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卡戎(出书版) 作者:郝景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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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卡戎(出书版) 作者:郝景芳-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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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他的病一直没治好。他这十年差不多都在治病,但最后还是扩散了。”他不知道这些情况能不能让她的悲伤减少一点儿,“我猜想,这病才是使老师回到地球的理由。他到地球不久就开始治疗了,激光、纳米手术、化疗。也许在火星时就发现了,但不想让你担心,就没有说,想回到地球治好了再回来。毕竟地球的医学在有些方面还是有优势的。可惜最后没能治好。”

  “这是不会的,”珍妮特摇摇头,“他临走时体检很正常。”

  这点伊格没料到。

  “是真的。如果有大的病症,是不能上飞船的,宇宙辐射很危险,对正常人都有伤害,对病人更不行。如果他查出肿瘤,我们就不会让他走了。他走的时候是健康的。”

  “是吗?……”伊格皱皱眉,“那也许正是路上的辐射使他致癌了。这就无法考究了。”

  他沉默了。他本以为这就是老师离开的理由了,但她的话排除了这种可能。他本以为能让珍妮特告诉他答案,却没想到她还需要他来讲述实情。他和珍妮特各自抱有一种合理的猜测,但他们各自将对方否决了。这成了真正悬置的问题,线索断了,他不确定还能否续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被空气里的沉郁笼罩。穹顶像一把伞,将他罩在散射的阳光里,光如雨丝。中央的餐台旋转着,自动钢琴播放着曲调,更增加忧伤。盆栽的叶子恍惚了伊格的视线,有一两个瞬间,他好像看见一个穿燕尾服的身影,坐在钢琴前,背对着他,若隐若现。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清醒过来,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事还没有说,连忙凛身坐直,正色道:“差点忘了,老师有东西给你。”

  他从包里取出老师的遗物,一把女人用的梳子,一枚有他头像和名字闪烁的小徽章,还有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电子记事簿,在棕色光滑的圆桌上摆成一排。

  “嗯,这是我的,”珍妮特点点头,依次抚过那些小物件,“这是……他的通行证,我给他办的。这是他的日记,他从地球来就带着。”

  “我见过你的照片,”伊格说,“在老师的记事簿里。……嗯。他没有再带妻子的照片。他带着的是你的。”

  珍妮特低着头,手指温柔地摩挲着本子。

  “还有……”伊格说得越发缓慢,斟词酌句,“老师临死时将头脑电波转换为数字信号,输入了芯片。也就是说,老师将记忆储存了。他让我带到火星来,留在这里。我想应该将它给你。老师什么都没说,但我猜这恐怕是他真正希望的埋葬方式。”

  他掏出那个一直带在身上的微小圆片,托在掌心,郑重地递给珍妮特。

  珍妮特的嘴唇颤抖了。她伸出手,手指也在颤抖。她的手碰到伊格的手掌,又缩回来,仿佛他托的是一团火。她望着那芯片,肿胀的双眼又充盈起泪水。

  “阿瑟他……什么都没说?”

  “没有。所以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是不是死得很痛苦?”

  伊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了想,说:“不能算痛苦,只是虚弱得太久了,说不出话了。老师在最后清醒时曾经写了一个字母B,我想那是你的名字。”

  “B?”珍妮特抬起头看着他,嘴唇突然冷静了,“不,那不是指我。他从不称呼我的姓。他若写我的名字,即便是缩写,也只写一个J。”她一边摇头,一边确定地说着。她没有显出不高兴,而是像忽然弄明白了一件事,声音平稳起来:“我知道你应该把这芯片拿到哪里了。是的,这是阿瑟的风格。”

  伊格凝神听着。

  “我先跟你说一件事吧。”珍妮特说,“他带走了一样东西。他走之前曾经去过信息系统的光电工作室,那是数据库的硬件核心维护中心。我们的数据库原理是单原子控制,用单个原子带电的跃动当做0和1,存储信息,能存储相当海量的信息。阿瑟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基本方案,带回了地球。”

