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大为奇怪,问道:“老伯要揍谁?”孙老头瞪眼道:“揍谁?揍你!”天赐如堕五里雾中,不明这老头为何发火。苦笑道:“晚辈哪里得罪你了?”孙老头怒道:“得罪我?凭你小子也配。你满嘴胡言乱言,欺骗我老人家,可恶,可恨!”
这可真是冤枉。天赐道:“老伯,晚辈何时骗过您?”孙老头一蹦半天高,指着天赐的鼻子,骂道:“臭小子,你敢装糊涂。你骗了我老人家的武功。老实招供,是不是老尼姑指使你来的?”天赐奇道:“老尼姑又是什么人?”孙老头怒道:“老尼姑就是老尼姑,你小子会不知道?鬼才相信。我老人家现在全明白了,那个杀了许多锦衣卫的小媳妇原来是陈老头的闺女,也是你老婆。刚才我老人家说起,你还故作不知。岂有此理!”
原来如此,天赐啼笑皆非,说道:“冤枉!您老根本就没问过,又不是晚辈有意不说。就算是晚辈故作不知,这与什么老尼姑,什么骗您老武功,一点也拉不上关系。何必大发雷霆。”
孙老头道:“谁说拉不上关系?你的小媳妇是老尼姑的弟子,今早看他出手,我老人家便知道了。女生外向,她自然早把老尼姑那点玩意倾囊相授。可笑我老人家自作多情,还以为你武功不济,把压箱底的功夫全掏了出来。现在可好,便宜了老尼姑。”
天赐暗想:“原来所谓的老尼姑是兰若的师父。听这位孙老伯的语气莫不就是醉仙?他与兰若的师父有什么解不开的过节?”笑道:“晚辈有错,向您老赔罪。不过您老也没实话实说。咱们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扯平如何?”
孙老头道:“胡说八道!我老人家何时骗过你?”天赐笑道:“您老就是大名鼎鼎的醉仙孙老前辈,却将晚辈蒙在鼓里。这不是欺骗是什么?”孙老头道:“算你小子聪明。我老人家骗你,你却一点亏也没吃,反而平白得了一门绝世武功。就这样扯平太不上算,我老人家要讨个公道。”
天赐道:“晚辈只会耍几手江湖把式,难入方家之目,无法赔还您老人家。这样好了,晚辈拜您老为师。您老凭空得了一个好徒弟,岂不是天大的便宜。“
孙老头怒道:“不行不行!你小子骗了一套神仙散手还不知足吗?我老人家才不上你这恶当。”负手在屋中兜了几个圈子,却忽然喜上眉梢,哈哈大笑道:“好主意!果然是天大的便宜。我老人家便收你为徒。乖徒儿,快快拜师!”
拜此老为师天赐求之不得,却偏偏不肯痛快答应,问道:“您老把晚辈弄糊涂了。刚刚还说不行,怎么突然又变成了好主意?不说个明白,晚辈实在有点不放心。”
孙老头笑道:“傻小子,我老人家的盘算精得很,你当然不会明白。收你做徒儿,你的小媳妇也就成了我老人家的徒弟媳妇。我老人家不但凭空得了一个花不溜秋的大闺女,连带老尼姑的看家本领也陪嫁过来,你说便宜不便宜?”越想越乐,不免手为之舞,足为之蹈,一张大嘴再也合不拢。
这老头偌大年纪,仍如此天真,天赐暗自好笑。既然已向此老学过武功,顺水推舟拜此老为师,也是一桩美事。当下倒身下拜,口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孙老头乐不可支,努力摆出一付道貌岸然的师父派头,一本正经道:“徒儿请起!”拉天赐坐在桌边,将酒葫芦和大包裹放在桌上,笑道:“乖徒儿,饿了是不是?师父管你个饱。”打开包裹,里面是牛肉肥鸡,雪白的大馒头,令人垂涎。
天赐肚子乱叫,口水直流。当下也不客气,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孙老头灌下几口酒,撕下一只鸡腿,边吃边道:“天下只有徒儿伺候师父,今天却要为师伺候你这个徒弟。你小子大饱口福,我老人家却跑断了老腿。人心不古,夫复何言。”天赐啼笑皆非,一块牛肉哽在咽喉,好不难过。
孙老头半斤酒下肚,老脸通红,言语更无顾忌。将酒葫芦送到天赐嘴边,说道:“徒儿,你也尝尝。”天赐不敢嫌脏,端起葫芦一气饮下半斤,咂嘴赞道:“好酒!”孙老头更为欢喜,迷起小眼睛,笑道:“我老人家诸事马虎,独独对酒十分讲究。这是府城兴德酒楼的极品高粱,一葫芦酒破费了我老人家整整一两银子。”言下颇为心疼。
