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秋悚然垂头。那干人飞骑入镇,下得马来。一时喧声大作,马嘶杂响声充耳皆闻。
这几百人里有男有女,有僧有道,形态殊异,年岁均极年轻,大者不过三十岁出头,年青的十七、八岁,更有几十人满脸稚气,却尽皆佩剑背刀,目光锐利,满脸英气,武功显是不弱。
赵钱孙偷眼斜睨一会,身子俯前,向云梦秋耳语道:“他们是少林、武当两派弟子。”
这时镇内商家蜂涌围上,争抢拉客,两派弟子却婉言谢绝,吩咐店伙仔细照料马匹。数百人四下散开,找些清静干燥的地方歇息。
领头六、七人缓步向云、赵二人所在的这间客店走来。店伙抢上迎接,谀笑道:“各位爷们当真选对了地方,不是小的自吹,小店在此地实是首曲一指。别的不说,单只小店的拿手好菜……”
当先一个体形魁梧,气态威武的年青人手一挥,打断他的自赞自夸,瓮声瓮气道:“我们自备有干粮。伙计,你将坐骑牵下去,选些上好的精料,好生照看,银钱不会少你,咱们坐一会就走。”
那店伙大感失望,却不敢形于颜色,唯唯喏喏的答应了,自去照料马匹。
几人走入店来。四下一看,见座间都是些客商行贩,云、赵二人满身尘泥,更与乡下村农无异。几人也不理会,坐到靠近店门的一张饭桌旁,掏出干粮水囊,自行吃喝。
众行商被几人气度所慑,吃像当即斯文了许多,一时店里只闻喝汤咀嚼之声。
赵钱孙暗暗奇怪,近年来三大帮会的声威如日中天,六大门派深自敛迹,罕有门人在江湖中走动。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兵力,必有大事发生。另外,观这几百人个个精华内蕴,少林和武当二派何时突然间多出这么多青年高手,此事却也费解。
他向云梦秋打了个眼色,装着大口扒饭,一对贼耳却竖了起来,偷偷打量几人动静。
隔了好一阵,那几名两派弟子中终于有人说话。
一个身形削瘦的道人道:“光慈师兄,依你估计,黄山派会准时赶来和咱们会合吗?”
被称之为光慈师兄的,是一个横晴吊眉,凶神恶煞,绝无半点慈像的胖大和尚。他大声威气地道:“那还用得着说?丐帮、华山已于前日起行,黄山派定然也已出发啦。”
他身旁坐着的那个和他相映成趣,满脸和气,笑咪咪的僧人喧了声佛号,道:“光慈师弟,此处闲杂,低声,且莫喧哗。”
“怕什么!”
光慈扫了店中众人一眼,嗓门变得更大,道:“咱们六大门派调兵蜀地,又不是劳什子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再说,江湖中人素来好动多事,耳目灵通,须瞒不过他们。嘿,光怒师兄,你也太过小心谨慎了吧?”
座间几名两派弟子知道他生性如此,相对苦笑,却无可奈何。
店角的云梦秋二人却听得心神狂震。其中赵钱孙更是多了一份惊讶。
目下少林寺以慧、光、普、照排行,这对名不符实的和尚,竟然是当今少林的第二代弟子,身份比之该寺方丈慧君大师,也只不过相差一辈而已,怎会如此年轻?
那瘦道人又道:“话虽如此说,但近来烟雨楼西侵皖境,黄山派想要分身前往蜀地,只怕尚要大费周折呢。”
光慈颤着胖乎乎的肉颊,哈哈大笑道:“余兄弟,这个你毋须担心,今次咱们六大门派赶往四川,是和天魔教拼死一战,烟雨楼绝对不会刁难黄山派,反而会欣然不及哩。”
这回不仅云、赵二人,连座间一众商客都大吃了一惊,人人停箸,屏息静听。
光怒眉头一皱,道:“光慈师弟,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怎么?”光慈一呆,接着回过神来,牯牛般的大眼向众人一瞪,喝道:“看什么?”
众人慌不迭垂目侧头,无人敢和他眼神相对。
店里沉寂下来,外面的各种杂音立时传入。过了片刻,那瘦道人又忍不住多嘴起来,声音却压至仅可耳闻,道:“伍师兄,据丐帮传递来的消息,近十几日来,天魔教已经开始进攻唐门,咱们现下赶去,还来得及吗?”
