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克伦塞茨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们不会相信的。”
“到了现在,我们还会有什么东西不相信呢?”阿维尼乌斯摊摊手道。
“不,这不一样。”克伦塞茨烦躁的说道。
“说出来。”涅尔瓦缓缓道,“把它说出来吧。”
克伦塞茨望着他浑浊的双瞳,仿佛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张开了嘴:“身为近卫军统帅,我可以接触到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你的图书馆,陛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并不擅长阅读,甚至有的时候还格外厌恶书籍。但是,在前任皇帝图密善的手下做事,除了保卫的工作外,我还得替他处理一些诸如拿取书籍,保持图书馆清洁之类的事务。有时候,我可以叫我手下人做,但很多时候,我还得亲自行使作为一名皇帝的近卫军的义务。”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地面,继续道,“在一次意外事件中——暴怒的皇帝把一整柜的书都踢翻在地上,留下我独自一人收拾残局。就在这百无聊赖中,一本书闯入了我的视线,这其实真的是一本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书了。用封面用羊皮缝制,而内页则是亚麻做的纸张。如果不是因为一页纸脱落了下来,我一定不会去注意,而是一脚踢进角落了。”
克伦塞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是一幅插图,绘的是一个人的死亡。不仔细看的话,一定会忽略过去。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一眼就看出了上面绘着的是谁。”
“是谁?”涅尔瓦道。
“是你……”
“我?”涅尔瓦一惊。
“没错。”克伦塞茨道,“我当时并不熟识陛下你,但是却一眼认出了那是你,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你是说,那书上绘着我的死亡?”皇帝说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是的。那的确是你。”
“不要胡说八道!”图拉真愤愤道。
“请听我说完,”克伦塞茨望了他一眼道,“光凭一张图我不可能肯定它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捡起了那书,又翻了几页,类似的插图在书中被发现。每一张都绘着一个人的死亡,我几乎可以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们是哪些人。”
“他们是谁?”涅尔瓦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
“被枕头闷死的提比略,被近卫军杀死的卡里古拉,被拖到街上碎尸的伽尔巴……还有很多。他们每一个人的死亡场景都被一丝不差得记录了下来。”
“那书上记载了每个罗马皇帝的死亡?”
“是的,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些人的死亡场景,对其中大多数,我都非常陌生,但我确信,其中的一个死于热病的人是马其顿的亚历山大。”
“这么说,那是一本类似记载帝王死亡情况的记录喽。”
“是的,只不过不同的是,它记载下来的时候,那些帝王都还死,甚至还没有出生。我有理由相信,这部书的成书年代在罗马建城之前。”
“你是说,有那么一本书,上面的内容在暗示我们未来发生的事?”图拉真问道。
“是的。图画附近的小字给出了事件发生的背景,尽管没有直接联系到死亡事件,也没有透露死者的名字,甚至连背景的所在地也没有交代清楚。但是它栩栩如生地告诉我们,每一次事件之后涌动的暗潮。”
“这不可能!”图拉真高声道,“克伦塞茨!编出这样拙劣的谎言逃避责任,可不是一个军人的所为!”
“等等,图拉真。”皇帝道,“我们听他说完吧。克伦塞茨,即使你说的都是实话,那和你这次的行动又有什么关联呢?”
“为了罗马。”
“为了罗马?”
“是的。从那书上记载的以后的诸位罗马皇帝的死亡看,罗马将会越来越衰落,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罗马不久就将走上覆亡之路。”
“你想改变罗马的这种宿命?”
克伦塞茨点点头道:“只有知道它犯了什么病的人,才能医治好这它。”
“如果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你或许会相信,陛下,但是其他人呢?”他望了图拉真一眼。
皇帝想了想,道:“难道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罗马?”
