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异端审判,清剿异教徒……整个世界都疯狂了。我努力去挽回,却发现事态已经不受我控制。我的同伴们都狂热地沉浸于猎巫运动,听不进我的劝告,甚至将我视作懦弱无能,害怕战斗。
“在贝林厄姆的那些年,我一直隐藏自己血族的身份。我把眼睛染成别的颜色,这样不会被轻易认出。贝林厄姆城堡非常阴暗,我晒不到太阳,即使偶尔要在阳光下活动,我也会在身上涂满防晒的药水。我自以为做的非常周全,但不知为何,我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我的同伴们……”华莱士舔了舔嘴唇,换了个说法,“曾经的同伴们驱逐了我,把我列为头号通缉犯。我狼狈地逃窜,最后来到了卡申。那里是我一处封地,但自从异端裁判所建立,我就再没回过那里。旧日的仆从也被我遣散了,那里荒无人烟。我打算在卡申藏匿一段时间后再出来。但是利蒂西亚还是找到了我。
“我们在卡申的地下洞穴里决斗,利蒂西亚手持教皇钦赐的圣剑,那剑蕴含神圣力量,我被她重创。她气疯了,认为我愚弄了她,欺骗了众人,把他们当成可利用的工具。她想杀了我……”说到这儿,华莱士凄惨地笑了笑,“但是她做不到。我们一起发下过神圣的誓言,‘并肩作战,休戚与共,绝不背叛’,誓言之力让她杀不了我。她只能将我封印在卡申地底,一封就是八百年。”
“封印了华莱士之后,那女人,利蒂西亚,回到了异端裁判所。为了保护教廷的名誉——啊,总不能让人们知道异端裁判所的所长是个吸血鬼吧,那会被人笑死了——他们声称所长巴塞洛缪病故了,销毁了有关他的一切资料记载,由利蒂西亚接任所长之位。异端裁判所从维护和平的组织变成了猎杀异端的铁血杀手,直到现在依然如此。华莱士醒来后知道这个消息肯定很哀伤。”伊格尔声音轻快极了。
“后来我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将人类彻底视作工具和家畜,利用他们建立我的王国。我成功了。你看,贝利夫——黑光,我的王国。我坐在王座上,整座城市都匍匐在我脚下。我是赌场的老板,我是黑暗的主宰,民众们艳羡我,政客们畏惧我,他们谁都不敢侵犯我的权益,与我相处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我——让血族活在了人类中间!是我——为同胞们建立了乐园!我将华莱士·阿什莫尔的理想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实现了!我以此嘲弄他,以他的恼怒和困窘为乐。我让他知道……”
伊格尔发出窒息般的笑声,“我要让他知道,在他的梦里,惟有我才是真实。”
33。
“到了。”
穿过浓密的丛林,森严的古堡出现在眼前。爬满藤蔓的黑色石墙无声地诉说着逝去的古老岁月。时光在她身上蚀刻下陈旧痕迹,却无损她雍容的美貌。
华莱士和艾伦并肩站在古堡前,仰望她那形状优美的了望塔。
“这就是你家?”华莱士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
“唔。”艾伦点点头。他垂下眼睛,似乎在踌躇。
华莱士握住他的手,“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这地方对他来说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吸血鬼又望向古堡的塔楼:“我就这么进去……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艾伦白了他一眼。他向前走了两步,却被华莱士拉住了。“你又要干什么?”
“你……”吸血鬼的目光四处游移,“你对我的故事……没什么感想吗?”
“你想听什么感想?”艾伦冷笑,“你是异端裁判所的第一代所长,那又如何?我又不喜欢异端裁判所,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份工作。谁是所长我压根也不在乎。至于你跟利蒂西亚的事……”他摇摇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艾伦……”华莱士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话。艾伦用力握紧他的手,“没事的。走吧。”
古堡的吊桥缓缓降下,凌空越过护城河。艾伦拽着华莱士踏上吊桥。吊桥彼端有一队人正在等待。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竖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戴着金边眼镜,面色严肃。她背后则跟着五名男女仆人,制服笔挺,面无表情。
“少爷。”两人走近后,中年女子开口道,“您回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艾伦耸了耸肩:“事出突然。”
中年女子看向他身后的华莱士,突然睁大眼睛:“吸血鬼!”她嘴角抽搐,“少爷,您被绑架了吗?”
