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仲英树从没有想到这间赌场会有这么深的地下室,除了自己和樱井小暮的脚步声,他听不到其他人的人声,巨大的排风扇缓缓转动,吹出令人燥热的暖风。如果不是樱井小暮始终握着他的手让他觉得温暖,英树觉得自己没有勇气走到最深的一层去。这条隐蔽在极乐馆下的道路仿佛直通幽冥黄泉。
“樱井小姐,真仲先生么?”楼梯口终于出现了黑衣的男人。
在这个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男人却戴着黑色墨镜,英树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墨镜深处透出诡异的金色目光……不知为何英树觉得那是冷血动物的眼神。
“B431号房间,真仲先生的心愿已经在那里了,请跟我来。”男人转身领着真仲英树和樱井小暮走到黑色的铁门前,取出磁卡刷开门锁。
这是间四壁都贴着铁板的小屋,因为在地下,自然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小小的通气孔。小屋里没有什么陈设,四张椅子上坐着四个人,四个人的手臂都被绑缚在身后,头上套着麻布袋子。他们都在瑟瑟发抖,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呜声。男人关上铁门,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
他揭开第一个麻布袋子,看了一眼文件夹中的照片:“藤田寿太郎,这是给你提供抵押贷款的那间金融事务所的社长,三合会的老人。请确认一下。”
“是他。”英树嘶哑地说。
男人抽出旋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抵在藤田寿太郎的眉心,“扑”的一声,这具尸体带着椅子一起倒下。
“山口智,是他策划了那个房地产项目,而你是他的投资人。他和你的朋友赤松秀形是合谋,由山口智发起项目,赤松秀形劝说投资者和他一起加入。然后山口智卷款潜逃到跟日本没有引渡条例的东非国家,赤松秀形看起来也是受害者,但山口智会把卷走的钱洗白之后汇给赤松秀形。因为没有引渡条例所以我们派人去非洲把他带了回来,路上出了点意外货物有些残缺,请贵宾见谅。”男人说的残缺是指山口智的两只耳朵都被割去了,没有包扎只是抹上了黄色粉末止血。
“请确认一下。”男人把枪指在山口智的眉心。
英树点了点头,山口智的头颅被子弹带着后仰,血浆一直射到屋顶。
“赤松秀形,你妻子的好友。对外宣称是世家子弟,其实原来是地下拳手,兼职是陪有钱女人,他一直是你妻子的姘夫,骗取你家产的想法是他提出的。补充一句,你妻子肚里的婴儿我们已经按照您的愿望强行催产了,DNA检测的结果确实是赤松秀形的。”男人说,“请确认一下。”
英树凝视着那个远比自己年轻英俊的男人,轻轻点头,虽然不说话但是泪如雨下,他的面孔狰狞如恶鬼。
“至于您的妻子,我们也按照约定给您带来了,您没有坚持要我们解决掉她,我们就留给您处置好了。”男人指着最后一张座椅上那个颤抖的人形,虽然脸上蒙着麻布袋子,但从白裙下那具浮凸玲珑的酮体来看确实是难得的尤物。
“如果不想留她的话请放心,收拾残局也包括在我们的服务中,是免费的。如果舍不得她,楼上为您预留了我们最好的VIP套房,您可以带她在里面想住多久住多久,直到她回心转意对您死心塌地,这些也都是免费的。”樱井小暮打开红木盒子,从里面取出英树眼熟的那柄短刀。三星期前他就是用这柄刀割下了自己的无名指,作为代价的一部分留在了极乐馆。
“您不是左撇子,右手握刀应该会很方便。”樱井小暮在真仲英树耳边吐气为兰,同时把出鞘的刀塞进了英树的手中。
英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自己曾经迷恋到可以为她而死的女人,也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人。他脸上的表情一时狰狞可怖,一时像是委屈的孩子。樱井小暮和黑衣男人退出小屋锁上了门,英树听着樱井小暮清脆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这里真的只剩下他和妻子了,他的脑海里半红半白,红色的是妈妈临终前咳出的血,白色的是婚礼上妻子身穿的“白无垢”礼服。
“真想一刀把那个真仲英树也留在那间屋子里。”男人在樱井小暮身后低声说。
“没有必要不要对客人动手!他们是给我们下金蛋的鹅。”樱井小暮的声音严厉。
“是,我会克制自己的。只是看着这种懦夫男人觉得恶心罢了,被一个女人害到家破人亡,拼上命要报复所有仇人,却舍不得那个罪魁祸首。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么能不舍的只是那女人的肉体,”男人说,“那种男人的话,我们走后会扔下刀扑到那个女人身上撕扯她的衣服向她求欢吧?”