“是的,陛下。你是了解我的,私欲是我从不曾有过的东西。”克伦塞茨道。
“我明白了。”涅尔瓦缓缓地点点头,他沉思来片刻后,又问道:“刚才你说见到我死去的景象,请你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你——”克伦塞茨犹豫了片刻后,道,“陛下,你,将死在我的剑下。”
“我,是死在你的剑下?”涅尔瓦用颤抖的声音道。
“是的,那图上是这样描绘的。”
“可是现在看来,情况并不是这样。”图拉真道。
“陛下,请相信我,一开始,我并不打算这么做的,我只是为了拯救罗马,并非取你的性命。而且如果我真的杀了你,那我就又落入了这个预言之中。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当图拉真躺在床上装作陛下的样子而我又走投无路要将剑刺下的一霎那,我还以为这个预言将要成为现实。可是,它的结果却改变了……”克伦塞茨摇摇头道,“这太令人费解了……以前那书上的每一个预言都成了真,而唯独这个却落了空。”
“我不管你的那些奇谈怪论,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可能是凑巧,而且所绘的人物并非一定是历代的诸位皇帝,按目前的绘画水平看,要将一个人的面貌画地只酷肖一个而决不似第二个人是不太可能。”阿维尼乌斯道。
“你只要看过就知道了。”克伦塞茨瞥了他一眼道,简洁地答道。
皇帝想了想,抬起头缓缓道:“克伦塞茨,那书还在吗?”
“陛下,你不会真的……”图拉真想要争辩,但是被涅尔瓦的手势止住了。“是的,还在。我把它收藏在我的房间里。”近卫军长官点点头。
“带我去看看吧。”皇帝平静地说道。
“陛下……”图拉真再次提出抗议。
“图拉真,我只是去看一本书,不用这样大惊小怪。”皇帝又对克伦塞茨道,“现在,带我去吧。”
就像往常履行职责一样,近卫军长官引领着皇帝在宫殿内行走着,图拉真和阿维尼乌斯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气氛仿佛还是一般的宁静和安详,似乎空气也被这位年长的皇帝所感染了。
克伦塞茨带他们来到自己的房间。他抽出了墙上的一块砖,把手伸进了黑洞里,捣鼓一阵后,取出了一卷书册。与他描述的一样,羊皮的封面和亚麻布做的纸页。
皇帝接过那书卷,用颤颤微微的手翻了起来。里面的文字是希腊文,卷曲的字体加上手抄的潦草给辨识带来不小的困难。发黄变硬的纸张也令阅读者赶到不快。“这是奥古斯都,这是迦尔巴,这是卡里古拉,还有,这是尼禄。”克伦塞茨在他身后为他指点着,皇帝一边看着,一边点着头。当他听到“尼禄”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上面绘的尼禄之死一如众人所知的,是被他的秘书杀死的。
皇帝微微一笑,翻了过去。
“这是恺撒,这是图密善,这是……”克伦塞茨看到一张图时,停了下来。
“这是我吗?”皇帝道。
克伦塞茨点点头。
“这是你吗?”皇帝又指着图画上站在自己身边,那剑刺来的人,问道。
“虽然面目不太想象,但是看他的近卫军着装,应该是我没错。”克伦塞茨答道。
“你要现在杀我,还有机会。”皇帝抬起头冷不丁道,“来实现这个预言。”
图拉真吓得急忙拔剑跨上一步想要挡在他身前,但是皇帝伸手拦住了他:“如果这是我的宿命,那我必须去承受。来吧,克伦塞茨,如果你相信它的话。”
克伦塞茨紧紧地盯着他。皇帝也望着他。
克伦塞茨的手缓缓朝腰上的剑柄移去。
图拉真拔出了剑。
皇帝走上前了一步,方便近卫军长官够到。
“陛下!”图拉真想要去拉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克伦塞茨的手顺着剑柄滑下,最后垂在了铠甲的下摆边上:“我并不想杀你。”
“那这个预言呢?”
