状如凶神恶煞,刀光耀眼,杀气腾腾。那蒙面人视刀山剑林如无物,昂然直入,目不斜视,到帐前卓立不跪。两厢力士齐声喝道:“大胆!无礼!快快拜见三皇子。”蒙面人游目四顾,冷笑道:“草莽流寇,枉自称尊,终难登大雅之堂。座上是沐猴而冠,座下是狐假虎威,不伦不类,可发一笑。”
龙在渊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冷道:“尊驾莫非是来教训本皇子的?口出狂言,好大的胆子。”左右侍从闻声而动,刀剑出鞘,只待龙在渊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将蒙面人砍为肉泥。
蒙面人却镇定如恒,平静地说道:“久闻卧龙山庄诚意纳贤,原来是刀剑上的诚意。如此慢待天下英雄,当真耳闻不如目见。”龙在渊的脸色说变就变,忽然转怒为喜,爆发出一阵大笑,说道:“尊驾果然好胆气,佩服,佩服!请教贵姓高名,求见本皇子有何见教?”
蒙面人道:“在下姓王,自开封城中来,有一桩大功要献与三皇子。”龙在渊目光一亮,问道:“尊驾姓王,莫非是银剑潘安王大侠?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王大侠在萧定乾军中效力,你我当为仇敌,所谓大功又从何说起?”蒙面人道:“事关机密,不可轻言。帐中侍卫如云,剑拔弩张,三皇子是有意摆排场,还是畏惧王某行刺?”龙在渊大笑道:“王大侠是个爽快人,直言无讳。本皇子也不能太小气,左右,退下!”
众力士遵命退出帐外,以三皇子的武功何惧区区刺客,大家也不甚担心。这时大帐内只留下他们两人,龙在渊道:“中军禁地,无人敢来窃听,王大侠现在可以直说了吧?”
蒙面人道:“三皇子想不想攻取开封,扫平中原?”龙在渊道:“本皇子志在天下,又何止于扫平中原。开封城我早晚必取之。”蒙面人冷笑道:“三皇子倾尽全力,费数月之功,无尺寸之得,顿兵于坚城之下,粮秣耗尽,指日之间便得卷甲退军,犹大言早晚必取之,可笑,可怜!”龙在渊道:“王大侠莫非有意助我?”蒙面人道:“在下正有此意,只要三皇子答应一个条件,三日之内在下将开封城双手奉上。”
龙在渊心中大喜,却仍有不信之意。说道:“王大侠好大的口气。想你不过是萧定乾军中一小卒,职微言轻,有何能为奢言献城?”蒙面人愠道:“在下不惜身家性命,甘冒天大的风险前来献计,仍不能取信于三皇子,枉费一番苦心。留此无益,告辞了。”说罢拂袖就走。
龙在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