  珍妮特说着,说得简洁又清楚。那一刻,伊格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了。他突然明白了整个事情,所有难解之处都连贯起来了。他得到了让拼图完整的那块眼睛。是的,这才是理由。这才是老师离开的真正理由。而且他不是珍妮特想的那样,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一项技术,而是为了这项技术才回去的。老师留下来因为这个宽广的空间,离去也是为了它。他希望将它带回地球,将数据库的存储方式带回去,给地球造一个山洞,一个静态的山洞,一个能贮藏所有奇思妙想的山洞。他认为地球缺少足够的存储技术,无法做到如此海纳的容量,因此怀着执拗的劲头,多次求恳,向火星研究室要来了电路方案,满怀希望地踏上了回程的飞船。他对珍妮特说,他去处理一些事情,希望处理完了就能回来,他说的就是这件事。他在地球上不声张,不解释,不接受采访,想来就是因为携带了如此珍贵的火星技术,不能随便让地球人知道。也许他是作过承诺的,也许那承诺正是他得到方案的前提。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得了癌症,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这样就都解释得通了,剩下的唯一疑惑就是老师在地球到底做了什么。

  伊格几乎是在闪念之间想到了泰恩。他几乎可以完全确定,老师一回去就找到了泰恩。他和泰恩是老相识,和泰勒斯集团渊源颇深。他希望那技术能由泰勒斯集团承载,因为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机构有如此的覆盖面,有如此的实力和影响。二十二世纪后半叶,当网络超市全面超越实体超市,泰勒斯便占据了世界企业头名。老师想推行技术,一定会找泰恩。除了泰恩,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呢?


  大剧院

  洛盈等着哥哥的时候,心里潜伏着海浪。无论如何,她也想听哥哥说说爸爸妈妈。

  哥哥每天早出晚归,在家里几乎不见身影。她到他的工作室找他。他不在办公室,同屋的人说他去了加工车间。她于是来到车间,在休息室默默地望着。

  操作车间她进不去,车间和休息室由坚硬的钢化玻璃隔离。巨大的车间宏阔洁净,墙壁透明,露出里面的电路,门很厚重,紧锁着,隔离墙由绿色辐条分割成一扇扇小窗。窗里的哥哥正戴着防护帽和眼镜,亲自操作流水线的运行。他身旁有两个助手,比他年纪大一些,却听着他的指挥,在一旁协助,负责细节和察看质量。路迪动作娴熟,一个人站在高昂的整整一排机器前,像驯服着一条巨龙,指挥它用灵巧强大的手脚替自己完成头脑中的蓝图。巨龙蓝白相间,一节一节很狭长,切割金属,吞吐纤维,一端是三座水缸似的原料口,另一端是轻盈吐出的气泡似的金色长椅。

  那长椅洛盈很熟悉,回家的第一天就是它迎接她的到来。

  回家几天,洛盈最清楚的事情就是哥哥的生涯计划:实验研究、工程团队领导者、议事院议员、系统长老。这是火星上获得显赫地位的最顺畅的路。他从小成绩出众,嘴角常带着骄傲的笑。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一切才刚刚开始。

  电磁第五研究所是阳光系统的下属工作室,火星的大部分日常能源来自太阳的电磁辐射,因而电磁研究一般都纳入阳光系统之下。屋顶的电路板、城市边缘围绕的天线、每栋房子的粒子磁屏蔽电路都是阳光系统的研究所得。火星将墙壁和屋顶开发得通透,玻璃壁内部总有看得见看不见的电路,改变这些电路,可以产生局部强磁场,路迪就是借助这一项加紧开展自己的项目研究。

  洛盈喝着果汁,在忧伤的彩色液体中回忆小时候的事。她想起他们曾经说过的一生的梦想,她想的是在有阳光的屋子里和心爱的人并肩读书,而哥哥想的是带着喜欢的女孩去宇宙中远航。她想停留,而哥哥想离开。但是到最后她去了宇宙,而他扎扎实实地在家园生根成长。她再也没有和他提过儿时的梦。

  杯子空了,哥哥终于出来了。

  他看见她,有点讶异,摘下防护帽,揉了揉乱蓬蓬的金发,点点头,来到她身边坐下,情绪不高,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很疲倦。他从墙里接了一杯咖啡,拿了两块饼干,喝得过快,呛到了,咳嗽得很急。洛盈等他停下来,平静了,才轻轻开口。

  “哥,你还好吗?”