天赐笑道:“师父,您老醉仙这个绰号真不是白叫的。酒中神仙,当之无愧。以后您老要喝酒,包在徒儿身上。”
孙老头一直嬉皮笑脸,打打骂骂,没半分正经。一听这话却忽然阴霾上脸,长叹道:“什么酒中神仙,你以为师父真的很逍遥吗?酒是穿肠毒。师父一生孤独,半生郁郁,雄心尽丧,壮志消磨,都是给这劳什子害的。”
天赐深感诧异。勾起师父的伤心事非他所愿,笑道:“师父只见酒的坏处,没见酒的好处。酒中真趣,古有明论。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下船。这是文人的酒。一杯在手,皇帝老儿也不放在眼里。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武人的酒。酒壮英雄胆,视生死如夷途。何等的豪迈,何等的壮烈!酒中不知有多少传唱千古的豪迈诗篇,又不知有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业绩,岂能用劳什子三字来形容。”
孙老头愁容尽扫,精神复振,赞道:“说的好!当浮一大白。”捧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大口,拍拍天赐的肩头,说道:“好徒儿,你没因父亲之死而消沉,为师十分宽慰。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坚强地活下去。死者留下的不仅仅是悲伤,也不仅仅是怀念,还有责任,还有希望。为师想,令尊临去时的心情一定很平静,因为他是为毕生的追求而死,死得其所,了无遗憾。更令他欣慰的是能让你安然脱险。他希望你能够完成他未竟的心愿,也相信你不会令他失望。孩子,你明白吗?”
这个专会插科打浑的醉老头居然能够讲出一番大道理,天赐诧异之余,热血上涌,无比振奋,昂然道:“师父所言极是。徒儿决不会消沉。总有一日徒儿将仗三尺利剑,断佞人之头,为先父昭雪沉冤。”不由自主伸手向腰间摸去。可是腰间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利剑。
孙老头笑道:“徒儿,先别说大话。你现在要做的是练好武功。你的武功在江湖上三流也算不上,斗不过锦衣卫中的高手,自保尚且不及,谈什么剑断佞人头。练武功也不仅仅是为令尊复仇,而是为天下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仗剑鸣不平。快意恩仇只是小处,普济世人才是真正仁人志士的胸襟。”
天赐道:“您老人家放心。徒儿自幼爱武,只因未遇明师,走了十年的冤枉路。如今拜了一位高明师父,岂有不努力用功的道理。”
孙老头道:“好孩子,有志气!其实你这十年的功夫并没有白练。有你现在的好功底好体格,什么武功练不成?你现在还年轻,发奋进取,未为晚也。”
天赐心胸豁然开朗,眼前一片光明。孙老头说的不错,他现在还年轻,假以时日,什么事情干不成?父亲含冤而死,他也被锦衣卫追缉沦为逃犯,想建功于庙堂势不可能。啸傲江湖,快意恩仇,仗剑为不平者鸣,这一生也算不枉了。
主意打定,天赐求武之心更切。乘孙老头酒兴正浓,向他请教神仙散手中的疑难之处。孙老头兴高采烈,不厌其烦地详细解说。天赐逐渐了解到其中的妙处。这套武功是一门以巧胜力的武林绝学,招法玄奇,轻灵飘逸,往往出人意表,令对手防不胜防。特别是身法一项,神鬼莫测,面对内力高手也足以自保,对天赐最为实用。孙老头又告诫天赐,神仙散手毕竟只是取巧之学,内力修为的高低才是决定武功强弱的关键。切不可荒疏了玄天真气的修练。天赐一一牢记。
师徒二人谈的兴浓,不知不觉一大葫芦酒喝的涓滴不剩,都有了几分醉意。说来说去,说到了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孙老头谈得眉飞色舞,天赐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认识兰若的师父吗?”孙老头一怔,反问道:“兰若是谁?是你的小媳妇吗?”天赐点点头。孙老头道:“当然认识。我与老尼姑熟得不能在熟。你问这干什么?”