“不,他会杀了那个女人,一定。”樱井小暮微笑。
“樱井小姐这么有信心?”
“在向我们提要求的时候他还是个懦弱的男人,但现在他已经看到了权力的美好。他曾经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就像个卑躬屈膝的奴隶一样,但当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他面前的奴隶,生死都捏在他手中时,他就不会再爱惜她了。”樱井小暮淡淡地说。
他们又走了几步,女人濒死的哀号声从后面追了上来,在细长的走廊里不断地反射,久久不散。
“哎呀哎呀,三井先生又有空光临了么?今天晚上还要多多指教啊。”
“代田先生居然也在,上次从这里赢走的钱还不够让代田先生满意吧?我看您今天带了更大的钱箱来。”
“给市村先生准备双份的白川威士忌,加一块冰。”
走出电梯步入赌场大厅的瞬间,樱井小暮就成了目光聚焦的中心,她小跑着上前跟各式各样的熟客打招唿,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这里就像是她经营的酒馆,她是年轻妩媚的老板娘,熟客们都知道和老板娘搞好关系,也许会有特殊的优待。何况樱井小暮又那么曼妙可人,客人们都说樱井小暮就像是冰过的甜酒,你永远都无法讨厌她,却会渐渐在她这杯微冰的甜酒里沉沦。
“今天有很多女明星从东京来捧场哦,不知道哪个和您的心意?寿司好的话极乐馆一定帮您完成心愿。”樱井小暮轻笑着和三菱重工的执行长益田茂耳语。
益田茂抚摸着樱井小暮的手背:“女明星什么的我没有兴趣,倒是老板娘的空闲不好找啊。”
“我?”樱井小暮妩媚地笑着:“我这种女人都是做幕后工作,哪有资格成为贵宾的心愿啊?”
“可是我对穿制服的女人总有难以克制的情怀啊。”益田茂已经喝了点酒,胆量比平时大出很多。
“我们这种女人可是一直忙到后半夜才能休息,如果到时益田先生还没有喝醉,我就在二楼的‘千本樱’请益田先生吃宵夜吧。”
“樱井小姐真是红狐一样狡猾啊。”益田茂知趣地放开了樱井小暮的手,因为后面跟随的黑衣男子的额角已经炸出了青筋。
在极乐馆,除了“跟首相大人共度良宵”这种搞怪的心愿没人会提之外,还有几个心愿是没人敢提的,其中就包括了“和小暮一起共度良宵”这一条。每个人都在猜测这么年轻的女孩何以就能掌握这间极尽奢靡的赌场,这样的女人……想必会是天价吧?提出这个心愿之后是会接到一个奇高无比的开价,还是自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没人知道。
“樱井小姐,将军的紧急传真。”秘书穿过人群,把一个黑色文件递到樱井小暮的手中。
樱井小暮只看了一眼,忽然收敛了笑容,礼貌地鞠躬致歉之后撇下这些尊贵的熟客,走向大厅中央那台门上贴满金箔的电梯。那是只有刷卡才能打开的电梯,有人说那架电梯通往这里最豪华的套房,有人则说这架电梯通往极乐馆的金库,还有人说通往樱井小暮自己的卧室。
电梯门打开,樱井小暮走进极乐馆顶层的和式套间,她在电梯里就脱掉了高跟鞋,走在榻榻米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顶级套间的地面上铺着传统的榻榻米,室内用简约的白纸屏幕分隔,窗户敞开,放进满地的月光。白木屏风边放着一些小几,小几上搁着一个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还未绽放的春桃花。一只白若透明的手从花瓶中拾起那支春桃,一手绾起光可鉴人的长发,一手把这支桃花当作簪子插进去,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月光中的人影且行且唱,音色叫人想起斑驳的古画。他肩披一件血红色的广袖和服,刺绣着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这种也被称作曼珠沙华的石蒜科植物开出的花,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莹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唱这首女人歌的居然是个男子,但当他舞动起来,腰如束素肩膀伶仃,让人全然忘记了他的性别。这是纯正的日本歌舞伎,曲目却是中国题材的《杨贵妃》,所以唱词也全是中文的。日本歌舞伎的传世名家坂东玉三郎首演了这幕剧,剧中坂东玉三郎饰演杨贵妃。
