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容深深地看了高俅一眼,突然劈手夺去了那个银瓶,转身就朝小径深处奔去,不一会儿便离得远了。此刻,高俅却只是呆呆看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背影,良久才起步追了上去〉不尽的恩德说不尽的情,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把一切想得太过圆满了。慈德宫向太后,这样一个在深宫之中待了几十年的女人,岂是能够轻而易举看透的?
第三卷 第十六章 朝会风波
郝随匆匆从侧门进了大庆殿,到御座前交了东西,一双眼睛立刻东张西望地找起了人。很快,他便瞥见了站在曾布旁边,几乎在打瞌睡的赵佶,连忙悄悄地往那边挪去←一边走一边心中庆幸,一来简王赵似正在另一头和章惇说话,没功夫注意这里;二来曾布又是有名的善于机变,若有事情也能提醒一两句。
“端王,端王!”
正打瞌睡的赵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见朝会压根没有结束的迹象,他不由恼火地朝声音的源头望去,一见是郝随立刻收了怒色。此时,他旁边的曾布也好奇地往郝随望去,毕竟,这是元旦大朝会,一点点失仪就有可能被御史台弹劾的。
郝随如同泥鳅一般挤到了赵佶身侧,轻声把高俅的话复述了一遍,而随着他的话语,赵估的脸上由红到白,最后竟是成了铁青色。良久,他方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郝随,今天的事孤王绝不会忘记,你放心,这么一点小伎俩还奈何不了孤王。”
曾布瞧见郝随离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赵佶身边,扔过一个眼神询问事情缘由。待听得赵佶解释了一遍之后,他也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求神问道之举虽然在官宦人家很是流行,但宗室卜问前景却是犯忌的。身为宗室便注定不能参与朝政,问什么前途都是白搭,除非其人有心问鼎大位。想到这里,他立刻把端王府那个家人咒骂了千万遍。
“端王,你确认拿着你的生辰八字去卜问的那个人忠心耿耿?”盘算再三,曾布还是忍不住问道,“能够在王府执役的至少都应该学过规矩,即便再蠢笨。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忌。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他原本就是受人指使?”
“不可能,老黄自从孤王开府时就一直服侍左右。应该不会……”赵佶的声音嘎然而止,尽管也曾经审问过这个老家人。但是,他只在老糊涂三个字上动过脑筋,根本没有想过那个方面。可是,怀疑的念头只在他地脑海中一转就彻底消失了。“他虽然在内院执役,但很少有登堂入室的机会。更没有机会知道什么大事。曾相公放心,孤王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那就好。”曾布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听见殿外传来一声长长地宣告。
“辽国使节。海陵郡王萧芷因觐见!”
一时间,无数大臣都小心翼翼地扭转了头,往日辽国来使虽然也有位高权重的,但比起萧芷因无疑却差了一截…都知道,现任辽帝耶律洪基已经离死不远,今后即位地一定是燕王耶律延禧,而萧芷因作为耶律延禧最器重的心腹,将来肯定是辽国最炙手可热的权贵。这样一个人物屈尊作为使节。实在是有点过头了。
萧芷因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大庆殿,丝毫无惧于那些善意或是恶意的目光。在单膝下跪说了一大通典型的外交辞令之后,他方才递上了国主耶律洪基口述,燕王耶律延禧亲笔地国书,而后就是一些各色各样的礼物了,其中甚至包括五百匹燕云战马。
在御座上支撑了了一个多时辰,赵煦早已有些倦怠,只是考虑到萧芷因是辽国贵胄方才勉强提起了精神。在好不容易听完了那长长的礼单之后←微微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两句问候地话…料就在此时,萧芷因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一番话。
