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中国的官员常常能将手中的权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哪怕只有一眼屎大点儿权力。村长秦艽也一样,也有他自己的快乐。
譬如,秦艽与村里六七个妇女打过皮绊,神不知鬼不觉的。芫荽就是他最近才物色的女人。秦艽答应过,让芫荽的男汉当水利工程员。秦艽怎么也没想到,同芫荽的事儿这么快就被她的姑妹子花豆发现。
村部收发室其实就是村部院子门前的一个小卖铺子。小喻将花豆驮至村部大门口就去干别的事情。小喻很忙,说不定,村长秦艽又安排一件事让他去办。花豆问小卖铺的店老板秦大爷。秦大爷告诉花豆,今天来的报纸信件都送到村长秦艽的办公室里去了。
花豆踏进院子。
村委会办公楼共三层,村长秦艽的办公室设在二楼。以前是一间最大的教室。实际上,这栋三层楼的房子,也只有秦艽常坐的那间屋子开着。花豆以前从没爬上过这栋楼房。花豆在村里读小学时,这栋房子还没修。花豆很容易便找到秦艽办公的地方。
花豆走进去的时候,村长秦艽正拿着一份《荆州日报》在看,嘴里说道,哎呀,美国佬的直升飞机被伊拉克军队击落了三架,活该活该……秦艽高兴得狠狠擂了一拳抽屉桌子。
村长秦艽抬头看见花豆,问,花豆你来了?
花豆说,村长,俺是来你郎家这里取挂号信呢。
村长秦艽嘘了一口气。嘘了一口气的秦艽招呼花豆坐下。
花豆说,村长,俺家里还有事,俺取了挂号信就回去。
村长秦艽说,莫慌莫慌,俺有几句话想讲讲。他说,花豆,村子里像你这样有文化的丫头少啊少啊,只可惜俺这个村里没了小学,不然的话,俺这个当村长的就要安置你在小学教书。
花豆说,村长,你郎家过奖了,你郎家把挂号信给俺,俺的姆妈还等着俺下豌豆田锄草啊。
豌豆花开(9)
村长背手反剪着在他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踱了一圈。这是村长秦艽习惯性的动作,他一思考问题就爱背剪双手踱步走圈子。村长秦艽刚踱了一圈就进来一个人。一个女人,梅老师。花豆忙喊了一声梅老师。梅老师原是村小教师,后来,镇里合并小学精减教师时,梅老师在一次考试中考掉了。梅老师考掉了还是梅老师。
梅老师是村长秦艽的堂弟媳妇。村长的堂弟媳妇怎么会被镇教委考掉就不当老师了呢。村长秦艽有的是办法。更何况,村里的梅老师还有一张大伙儿公认的俏脸蛋。村里没了小学,可不能没个幼儿园。村小是前年撤销的。村小没有被撤销时,学校里开办了学前班,也就是幼儿班。
村长秦艽恐怕早知道她的底细,这个姓梅的堂弟媳妇最高文凭大概也就是个小学毕业。秦艽安排她进了村小学,当上老师。校长没法子,让梅老师教学前班。村小撤掉后,村长把学校原先的一间厨房改造一番,做了幼儿班的教室。村长秦艽这样做是有目的的。一来可以避免一群伢儿在楼房里吵吵闹闹,不得安宁;二来呢,秦艽的办公室正对着那间厨房,梅老师在教室里上课,秦艽正好看得见。
梅老师年轻,娃儿才三岁。属貌美、活力四射一类的青春少妇。像梅老师这个年龄的女人的身材就更能充分鲜明地体现出来了,凹凸有致,恰到好处的搭配。走起路来,婀婀娜娜,袅袅婷婷,比她嫁进村时还要娇艳几倍。村里的小娃儿不是太多,就梅老师一个老师。于是她既当起了老师,又当起了园长。自村小撤掉后,村里少有人喊她梅老师了,大家都管喊她梅园长呢。梅园长日子快活,一天换一套衣裳。
村长是她的伯伯大人,梅园长沾光占势。
梅老师进村长秦艽的办公室,就拿起一张报纸。梅老师随便得不得了。
村长秦艽说,梅园长,俺想给村里的幼儿园增加一点师资力量,添个把老师呢。秦艽坐下来,又站起身说道,俺这个村子里,有文化的青年大有人在啊。
秦艽边说边指着花豆说,梅园长你看,就说这花豆吧,不仅人长得体面,又有文化,依俺看,花豆就很适合做一名教师。村长秦艽停了停,反扣着双手,在办公室里踱了一圈,补充一句,说梅园长,就将花豆安排到幼儿园做老师吧。
花豆连忙推脱。连忙推脱的花豆说,村长,俺不是一块当幼儿园老师的料,秦村长,俺来村部取挂号信,是小喻通知俺的,你郎家赶快发给俺。