  “还行。照常。”

  “我看你今天显得有点儿累。”

  “没事。”路迪摇摇头,“你呢?训练怎么样?”

  “一般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路迪等着洛盈开口。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旁忙碌运转的车间,拿起哥哥的杯子,起身又去给他接了一杯咖啡,轻轻地调好糖,放到他面前。

  “哥,我去见过拉克伯伯了。”

  “嗯?”路迪有点诧异。

  “他证实了我的问题。”

  他明白了,低头喝咖啡,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你当时就知道对不对?”

  他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爸妈的死因对不对?”

  他还是没有说话。

  “告诉我好不好?”

  “真的是一场意外,”路迪没有表情地说,“事故飞船的技术负责人后来也被处罚了。”

  洛盈被哥哥疏远的距离感刺伤了,心里有点难受,换了一种方式,直白地看着他,问:“哥,爷爷是独裁者吗?”

  路迪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别人都这么说。”

  “地球人?”

  “嗯。”

  “地球人的话你也信?很多话都是偏见。”

  “也有些不是。”

  “不是偏见,就是无知。这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洛盈看着哥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表情很严肃,眼睛直率地看着她。

  “我也以为我知道。”她低头小声说,“可是爷爷下令禁止了火星的抗议革命,对吗?”

  这是她在跟随回归主义者抗议示威的时候,他们告诉她的。他们是怎样知道的,她不知道。地球人似乎知道很多火星的事,但她却不知道。就像火星人也知道很多地球的事,地球人也不知道。他们曾经一起坐在帐篷里,围着篝火,互相给对方讲述有关对方的新闻。到后来,传闻和真相混合在一起,谁也不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

  “那些本来就应该禁止,”路迪很慢却很坚决地说,“火星不像地球,那些事情太危险了。”

  “是吗?”洛盈也慢慢地说,“可爸爸妈妈就是因此而死的,不是吗?”

  “你别瞎猜。”

  “可还能是什么别的理由呢?不注册本身不构成处罚,但是观念革命、引起大规模不服从工作室的反抗情绪就要受到处罚了,对吗?”

  “这又是听谁说的?”

  洛盈不理他,继续说:“他们的自由思想挑战了我们周围的整个秩序,因此被处罚,对吗?是爷爷亲自处罚的,是不是?是系统容不下革命,难道不是吗?”

  路迪仍然冷冷地说:“你想事情别总这么浪漫。”

  洛盈闭上了嘴。哥哥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小时候的他最喜欢读热血沸腾的革命历史,给她讲文艺复兴、法国大革命、二十一世纪中期的无政府主义革命,他眉飞色舞,说话很快,手里的笔就像剑一样上下翻飞,脸上写满憧憬。那些年轻先辈在人类年轻的历史上所做出的年轻的革命,让他热血沸腾。他曾说所有的规矩都是为了让人打破的。他那个时候只有两个梦想,一个是远航,一个是革命。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她也冷冷地说,“你当时就应该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不肯告诉我,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会想不开呢?”

  “有些事你就是想不开。”

  “我可以。”

  路迪没有与她争执,而是似乎想尽快结束谈话,语调带着点倦意:“你要是能想开,现在就别纠缠这些问题了。眼前那么大的事摆着,我没有心情,等完事再说吧。”

  “眼前?什么事?”

  “谈判的事。”

  洛盈这才想起危机还在眼前:“谈判还是谈不拢吗?”

  “嗯。”

  “他们咬死了要聚变技术吗?”

  “还没确定。但反正不是那么容易放弃。”

  “那我们怎么说?”

  “也没定呢。”路迪停了停,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露出些许猎人端着枪瞄准猎物似的欲望。“要是依着我,”他说,“就支持胡安伯伯。先发制人,最根本。”

  “胡安伯伯主战?”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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