“大宋皇帝陛下,外臣此次代表我大契丹皇帝远来,除了向陛下表达我国君臣的善意之外,另外的目的则是为了见识一位贤王。”他仿佛没听见大殿中的一片哗然,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曾经有来自大宋的商人在我契丹境内说,有一位亲王曾经在登州大旱时免去了自己庄上子民的税赋,甚至拿出了自己囤积的粮食散发给灾民,如此义举殊为可敬。不仅如此,听说这位亲王善于丹青书法,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外臣自己平日也很喜欢这些风雅之道,所以希望有机会能像这位亲王讨教一二。”
尽管萧芷因始终没有说是哪一位亲王,但是,这么一番话听下来,几乎十之八九地朝臣都把目光投向了赵佶。端王赵佶的书画诗词和他的风流一样有名,然而,萧芷因前面提到的事情却没几个人听说过,即便是御座上的赵煦也是一样。在不少朝臣议论纷纷的同时,赵煦也向自己这个一向宠爱有加的弟弟投去了意味难明的目光。
“想不到朕地弟弟端王竟能在异国享有如此盛名!”赵煦按捺住心中复杂的情绪,语气很是淡然,“朕的诸多兄弟中,端王人品贵重,而且又好学上进,朝中大臣也是人尽皆知。海陵郡王既然有意切磋,那朕择日便给你这个机会就是。”
“多谢陛下恩典!”萧芷因俯首道谢,但随即抛出了自己精心准备多时的炸弹,“外臣在汴京游历期间,多有遇到奇人异士,其中在大相国寺时,曾经有一个算命先生说过,他曾经算过一个很奇怪的命格,说是一月之内有什么大横之兆外臣不甚精通汉学,这大横之兆为何意,外臣却是不知道了……”
“你……大胆!”此时此刻,御史中丞安惇终干忍不住了,第一个跳出来指责道:“尔身为契丹使节,怎可在大殿之上胡言乱语?这等谶语乃是小人所为,不足为信!”
“安卿家,海陵郡王来自契丹,兴许是真的不懂这些,你就不用苛责了。”话虽如此,赵煦的脸上却带着森然怒意。身为一国之君,他当然知道所谓大横之兆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天子之命。在自己尚未让出这个御座之前,汴京之中竟有其他人想要染指,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联想到萧芷因先前的话,他不由用锐利的目光打量了赵佶一眼,见其同样是大为震惊甚至可以说是怒色尽显,肚子里七分的疑窦登时减去了两三分←又不经意地向另一个角落的赵似瞥去,正好看见了一张幸灾乐祸的脸,立时心中大怒。
由于赵佶始终没有开腔,曾布自然不会傻到这个时候跳出来,因此始终冷眼旁观。一场元旦大朝会过后,众多朝臣竟是汗流浃背,从赵煦阴沉沉的脸色中,人人都有一种暴风雨前的不妙预感。
果然,内廷一道旨意,包括政事堂几位宰相在内的数名朝臣悉数被召入了福宁殿,和他们一起受召见的还有几个宗室,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另外,殿前司也接到了赵煦手诏,都指挥使立刻亲自带兵围了大相国寺,轻而易举地抓到了陈彦。一时间,汴京城笼罩在一种难言的恐慌气氛中。
“大横之兆,看来果然有人耐不住性子了!”坐在龙椅上的赵煦冷笑连连,根本不理睬梁从政劝膳的举动,“朕自忖一直是真心待所有的兄弟,想不到竟有人巴不得朕早亡,好,很好!”
众宗室之中,申王最为年长,此时见赵煦勃然大怒,他原本就在嘴边的话顿时吞进了肚子里,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不动,竟是打定了缄默的主意。站在他身边的赵佶也是一样低头不语,然而,简王赵似却第一个跳了出来。
“圣上所言极是,如今便是有人凯觎大位想要趁机图谋不轨,正该趁着时机把那个奸佞小人抓出来!”赵似一边鼓噪一边斜眼看着赵佶,突然语出惊人道,“依臣弟愚见,刚才那个萧芷因便提到了十哥,这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十二弟,你这话未免过分了吧?”申王赵佖见赵佶仍旧默不作声,念及往日这个弟弟对自己的诸多好处,他立刻打消了旁观的主意,站出来袒护道,“十弟向来谨守臣规从不逾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他突然翻身跪倒,朝着龙椅上的赵煦深深叩首道,“皇兄,萧芷因乃是契丹人,其言语难保不是包藏祸心,还请皇兄明察!”
耳听这些争吵,赵煦只觉头似乎要炸裂似的,就连浑身骨头都隐隐作痛←正要喝止赵似时,外间梁从政突然匆匆来报,言说陈彦已经带到。这一消息顿时让他稍稍振奋了一些,立刻吩咐将人带入。
望着那个匍匐阶下不敢仰视的中年男子,赵煦不由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厌恶。“陈彦,朕且问你,那个让你算命的人是谁?”