看上去,梅老师有些不高兴。她在村长秦艽的办公室里东张张西望望,闪了闪凤眼,没打声招呼就出去。村长秦艽眼睛盯着梅老师。梅老师酥胸坚挺,穿一条牛仔裤,修长的双腿线条分明。两瓣屁股挪荡挪荡地走出门槛。花豆这才想起今个儿是星期六,村里的幼儿园放假,梅老师留在这里干些么子呢。天晓得。
村长秦艽把他的办公桌抽屉抽出半坎,朝里面看了看。村长秦艽突然说,花豆,你的嫂子芫荽前一会儿找到俺家里去了,她说,今天早晨那一拨子事儿你都知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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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秦艽这么一说,花豆的脸倏地红了。红得就像坡子上的两片桃花。
村长秦艽说,芫荽是你嫂子,你心疼了吧。对了,即使你不心疼芫荽也在心疼你哥巴豆吧。秦艽轻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那拨子事无论发生在哪个家庭,谁都可以理解。秦艽似乎说着一件与己毫无干系的事,宽慰花豆,并表现出一名村干部对群众的特有关心和怜悯。
花豆说,村长,你郎家说的是些么子事啊?花豆心里明白村长正在说些么子事。她不能如此简单地顺水推船。
如果那样,花豆就不是花豆了。也说不准,村长秦艽在这间办公室里还会弄出么花样。花豆有花豆的个性,脾气,她绝对不会轻易就范。这时候,她只能装糊涂。
村长秦艽说,花豆,那拨子事儿,你都跟你姆妈讲了?
想起那拨子事儿,花豆心里像塞满糠麸子难受。目光矜持而沉着,保持一脸缄默。
花豆的缄默反倒让村长秦艽错误地以为她没听懂自己话的意思。村长秦艽想重复一遍。村长秦艽清清嗓门,提高声音说,你早晨看到的那拨子事儿都跟你姆妈讲了啵?
花豆不想回答也不愿回答,看来不回答不行。从村长秦艽的眼睛里看得出,村长秦艽是想她立即作出回答。花豆就回答了村长秦艽提出的问题。花豆不亢不卑。她没正面作答,而是反问道,俺还有脸面跟俺姆妈说那拨子事?
村长秦艽放心了。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份感动。
花豆没跟她姆妈说起那拨子事儿,是芫荽多心了。村长秦艽暗忖,一个闺女家的,怎好跟她姆妈说自己的嫂子跟别人做了那拨子事呢。秦艽的脸色明显好转,由阴转晴,皱褶随之一道道舒展。
村长秦艽满意地笑了。像刚才发现花豆仍站立着似的,连连瓦手,说你坐呀你坐呀。
花豆说,村长,你郎家还是把俺的挂号信发给俺吧。
村长秦艽说,挂号信?
花豆说,通讯员小喻讲,俺有一封挂号信在你郎家这里,是他将俺驮来。
村长秦艽哈哈笑了笑,双手反剪在背后。村长秦艽车转身,回到办公桌跟前,从一撂报纸里抽出几封邮件,一件件看过后说,喔,是俺看错了,这封挂号信不是你花豆的呢。村长边说边把其中的一封挂号信向花豆甩了甩,示意他看错了名字。
花豆看清楚,那封挂号信不是她的。花豆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然而到底是谁欺骗了她呢?连自己一时也说不上。花豆的脸相变得难看,比刚才村长秦艽问她早晨那拨子事时还要难看。花豆说,村长,你郎家说没俺的信俺就回去。
豌豆花开(10)
花豆话一落音就走出办公室。
花豆直接去了豌豆田。远远的,花豆就看见豌豆田有人锄草。她暂时还不敢断定那块田是不是自家的豌豆田。那地方,虽说多数田是油菜田,油菜也开始结籽角了,根本没人锄草了,即便是想在油菜田里锄草也不能了。可是,花豆家那块豌豆田的上堰,还有一小块豌豆田,是邻居佩兰嫂的。难道是佩兰嫂?花豆心情不好。
花豆今天一早心情就不好。花豆加快步伐,她终于看清了是嫂子芫荽在豌豆田锄草。花豆走到豌豆田边的搭界,见芫荽手里操的那杆锄头就是她的那杆锄头。这证明,芫荽到豌豆田不是来锄草的,她连锄头都没带怎能说她是下田来锄草的呢。花豆想到村长秦艽所讲的那番话,就明白了,懂了意思。
芫荽到豌豆田来找花豆呢。
花豆站在了豌豆田搭界的边坎上,芫荽仍聚精会神专心专意地锄草。像没发觉花豆已来到豌豆田。芫荽挥挥衣袖,用袖管擦一下额头,十二分惊异地说,花豆妹伢子,你回来了?