“没那回事。”艾伦揉了揉额角,“我介绍一下,这是安娜丝玛,托尔梅斯家的女管家。”女管家冷峻地颔首。“这是华莱士·阿什莫尔,呃……我朋友。”
“朋友?”女管家眉毛一挑,“少爷和吸血鬼是朋友?难道我一觉醒来穿越到了什么奇怪的平行世界了吗?”
华莱士上前一步,执起安娜丝玛的手,献上一吻,后者如触电般地把手缩回去。“啊,尊敬的夫人……事实上,”他暧昧地揽住艾伦的腰,“我们是恋人。”
艾伦顿时恨不得把吸血鬼拍进墙里:“你少说废话会死吗?!”
对面的女管家已经陷入呆滞状态了。她无力地转过身,一只手捧着头,一只手扶着旁边的女仆:“哦,琳达,请给我拿几片阿司匹林来……我一定是在做梦……这太可怕了……”
“嘿!夫人!你至少给我准备个房间!”华莱士叫道,不管旁边艾伦的抗议,继续把他搂在怀里。
安娜丝玛虚弱的声音传来:“琳达,去把刑讯室收拾一下……”
“你们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走进自己卧室的时候艾伦油然而生一种恍惚感,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变,干净整洁的床单散发着阳光和清洁剂的味道,床头的仙人球长高了一些,墙上贴的篮球明星海报一尘不染,桌上整齐地累着书本,其中夹杂着不少鱼目混珠的惊险小说,连叠放次序和位置都一点没变。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不禁微笑起来。安娜丝玛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关心他。他甚至可以想象女管家一脸严肃地吩咐仆人“打扫房间的时候不要乱动里面的布置”时的样子。自从托尔梅斯夫人过世,安娜丝玛就把他和兄长视如己出般抚养教导。知道自己带了个“吸血鬼男朋友”回来,她肯定气疯了,就像每一个得知自己孩子在外面乱交男女朋友的家长一样。
真抱歉,安娜丝玛。
艾伦推开门,走进旁边的房间,那是他哥哥亚瑟的卧室。这里的布置要严肃、成熟的多,墙上没有乱七八糟的海报,书架上摆的也全是砖头似的学术论着。桌上整齐地放着文件,纸笔都在左边。对了,亚瑟是左撇子。艾伦拿起钢笔,在纸上画了几道,一点也不惊讶地发现它还能写出字来。安娜丝玛肯定每隔一段时间就给钢笔重新灌一次墨,保证它随时都能书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亲切,好像亚瑟还活着一样,他只不过出了趟远门,也许明天就回来……
艾伦屏住呼吸,赶紧离开兄长旧日的卧室。再多待几分钟他就要哭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件大型垃圾霸占了他的床,正舒适地打着滚。
“你的房间在地下刑讯室。”艾伦拉开椅子坐下。
“嗯哼,我刚刚去过了,那儿的环境太恶劣了,不适宜血族生存。”华莱士摆摆手,继续在床上翻滚,“这地方真不错,除了采光太好之外。不过这无所谓,晚上的月光也很美……”他跳起来,凑近艾伦,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脸,“咱们今晚做吗?难得月光这么好。”
艾伦一巴掌把吸血鬼扇开:“告诉我这两件事之间的逻辑关系在哪儿?”
华莱士咯咯笑着躺回床上:“哎……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想去找什么解开封印的方法。”
“为什么?”
“等封印一解开,你肯定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离开我了。”吸血鬼趴在床上,绯红的双眸像某种红宝石一样闪闪发光,“你会吗?”
艾伦移开视线:“到时候再说吧。”
华莱士牵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个亲吻:“亲爱的,给我个承诺。”他轻声道,“哪怕是逢场作戏也好,给我个承诺,让我安心。”
审判官皱起眉:“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非要我每时每刻都向你表白,不然就大吵大嚷:‘你不爱我了吗?’……你烦不烦啊?”