克伦塞茨道:“我明白了……”他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道,“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预言的实不实现跟我没有关系。”
皇帝抬起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道:“谢谢你,克伦塞茨,帮助我打破了这个宿命。记住,既然我们能打破它一次,那我们就还能打破它第二次,第三次。只要我们能够正确行事,罗马一定不会向预言那样悲惨地走向衰落的。”他又转向了图拉真道,“还有你,忠实的图拉真,如果不是你替我躺在床上,那我或许真的就死在了克伦塞茨的剑下了。”
“这实在是无稽之谈。一本破书怎么会书写出以后发生的事呢?陛下,你根本不用当真。”图拉真道。
“不,图拉真。”皇帝用微弱的声音道,“这世上有很多事超出了你我想象之外,我们不能对没一件不符合常识的事轻易否定。毕竟,这部书上的许多预言还是实现了,让我们看看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吧。”说着,他把书交给了图拉真,“你把它收好,我们待会儿要继续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图拉真勉强接过了那书。
涅尔瓦转向了克伦塞茨,盯着他望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近卫军长官克伦塞茨玩忽职守,几乎让叛乱者得逞,犯下大过。但念在——他及时将功补过,解除了危险。我决定——撤消他的一切职务,发配原籍,终身不得再回罗马。”
克伦塞茨本来抱着必死之心,听到皇帝这般决定,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了。
图拉真等人也颇为震惊:“陛下,这样做会……”
“我已经决定了,克伦塞茨,请你马上离开吧。我的余生恐怕再也看不到你了。”说完,皇帝让图拉真搀扶着他朝门外走去。
图拉真听到扑通一声,就回过投来,他看到近卫军长官单膝跪在地上,目送皇帝离开。他们走出很远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克伦塞茨断续的抽泣声。
~第一百十九章 亚历山大的主人~
午餐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坐到了一起。
“我们问了十多个有修养的人,但没有一个认识这样的像形文字。有一个老叟据说能读懂,但他的眼睛已经瞎了。”塔西佗有些沮丧地说道。
“说不定可以让他通过触摸来辨认。”狄昂道。
“遗憾的是,他已经躺在床上全身动弹不得了。”
“看来,我们注定要在这个障碍前卡上一段时间了。”狄昂叹了口气道。
“反正来日方长,你们也不急于一时。”西吉斯道,“只要你们愿意,在这里待多长时间都可以。”说着,他转身对小爱芙道,“再去取几个面包来,爱芙。”
小姑娘拉长了脸拖着脚步走了。
“真不知道她怎么搞的。”西吉斯摇摇头道,“本来从小黑屋关出来,她一定是非常快活的。”
塔西佗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脚。
“塔西佗,你去看她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异样吧。”西吉斯问道。
“嗯?”塔西佗一愣,道,“没,没有……”
“这孩子,哎……”西吉斯摇着头,继续吃着食物。
“听说你们遇到了强盗?”阿维娜问甘英。
“只是几个小蟊贼而已。”甘英回答道,“也是被逼无奈走上这条路的。我给了他们点钱,让他们去谋个正当生意。”
“你乖乖地把钱给了想要抢劫你们的强盗?”阿维娜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问道。
“是呀。”甘英满不在乎地应道。
“我的天,圣人也没有做地像你这样仁慈。”阿维娜叹道。
“我相信他们会改邪规正的。与其像其他人一样压迫他们,不如给他们一些帮助,给他们一条生路,这样效果可能更好。”甘英道。
“嗯……”狄昂点头称是。
“这年头,这里的强盗多多了。都是那个什么隆罕康搞的鬼。”西吉斯道。
“谁?”塔西佗皱眉道。
西吉斯就又把甘英他们曾经听到过的那个从投机商人发迹成为地方独裁者的中亚富商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他最后说道:“尽管他的那些暴政还不敢威胁罗马殖民者,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尽快下台。他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这样的人迟早会被推翻的,”塔西佗道,“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压迫,控制这里的人民,能够得到的安稳总是暂时的。民主和自由是罗马人的天性,凡是胆敢压抑这两者的人最终都会被抛进历史的垃圾堆,被碾得粉碎,臭不可闻。”
“我知道你是罗马民主的斗士,可是却不知道你还如此崇尚自由。”狄昂一边嚼着小麦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