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御苑,他便看见场中正在打马球。饶是他眼力很好,也被那骏马飞驰电掣般的速度吓了一跳。西北军前的骑兵算是多地了,但更多的仍然是步卒,虽说这些年也在努力打造骑兵,可没有无数钱粮砸下去,要有一支无敌铁骑谈何容易?所以,当他看到那一匹匹明显就是千里驹的骏马,忍不住露出了十分殷羡的神情。
然而,这一瞬间的羡慕过后,他终于看清了居中一匹马上的骑士,那穿着一身月白紧身骑装的,不是天子官家赵佶还有谁?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那骏马是何等彪悍了,他只想到,在这种可怕的速度下,万一赵佶一头栽了下来,谁能承担这责任?
不管他如何观察,御苑中那些内侍和驯马师却没有一个露出任何惊容,一个个都在旁边看得聚精会神,不时还发出震天的叫好声,却让他心里大大捏了一把汗。好容易等到两边暂停,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瞅准了赵佶下马的方向便三两步迎了上去。
“卑臣童贯叩见圣上!”
赵佶正在擦汗,猛地听见这一声,立刻丢下了毛巾。定睛看去,他不由大笑了起来,随意地点点头道:“多年不见,朕看你又壮实了不少,有些百战将军地样子了!起来吧,这里是御苑不是崇政殿文德殿,别摆出那么一副拘束的样子。”
童贯闻言自然欢喜,起身谢过之后,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卑臣记得这大内以前从来不玩马球的,怎么如今……”
“哦,那是伯章的主意。相传唐时君王宗室一直都以马球为戏,是以人人弓马娴熟。我朝以前缺马,马匹供应军需还不够,自然不能够这样使。如今契丹开放和我朝互市,再加上河西已经收复,朕决定日后在宗室大臣中推行这马球之戏!”
第十六卷 第三十四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推行马球?
童贯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要知道,大宋自从立国以来,由于吸取了唐朝亡国的教训,把重文轻武的宗旨贯彻到了极致。宗室子弟中也同样是以读书为第一要旨,很少把习武骑马放在重要位置。除了开国那些禁军世家以及后来逐渐崛起的西军世家之外,官宦子弟少有骑术出众的,而现如今,天子官家居然要贯彻马球这种游戏。
如果是童贯自己的意见,那么,他当然认为这一点是可取的。但是,要让马球在大宋复兴谈何容易,首先只怕是大臣那一关就过不了。
大宋自太祖以来,便是推崇和士大夫治天下,而要这些士大夫接受这种看起来玩物丧志的东西……
“圣上之议虽好,只怕……”
赵佶见童贯满脸难色,哪里会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不由笑道:
“你也不必如此为难,朕如今也只是在御苑中和禁卫玩耍而已,要让那些大臣官员接受,只怕是急不得的。你既然曾经在战场上纵马飞驰,只怕是这骑术也是第一流的,日后少不得来陪朕玩两回,如何?”
对于这样的建议,童贯当然不会拒绝,当下便暗自决心回去苦练马术——他确实上过战场不假,但毕竟不是和那些西军将领一样从沙场中拼杀出来的。要是真的让他一个监军上阵杀敌,只怕是这仗也败的差不多了※以,他的骑术也许比寻常人要好一点,但要真的说娴熟却还差得远了。
赵佶随手把马鞭扔给一旁的小黄门,便问起了西北战况,童贯投其所好,将那些激烈的战况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听得赵佶眉飞色舞连连拍手称快。
“想不到你去了西北这几年,着实历练出来了!”赵佶满意地看着这个昔日内侍,颇有几分为自己的识人之明而得意的心思。”你既然是功臣。若是再入宫操持贱役不免浪费了人才。殿前司因为王恩过世,正好缺了人手,你暂时去帮办一下,到时候朕再和他们合议一下,看看给你派个什么样的差事。”童贯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尽管一门心思回京,但是,对于自己的未来前途←还是有些茫然地,此刻听到能够去殿前司这样一个处所,这心头的欢喜劲就别提了。当下他连忙跪下谢恩,起身之后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主意。”说起来,卑臣这一次和刘帅西征凉州,倒是发现了一个年轻俊杰。”
“哦?”赵佶闻言大感兴趣,不由追问道,“你倒说说,是什么骁勇的小将?若是功劳簿上确实有他的名字。异日有机会。朕倒想见一见。”
“圣上容禀,这功劳簿上,却是没有这个人的。”童贯见赵佶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心中暗幸自己的欲擒故纵之计到位,连忙又补充道,“并非是刘帅刻意吞没别人的功劳,实在是因为这年轻俊杰年纪过于幼小,而且又和刘帅沾亲带故,所以不便在请功地折子上捎带一笔,但是,不是卑臣夸口,若不是这位少年英雄此次识破敌军诡计,只怕是我军险些中伏。”
“竟有此事?”赵佶的兴头终于被童贯完全拉了起来。”你既然说是少年英雄,只怕是年纪小的,究竟是何人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本事?”