“回……回禀圣上,小人……小人当时并未……并未见到本人,只是……只是看到了生辰八字而已……”
“哦,做的倒是隐秘。”赵煦的目光当即变得更加锋锐,刀子一般扫过了廷下众人。“你把那生辰八字复述一遍,朕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贵重的命格?”
一片寂静之下,八个字从陈彦的口中一一吐出。话音刚落,御座上的赵煦竟失手砸碎了手中茶盏,清脆的响声在大殿之内徘徊,久久不去。
第三卷 第十七章 出人意料
有了刚才伊容那些话,高俅踏入慈德宫的时候再也没了往日的镇定自若←清清楚楚地记得,每次陪同赵佶前来觐见时,向太后总会仿若不经意地问起他的家事,对于他的至今无嗣颇为关心。由于说这些话时伊容每每侍立在旁,久而久之,他便隐隐觉得向太后似乎有意拉近他和伊容的关系。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却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高卿家,大庆殿的元旦大朝会你怎么没去?”尽管是正月初一,但向太后仍然身着家常便服,头上只是多了一支并不出挑的金钗,“十郎毕竟还年轻,他那王府里头的官员只有你是最得用的,这个时候怎么不去提点一下?官家虽然未曾下特旨召见,但只要你说一声,断没有把你排除在外的道理。”
高俅哪能说是自己是因为不喜欢那种纯粹讲排场的官面文章才懒得去争取,更何况,大庆殿如今情形如何他又不知道,要虚口敷衍便很难在待会说动向太后出面干预。权衡再三,他只得把陈彦的事情分说了一遍,但很有技巧地隐去了自己知道幕后主谋。
“竟有这种事?”向太后眉头一皱,刚才还带着一丝微笑的脸上立刻寒霜密布。“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前时章惇就险些因为偏听偏信几乎构陷了十郎,现下又闹出了这么一出!”她越说越恼,侍立在她身侧的伊容见状连忙蹑手蹑脚地想要退出,却被向太后一口唤住了,“伊容,你又不是外人,不用有什么事情就躲开!”
高俅心中一紧,抬起的目光正好和伊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连忙收回了视线。此时。只听得上方的向太后淡淡地说道:“这样吧,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派人去大庆殿看看。”
内侍曲风得令匆匆离去之后。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有几分沉郁,不仅高俅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头。就连向太后也突然沉默了下来。许久,向太后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长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官家一身牵动着我大宋上下数千万子民地福祉,实在令人挂心。这等时候还有跳梁小丑出来兴风作浪,真是殊为可恨!高卿家。倘若我没有猜错,你恐怕知道这背后的文章吧?”
高俅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目瞪口呆,可是。能够对郝随和盘托出不代表着就能对向太后分说清楚。身为禁宫中得用地内侍,郝随自然知道朝中大臣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班底,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让向太后知道?他正盘算着应该怎么蒙混过关,岂料这个时候,曲风突然一溜小跑地冲了进来。
“回禀太后!”曲风连告罪一声都来不及便仆倒在地,“今日大朝会,辽国使节萧芷因见驾时突然说曾经从大相国寺陈彦处听说了一段谶语,下朝之后。圣上龙颜大怒,把一群宗室和几位宰辅都宣召到了福宁殿,又派了殿前司禁军去大相国寺拿人……”
“这么大张旗鼓?”向太后眉头皱得更深了,“官家这是怎么回事,如今正是满城风雨地当口,动用重兵不是落人口实么?”
高俅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动作快,外间便又传来了大动静。不过几息的功夫,郝随又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慌慌张张行了一礼便急风骤雨般地报道:“启禀太后,圣上突然发病,有旨意请您速去福宁殿!”
“什么?”这下子向太后再也忍不住了,她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惊讶和恐慌。尽管赵煦的病时好时坏,但前几日明显是有了康复的迹象,怎么会突然间又有恶化?不用她吩咐,伊容便立刻去取来了外套衣物,刚才那些避开了去地内侍也都聚拢了来。
正欲动身时,向太后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略瞥了高俅一眼。沉吟片刻,她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高卿家,虽然论官职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