花豆站在豌豆田田塍搭界处没动。
芫荽微微笑笑,很勉强,对花豆说,花豆妹伢子,小喻跑到屋里,说村里有你的一封挂号信,要让你自个儿亲自去领取。俺告诉小喻,说你在豌豆田锄草,小喻就蹬上他那辆破自行车找你去了。
听芫荽说起挂号信,花豆的火直往上窜。花豆心里说,这套鬼把戏就是你芫荽演的,还装聋卖哑绕弯子的,以为俺花豆不晓得,告诉你芫荽,啊呸,俺花豆不是个二百五。
花豆气定神闲,不理芫荽。
芫荽说了一通豌豆田豌豆长势如何的话,还说了一些她去三棱家听三棱讲了些么子的事情。乱七八糟的,没头没尾。花豆不会搭理芫荽,来个臭不耳老不开腔。
花豆不理不睬,表明她对芫荽的不满。芫荽再憨里憨气,也懂得花豆是在气头上,生她的气。花豆越不理睬,芫荽心里就越没谱儿。芫荽猜想,花豆将她跟村长秦艽的那拨子事儿多半给姆妈说了,等巴豆一回家,花豆也是要给她哥巴豆讲的。如果这样,芫荽就没法在这个家里活下去了。巴豆的脾气,芫荽知道。巴豆不扒下芫荽一层皮才怪。
碰了一鼻子灰的芫荽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豌豆花开(11)
傍晚,芫荽去村长秦艽家之前,另一件事就发生了。或者说,发生了另一件事才促成芫荽再一次赶紧去找村长秦艽。
另一件事发生时花豆还没回屋,花豆仍在豌豆田周围锄搭界边的草。
芫荽窝了一肚子气刚从豌豆田回屋里,姆妈就吩咐她,说芫荽,你去菜园里掐一篮子豌豆颠吧,猪槽里没猪菜了。
他们家里一共喂了三头猪。大的那头正是催膘关口,要额外添加猪食。两头小的仿佛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猪菜一餐接不到一餐,劳神费心。姆妈考虑过,等巴豆完工回家就把那头大肉猪拉到镇上卖掉。
过了清明是谷雨,犁耙水响闹春耕。马上就要泡种下秧,家里急需钱买肥买种呢。姆妈说的那菜畦园子就在他们住屋背后。菜园不大,除种有一些时令蔬菜外,还点了几垅豌豆。菜园里的几垅豌豆不指望收获多少豌豆,未结豌豆巴果(豌豆荚)之前,用来掐豆颠喂猪。待如眉似蚕的豌豆巴果一长出,就摘下来剥米炒嫩的下饭吃。
这时节,豌豆巴果鸟还没开始叫,连豌豆花蕾也还没冒出。村里人家大都掐豌豆颠喂猪。豌豆颠就是豌豆秸杆上最顶端的一部分叶子,鲜嫩嫩的,绿蔼蔼的,腥甜气盈盈,猪挺爱吃这种菜。猪吃豌豆颠时连米糠都不必放。芫荽曾经听她男汉巴豆讲,城里大宾馆大酒楼有豌豆颠这道菜,还卖十五元钱一盘呢。
芫荽从厨房里找出一只竹篾篮子就进了屋背后的菜园。几垅豌豆靠村渠道一边,在菜园最档头,离菜园门远。芫荽一进菜园就朝靠渠道那边边儿上的几垅豌豆走去。
就在芫荽差不多要将一竹篾篮子豌豆颠掐满时,她突然听到姆妈的骂咧声。芫荽直起腰板,一听,姆妈在骂人呢。
芫荽嫁给巴豆已大半年时间,还没听到过姆妈发这大脾气骂人呢。姆妈差不多是一种破口大骂了。姆妈怒气冲冲,双眼火星闪闪,鼓着腮,咬紧牙帮骨骂道,你这个烧母狗臭母狗,还有你这头烂嘴巴的黑猪,看把老娘的辣椒秧子糟蹋成个么样子了……最后姆妈还补充一句,看你芫荽进菜园也不把菜园子门关紧,看这头跑进菜园来的野杂种猪把一垅辣椒秧子糟蹋成个么样子了,已经稀巴烂了!芫荽这才明白,她进菜园时没把菜园子门关紧关实。
芫荽进菜园时的的确确关了门,只是菜园子门是用嫩竹子夹的篱笆门,芫荽一松手就倒了。一条母狗和一头猪崽疯疯颠颠地跟着闯入菜园。狗是邻居佩兰嫂的,猪不知是从哪野来的。当然,狗不会啃食青菜,而猪天生就是吃青菜的,猪吃了菜园的青菜。猪吃了青菜不打紧,关键是,那头黑不溜秋的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