“就是刘帅的幼子了!”童贯笑吟吟地道,“刘帅膝下子女成群,此番建功的便是九郎,大名唤作刘琦′说小小年纪,却善于骑射,箭法奇准,除此之外。更是仪表堂堂……”
“等等!”赵佶虽然越听越满意,但心下不免存了疑惑,当下取笑道,“你刚刚说他年纪尚小,怎么连仪表堂堂都用上了?别是你为了卖刘仲武交情,言过其实了吧?”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免不了诚惶诚恐下跪请罪,童贯却不然←偷眼觑看赵佶神色,知道天子只是不能尽信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俊杰,并非真的怀疑,便连忙解释道:“圣上若是不信,他日刘帅凯旋的时候不妨召刘琦一观,卑臣可以担保,此人绝对令人一见忘俗!卑臣这些年可是没费这样的力气举荐过人,难道圣上还不相信?”
童贯这样说,赵佶倒不好不信了,心下立刻种了这么一个人影。等童贯告辞离去之后,他回到崇政殿,便在发往凉州军前的咨文上又加了一笔,问起了刘琦地情况,顺便召其入京来见。而他这一笔加下去会引发如何地风波,他却一丁点都没放在心上。
次日,童贯就接到了正式任命——暂代殿前都虞候之职。大宋三衙军官向来最尊,更从来没有任用阉宦的道理,然而,此番任命却没有任何风波便通过了。一来是童贯在外监军期间很会收买人心,兼且又会做人,军官中虽然也有人看不起他的出身,但是亦不会因此看低了功臣——此时,他作为李宪地徒弟这个身份,自然也发挥了莫大的好处。而文官之中虽然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合惯例,但由于先前已经破了太多的规矩,因此没多少人愿意为了一个暂代的殿前都虞候而和天子过不去,而蔡京的默认更是让这一任命平安无事地通过了。
上任伊始,童贯压根没去动姚王恩留下来的旧例,每日只是去殿前司点卯,然后竭尽全力地和同僚拉关系,其他的什么都不做,而这种方式反而讨了好。而蔡攸虽然之后派人登门送上了房契,他却并没有立刻搬迁,一面磨磨蹭蹭地粉刷新居采买家俱,一面却在暗自打听当日接济自己家中的究竟是谁。
他如今正当红,很多事情做起来自然容易。很快,他便找对了路子——这些年每年给他家人五百贯开销的,正是如今赋闲在外休养地高俅!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颇有些不敢相信,但转念深思之后却又立刻深信不疑。道理很简单,当初蔡京给他使绊子的时候,高俅确实出力帮过他一把。而高俅的仗义在京城中也是有名的,受过其恩惠的不在少数,昔日姚家王家都是如此,那么,加上他童贯一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并非童贯的本性,但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有心之人,更何况,从他回来之后和天子官家地几次见面之中,他敏锐地感觉到,高俅并未失势!倘若他主动示好未免唐突,但如今有了高俅资助他这段往事,那么,他便可以好好计划一下如何做了。
至于蔡攸……不过是价值两千贯的房产,凭这点钱就想打发他童贯,以为他是叫花子么?凭着大臣之子的关系成了龙图阁学士,居然也敢在他面前卖弄,还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以为他是什么?