他扭过头,背对着吸血鬼。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半晌,背后悄然寂静,没有回答。艾伦回过头去,才发现吸血鬼早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34。
“谢谢,夫人,放在这儿就可以了。”
托尔梅斯古堡的图书室,华莱士想帮他拿来餐点(一杯鸡血)的安娜丝玛道谢,后者用彬彬有礼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说:“不客气,阿什莫尔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按铃。”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漠离去。
面对一名吸血鬼还能如此冷静,华莱士不得不佩服女管家的心理素质。
他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翻阅了利蒂西亚和肯特的手记复件——原件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已经送进保险箱里保存了,他只能查阅复件。这些手记基本没什么参考价值,大多数都在记述托尔梅斯夫妇羡煞旁人的甜蜜生活,一小部分提到了异端裁判所,但都只是关于繁杂琐碎的日常工作,没有任何有关“巴塞洛缪”“华莱士·阿什莫尔”“封印”的记载。
利蒂西亚肯定把所有关于“巴塞洛缪”的文件都销毁了。连一个写着字的纸片都没留下。该死,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精明?肯特一定在旁边出了不少馊主意。
忙了一天却收效甚微,华莱士感到非常疲倦。一杯鸡血无法满足他。他想念艾伦的血液,甜美、香醇、健康,胜过世上所有珍馐佳肴。他也非常想念艾伦的身体,年轻、柔韧、青涩、敏感、紧致、温暖,令他流连忘返。华莱士现在极其想找到艾伦,把他压在床上(或者什么地方都行),撕开他的衣服,亲吻他,抚摸他,进入他,让他尖叫哭泣,然后他们一起达到快乐的巅峰。
但是前不久艾伦才冷冷地拒绝过。哦,他那么冷淡,言辞粗鲁,行为暴力,真搞不懂我到底看上了他什么地方。天杀的,可我就是喜欢他!
华莱士趴在桌子上,一边想象艾伦情欲中的样子,一边用左手满足自己。在神圣的知识殿堂里干出这种事让一向目无法纪的吸血鬼也产生了一丝罪恶感。但是他真的忍不住了。
完事之后,他用餐巾擦干净自己,唤出一捧火焰消灭罪证,然后按响了铃。
两分钟之后,安娜丝玛来到图书室。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女管家问道。
“城堡里还有什么利蒂西亚的东西吗?”华莱士用食指敲打着桌面,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比如日记,遗物什么的。”
女管家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会儿:“我想没有的。”她说,“有传言利蒂西亚的圣剑被存放在城堡的某个位置,但是八百年来没人找到过。”
啊哈,圣剑。华莱士对那玩意儿的印象极其糟糕。
“还有什么别的吗?任何有关利蒂西亚的东西?”
“应该没有……等等,我想到了。”安娜丝玛说,“肖像。”
女管家所说的肖像是指挂通向大礼堂走廊里的一系列大幅画像,画的是托尔梅斯家族历代主人。华莱士在里面看到了艾伦的父亲,不得不承认他们俩长的真像。
走廊尽头挂着一张孤零零的肖像,画中是一个女人,身穿白衣,一手握银色圣剑,一手持金色十字杖,面容肃穆,不怒自威。
华莱士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了。“利蒂西亚。”他自言自语。
站在肖像前,他盯着利蒂西亚,利蒂西亚也仿佛在盯着他。
踏入这走廊的瞬间,华莱士就感到了魔法波动。这条走廊上充溢着丰沛的魔力,它们从每一张肖像上溢出,流淌在静谧的空气里。
华莱士听见了低语,那是肖像中的幽灵所发出的絮语。时隔千百年,他们依旧盘桓在人间,不肯离去,也无法离去。
华莱士又重复了一遍:“利蒂西亚。”他顿了顿,“我知道是你。”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在充满魔力的走廊上荡开层层涟漪。汹涌的力量涌向华莱士,让他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步。
他的正前方,圣·利蒂西亚从肖像里走了出来。她手持圣剑和十字杖,威严地如同审判天使,冷酷地仿若铁血战士。
但华莱士知道,这并非利蒂西亚本人,只是一个徘徊不肯离去的幽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