适才和店伙搭话的俗装大汉道:“连日来天魔教只是在做骚扰性的进攻,想来是在拭探唐门的虚实,咱们昼夜不停的兼程赶去,应该来得及。”嗓音也是细若蚊蚁。
他身旁那个中等身材的汉子插口道:“目下唐门遍布天下的八十四个分舵的弟子已经全部撤回唐家堡,再加上咱们六大门派中人,天魔教纵然再蛮横狂妄,却也不能不有所忌禅。最好是该教就此退兵,那便天下太平了。”
光怒及时眼一横,阻止大嘴微张的光慈接口,微声道:“不瞒各位师兄,此次敝寺已然将数十年来煞费苦心秘密训练出的所有精锐弟子尽数集结,想必贵派和华山、丐帮等各教也是如此。若是这样都不能阻止天魔教,那六大门派实是颜面无存,威风尽扫了。”
几人齐声叹息,脸色均是难看到了极点。
瘦道人恨恨道:“这事都怪那姓云的小子,若不是他激活了天香香的魔心,一直龟缩边陲的天魔教又怎敢悍然发兵攻击唐门?他妈的,日后如果见着那小子,我余飞立即一剑将他宰了。”
偷听至此处,赵钱孙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向云梦秋看去。
云梦秋顿时惊觉,尽量将嗓音压至最低,道:“赵大哥,他们在说些什么?你……”
赵钱孙以目示意,着他止口,以免被对面几人查觉,功凝双耳,再次暗暗窃听。
对座寂没了一阵。
那伍师兄道:“天魔教的大魔神如果复活,便是武林大难临头之时,今次咱们六派援救唐门,实是迫不得已。余师弟,你就不要再发劳骚了。”
中等身材的汉子道:“伍师兄,赶路要紧,此处人多口杂,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再说。”
那伍师兄点点头,离座站起,大声道:“伙计,结账。”托地丢出一块碎银。几人转身出门。
店外一阵扰嚷,几百名两派弟子纷纷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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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屏气静息的店里众人哄地一声,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赵钱孙暗暗向云梦秋使了个眼色,算清饭菜钱,快步出店,走到一处僻静场所,三言两语将刚才偷听之事说了。
云梦秋眉头紧锁,回想和天香香相识交往的经过,心里百念纷呈,也不知到底是何种滋味。
赵钱孙道:“云兄弟,看来六大门派果然对你没安好心。难怪那日雪影柔硬逼你跟她去正教,原来是想斩草除根。他奶奶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真不是东西。云兄弟,咱们径去江南,也不用理会这许多狗屁鸟事。”
云梦秋踌躇不语。
赵钱孙说得对,自己前去正教,多半凶多吉少。跟那小魔女去天魔城,又非他所愿。忍不住道:“霜大侠在就好了,他是绝对不许别人伤害我的。”
心里却不禁想起那个女魔头大姐姐,自己前往江南,能否见着她呢。
抬目眺望远方云天交接处,突然有片刻的茫然。
近来经历的所有事情宛若深秋里的一场长梦,一一滑过心田。此时的武林,风涌雷动,战云密布,却何处才是自己的家园?
安平。
当自己回入时,那座故乡的小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太平盛世卷四》·圣女之谜)终
第一章 重兵压境
“噼啪!”
夜风吹过,上百只火把一阵摇晃,映得四下忽暗忽明,爆出连串火花。
一身战装的唐牧飞漠无表情的伫立在唐家堡那雄浑的城墙上,默默的注视着城下旷野里闪现着的千万点火光。
战局出人意料的残酷,近日来的一连串打击,已令威慑天下的唐门虎落平阳,不过五天时间,天魔教和大联盟的联军已兵临城下,外围的联系均被截断,死守盼救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
难道就这么完了?
不!
心里突然升起万丈豪情!
头可断,血可流,志万万不可丧!
夜风中,这唐门的最高首领霍地回头,沉声道:“三弟,小文他们回来了没有?”