带着这种隐衷,在回京将近十日之后,他终于悄悄来到了高俅的庄子,递上了自己的拜帖。而高俅在接到高升递过来的帖子之后,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即使没有见到人,他也能猜到对方的来意,只可惜,蔡攸的算计是不错,只可惜料错了别人的心思!
童贯只等了片刻便有人将其引了进去,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农庄,一路上他数了数,除了种着各色花草之外,还有几块菜地,心中不由暗自惊讶。等看到不远处一间寻常的木屋时,他终于瞥见一个一身布袍站在那里的身影,脸上不由一呆。
“道夫阔别多年终于回京,可喜可贺!”
同样是道夫两个字,童贯只觉得从高俅口中蹦出来显得格外可亲,连忙紧赶两步上前见礼,只是这腰还没弯下去便被人扶了起来,心下自然更加妥帖。
“高相公……”
“道夫远来是客,别那么客气,这屋子是我刚刚令人建的,你别看简陋,却是冬暖夏凉,你还是第一个访客,进来坐吧!”
童贯早知道高俅豪富,而这一点在京城亦是人尽皆知,因此并不以为高俅矫情。待到进得里间,发现所有家具陈设全都是原木所制,面上全都刨得极其光滑,却未曾上漆,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扑面而来。
“相公真是好雅致。”脱口赞了一句之后,童贯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起身深深下拜道,“我在西北多年,早忘了京城那座破院子,没想到相公如此周到时时照拂,我实在感激不尽!只因为家人愚昧不知道此事,我费了不少功夫方才访查到真相,因此如今才来造访,实在是不恭得很。”
“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换作旁人也许转头就忘了,道夫你还巴巴地赶过来道谢,足可见是有心之人!”高俅连忙扶起了童贯,然后便解释道,“我那时不过是正好路过你那宅子,所以便举手之劳帮了一把,后来成了例也是底下管家经手,算不得什么大事。好了,不说这个,你如今暂代殿前都虞候,可知道自己的职责?”
童贯今天的真实目的正是为此而来,自然不会领会错了意思。
“前有姚公和王公的榜样,我定当尽心竭力!”
第十六卷 第三十五章 谁人损人不利己
郭成暂代殿前都指挥使,童贯暂代殿前都虞候,两个暂代便如实反映了如今朝堂中的博弈。性格豪爽的郭成自然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童贯却不同,他出身内侍的背景以及在外监军的经历,自然给了很多人各式各样的联想。其中,认为自己示好在先的蔡攸自然最是得意。
一个阉奴能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得靠上一座大山以便将来指望?
如今高俅可是递上了辞呈,这个时候,自己上门示好,童贯还会不接受?
正因为这种优势心理,蔡攸对于童贯的动向并没有多少留心,而且在得知自己赠送的那座宅院已经在整修中时,心中便更笃定了。眼下他要留心的倒是另外一边,代州马案的审理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这回他不敢再有一丝马虎。
所以,他早早吩咐了萧芷因,将事先准备好的谣言一点点放了出来。为了故布疑阵,这一次他有心采取了不同手段,既有说他老爹蔡京任用私人贪得无厌,也有说何执中持身不正,甚至连阮大猷郑居中等人都没有放过。反正只要是能编造的,他全都一杆子打落了下去,在他看来,只有将水全部搅浑了,他才有得胜的机会。
而这个法子虽然阴损,却着实有效,一连几天,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政事堂几位宰相虽说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拿这些言论没有法子。如今街头巷尾传闻这些的人多了,总不成让开封府一个个把人拿了下狱治罪吧?为免事态扩大,蔡京一面下令开封府严查谣言源头,一面通过枢密院请殿前司帮着维持,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的事。
阮大猷郑居中虽说觉得事有蹊跷,但一来是因为此次的谣言几乎是冲着所有政事堂大臣,二来因为分布面太广,一时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而,谣言涉及这么多人。偏偏就没有高俅,这却让他们在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样的事情,总不成是高俅的手笔吧?
而在别庄静养的高俅在听说了这些天的谣言之后,脑子中闪现出地第一反应就是嫁祸两个字←虽说递了辞呈,但只要通过赵佶的态度,那些朝臣便会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这种节骨眼上冒出这样大规模的谣言,偏偏又把他置身其外,别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