天赐道:“徒儿打算先找到兰若和妹妹。她们不知我的下落,一定会去投奔兰若的师父。您老既然认得她,一定知道她老人家住在何处,法号如何称呼。”
孙老头道:“你要找老尼姑?简单得很。只须到庐山,打听一个叫幻月的尼庵。不必问什么法号,老尼姑便是庵主。老尼姑的法号我老人家也不晓得,只知她当年闯荡江湖时的名号叫做玉罗刹,嫉恶如仇,杀人如麻,就象你的小媳妇。三十年前一提玉罗刹三字,真令人心惊胆战,寝食难安。”似乎回想起悠悠往事,神驰万里,回味无穷。
天赐问道:“兰若说她师父的武功在当今武林屈指可数。师父您一定也是当世的绝顶高手。不知谁更厉害?”
孙老头嘿嘿低笑,面现得色,说道:“不是师父吹牛,师父的武功虽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在江湖上令为师心服的高人并不太多,总共只有三个半人而已。老尼姑勉强算得上其中之一,余者皆不足道。”
天赐奇道:“佩服就是佩服,不服就是不服,勉强二字何解?另两个人是谁?那半个人又是谁?”心想:“人还有半个,这倒是头回听说。”
孙老头道:“所谓勉强,是说我老人家佩服她,她也一样要佩服我老人家。另两个人一个是贼和尚,一个是老杂毛。我老人家佩服人家,人家佩服不佩服我老人家可就难说得很了。那半个人是个姓司马的小子,如今正在江湖上大出风头。你不久就会知道,不必我老人家饶舌。”天赐问道:“却为何只算半个?”孙老头道:“你小子真是笨得可以。半个人便是只有一半服气,另有一半不服。连这都不懂,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天赐笑道:“师父,您老想不想让醉仙的名号盖过玉罗刹和那姓司马的,让那一僧一道也由衷地佩服您老人家?”孙老头眉梢一挑,说道:“怎么不想!我老人家连做梦都忘不了。可是你小子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天赐笑道:“只要您老以后悉心教导徒儿,徒儿必不让您老失望。将来把那四人的徒弟一一打败,让您老在江湖上唯我独尊,名号盖过那四人。”
孙老头大喜道:“妙哉!我老人家等着这一天。”忽然又怪笑道:“别人的徒弟不妨狠狠揍他一顿,老尼姑的徒弟却万万打不得。打败了她,我老人家的名号倒是响亮了,你小子却吃罪不起。”孙老头为老不尊,出言无忌,只管调侃徒儿。天赐大窘,孙老头却呵呵笑道:“你看看,害怕了是不是?”
师徒二人畅谈直至深夜,天赐便留宿在孙老头处。祸从天降,家破人亡,往日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已是过眼烟云,不得不随遇而安。在屋里打了个地铺,裹一条薄被,草草混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天赐起身告辞。孙老头也不挽留,只叮嘱道:“你昨日逃脱之后,锦衣卫一定行文天下捉拿你。昨日府城中就已经张贴出通缉你的告示,还有你的小媳妇也在上面。你媳妇已得老尼姑真传,在武林中算得上一流高手,没人奈何得了她。你妹妹跟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事。只有你,武功未成,阅历不足,为师很不放心。此去一定要更名换姓,这身装束也要换一换。行路时切不可走官道,也不可进市镇,以防人多眼杂,被人识破身份。”天赐颔首称是,飞身上马。孙老头又嘱咐道:“见到老尼姑,别忘了向她带个好,就说一个姓孙的老酒鬼向她问候。还有,昨天我提到的那个醉果老张清泉是你的大师兄,有事可向他求助,不必客气。”
匆匆见面,又乍然分别,天赐心中也有些难舍之意,说道:“您老人家请多保重。”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目送天赐一人一骑消失在林际,孙老头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道:“这娃儿实在令人不放心。罢了,我还是暗中跟去。才收的徒儿,可不能让他死了。”回顾居住了十余年的几间小茅屋,恋恋难舍。他狠狠心,跺跺脚,暗道:“几间破屋子,有什么好留恋的?一住十几年,骨头发了霉,烧刀子也喝腻了,是该挪挪地方换换口味了。”想到时隔十年再度出山,江湖上的牛鬼蛇神从此又将不得安生,不由得激起他胸中万丈豪情,仰天大笑。
天赐辞别之后,牢记孙老头的嘱咐,不走官道,也不回府城,沿着乡间小路径向西南而行,直奔济宁州。他打算顺卫河南下,如果能搭上一条便船最好,可免去鞍马颠簸之苦。驰出十余里,一带低矮的山岭横在面前,正是常去游玩的滋阳山。进山之后,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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