虎面赤脸、身材魁伟的唐季荦忙从城外收回目光,微躬身答道:“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依我看来,小文他们已在回堡的路上了。”
再偷偷的打量唐牧飞一眼道:“但是目下这种局面下,大哥,恐怕……”
唐牧飞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里自是明白唐季荦言下的未尽之意。
说到底,谁也没有想到长居边陲、久无声息的天魔教会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然袭击唐门,以该派无与伦比的雄厚实力,天下谁能与之争锋?现下唐家堡方园几十里内,想当然已在该派完全控制之下,所幸自己已将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唐氏子弟及时召回,否则在天魔教蓄意以待的攻击下,必被各各击溃,难逃履灭的厄运。
站在他身边,手持镔铁龙杖、一身大红花衣的唐敏柔声开言道:“小飞你何必忧虑?天魔教虽然厉害,可我唐门又何曾怕过人来?以现下堡内四千余名孩郎、万余名自幼精熟各种暗器毒药的妇孺,足以挡住天下任何攻击!再何况……”
她一顿镔铁杖,傲然道:“你敏姨还未老哩!”
城楼上几十名唐门首脑人物沉重的脸色上都逸出一抹笑意。唐牧飞转身扶住这唐门辈份最尊的女高手,失笑道:“谁敢说敏姨老了哩!小飞第一个就不答应!”
各人一齐大笑出来,在这兵凶战危的时刻里,颇有一释重负的意味。
唐敏嗔怪的曲指在唐牧飞头上一敲,因岁月逝去但仍依稀残留着几许昔日风华的脸上却笑咪咪地道:“这么多人里,还是小飞你最乖,懂得讨敏姨欢喜。哼!算你哪!”
对她的“老来风情”,众人早司空见惯,连唐牧飞也只苦笑了一下。正要说话。
远方隐隐响起马蹄声。
唐牧飞一凛往城下看去。
身为唐门的最高领袖,他可说掌握着唐氏家族的命运。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自是忧心似焚,无时无刻不为之担愁。天魔教非是易与,连日来按兵不动,必有缘由,现下敌方阵营里传来异动,自是瞩目之极。
夜色下繁星满天,城楼上各人安静下来,脸色凝重的看着三骑天魔教弟子冲破夜雾,疾速奔至五丈高的城墙前。
三人一身劲装,一齐高举双手,示意未带兵器,并无恶意。
最前那名金带弟子仰首大呼道:“唐牧飞掌门何在?敝派大长老薛雁飞拜上!”
众人的静静期待里,唐牧飞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大喝道:“打开城门!”
再哈哈一笑道:“大家都来吧,看天魔教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当先朝城楼下走去。
弯月斜缀,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天地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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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闻政渊呵出一口热气,微微在马上活动了一下筋骨,再满意的打量着左右有条不紊行进着的快剑门弟子,微笑道:“小文,我门下这些孩儿们比之天魔教如何?应该不会弱于他们吧!”
伴行在他身侧的唐文由衷的道:“快剑门名扬天下,实非幸致,三日内急行近千里,尤不见队形丝毫散乱。盛名之下,固无虚士,已由此可见一斑了!”
稀薄的晨煦透过浓雾淡淡洒下,二千余骑长蛇般绵廷里许,不紧不慢的向前进发。隆隆的马蹄声响外,再无半点喧哗,果是精锐之师。
闻政渊哈哈大笑,扬鞭前指道:“过了虎跃峡,便是唐家堡了。听说天魔教已将唐门重重包围,如此就待马匹回力后,咱们一鼓作气,来个两面夹击,一举将之全歼。好叫世人知道,天下非独他天魔教一人而已!”
唐文正要接话,落后少许,全身雪白疾服、高挑丰满的闻君宜先一步冷道:“爹你别小看了天魔教,我们的行踪只怕早落入了他们眼里。何况还有大联盟在旁协助,将之全歼,真是想也不要去想。能替大姑父解得重围,便是上上大吉了。”
她身旁的闻亦洲控骑小心的避过一株横在地面的枯树,俊气的面容满是凝重的神情接道:“大姐说得是,我也认为爹你老人家太过轻敌了。如此大张旗鼓的援救唐门,天魔教岂能不有所警觉?以孩儿所见,咱们应该化整为零,秘密潜入唐家堡;又或者……”
停顿了下,叹道:“现在却一切都晚了!”
闻政渊苦笑着和唐文对看了一眼,心里却知道这一子一女说得极有道理。可他们岂能了解自己和唐门现任掌门夫人闻月舫的姐弟深情。在那父母双亡的日子里,若没有她以女性特有的温柔百般呵护,自己又怎能度过那孤苦无依的童年岁月。
没有闻月舫,就没有他闻政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