跟绝大多数外国人想的都不一样,真正的歌舞伎只有男子才能出演,在歌舞伎中饰演女人的男子被称为女形。这种由出云国巫女阿国创造的艺术原本确实是有女人出演的,江户时代的“游女歌舞伎”伴随着卖淫,之后由少男饰演女角的“若众歌舞伎”则伴随着同性恋情,直到“野郎歌舞伎”诞生,它才真正成为一门艺术,这以后只有成年男子可以登台。女形们用一生的时间观察、研究和模仿女性,他们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美,这就像看画的人中有些能比画师更理解画作一样。他们无须靠美色,只以歌声和举手投足就能颠倒众生。
樱井小暮就是众生之一,每次她看这个男人白面敷粉且歌且舞,都不忍心去打断他。在赌场的客人们眼里,樱井小暮是稀世的美人,可在这个男人面前,樱井小暮觉得自己的美就像叶子上的尘埃般稀薄,因为这男人比她还要明艳和婉约,在这种男人面前,女人根本就是多余的生物。
男人轻轻地叹息一声盘膝而坐,缓缓合上手中的白纸扇。发间的春桃坠落,他一头长发披散,仿佛黑色的瀑布。
樱井小暮久久都没有出声,所以他知道文件夹中的内容急到无以复加。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醇酒、美人、黄金和堕落,浓郁得就像酒一样,我闻见纸醉金迷的气息。”男人轻声说。
楼下沸腾的人声像是水沸时的蒸气般升起,从打开的窗户里涌入,带着女人的体香和男人的酒气,如同一场大潮。
樱井小暮膝行到男人背后为他按摩肩背:“出了点事,试验品死了,死在从东京去往北海道的火车上,被执行局抹杀。”
“我跟樱井明说北海道是个适合埋葬自己的地方,他还真去了……樱井明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死了,可我从你脸上看不出难过来。”
“他选择了,就要接受结果。他至少自由过,不需要我可怜。”
“可惜了这么好的试验品。小山隆造做出来的药还是不可靠,那种变态留着没用,杀了他,就算祭奠你的弟弟吧。”
“明白。”樱井小暮说,“如果您还需要试验品的话,我和樱井明既然是同父异母,血统必有相似之处。”
“女人,别急着离开我。”男人低声说,“我对你还没有厌倦呢。”
他话里带着音乐的韵律,又像是梦呓。樱井小暮不敢多说,只是越发努力地按揉着男人的肩背。为了取悦这个男人,樱井小暮特意去泰国学习过按摩的手法。教授她按摩的老师是个精通穴位的老男人,他在芭提雅的一间夜总会为客人按摩,他的舌头长得像是蜥蜴,看女人的眼神则淫荡得像是发情的豹狗。但他拥有一双神赐的手,他以一万泰铢为代价邀请女宾上台,只要女宾们愿意让他按摩几分钟肩背就能得到一万泰铢的奖励。那些嫌恶他的女人在他神赐的手中觉得身体失去了重量如浮云在云端,极度放松地睡去。这时老按摩师就会亲吻女宾的面颊和脖子,当着男宾们的面对落入陷阱的女人作出种种猥亵的动作,十分钟后他敲响铃铛把女宾唤醒,女宾却会惊喜地向他道谢,说自己从未睡得那么舒服,疲倦全消。
樱井小暮是用自己作为赌注去学习那个老家伙的技巧的。最初老家伙在樱井小暮身上做示范,樱井小暮总是克制不住地睡着,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有紫红的印记。樱井小暮不惊恐也不抱怨,反而加倍殷勤地伺奉老师。轮到她给老家伙做按摩的时候老家伙总是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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