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便要他二人再去山西赔礼道歉。马上飞总是让他呆在自己身边也觉不妥,当下要马与二王同去,明里说是怕二王缺少见识再惹出祸来,暗地里却是将一个暗探赶离了自己身边。
马上飞领命上路,好不郁闷,渐渐动了坏心,想虽然在王二军中探不到甚么,若能在过天军这里搅扰一番,借机招来官军,将小五台一举剿平,倒也前程无量。他既存了此意,便格外加紧留心二王,很快给他看出这两兄弟都是贪杯好色之徒。这等人最易拉拢,一席花酒吃不到一半,已经对马上飞信誓旦旦起来。两人上次来过,知道过天军中以桓震最为难缠,当下要他先除去了桓震,方能大展手脚。是以马上飞进山伊始,便声称自己是王二遣来接管过天军的,跟着又买通了惠登相身边亲卫柳先儿,比着山中桓震的布告伪造了文书,盗用大将军印,四处散发。他有柳先儿做内线,行事十分顺利,每个军官原都接了一封相同的文书,但却只有三十一人最终奉命。
他本以为如此这般便会让桓震威信尽失,没成想桓震竟然当众将这三十一人尽数去职。饶是他诡计多端,不知怎地花言巧语骗得柳先儿做干证出来指桓震为奸细,却又嘱咐二王,临带上来之前须骗他吃下毒药。他本想自行去见惠登相,没料到官军竟突然来袭,正是一个天大良机,倘若能让过天军自乱阵脚,岂不是大功一件?当下顾不得多想,叫二王捆好了柳先儿,候在门外,自己进来行其诡计。至于那张字条,却是来的头一天便伪造好了以备不时之需的。
桓震听他说完,心中不由得十分后怕:假使自己不是一直由傅山代笔,那么今日这事,人证物证俱在,可真是有口也难说清了。恨恨不已地瞧了一眼马上飞,唾道:“你想怎么死?”马上飞哈哈一笑,道:“我事既败,虽死不怨。然而官军此刻已经大至,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傅山笑道:“官军?你说甚么,哪里有官军啊?”忍不住仰头大笑。
原来这一场敌情,却是他与惠登相商量好了做戏给马上飞看。几日来他留意马上飞行径,只觉这人东瞧西看,目光如豆,十分不对,总疑心他是官军探子,却又没有证据,不好乱说,便想到要如此这般地诈他一诈。在他本意之中,并没将马上飞诬陷桓震这事也计算在内,却误打误撞地替他洗脱了误会。在他去寻桓震来议事厅时,已将缘由讲与他听,因此桓震进到这里,心中便是明白的。
马上飞怔了半晌,惨笑道:“马某无话可说,只恨当初熬不得刑,以致今日身死名裂。”瞧着二王,不屑道:“这两个贼厮鸟,眼孔里只有银子和女人,万不可放过了,否则老子死不瞑目。”一句话说完,口角流出鲜血,竟是咬断舌头自尽了。
桓震暗叹此人一念之差以至于此,吩咐将他好生安葬。至于二王,江湖人原本不齿这等行径,直截了当地拖下去砍了。
一桩大事了结,桓震瞧着两个拜弟,心中感叹不已,只觉兄弟之间,始终存一分信任,究竟还是比甚么都要紧。众指挥得知敌情乃是捏造,纷纷松了一口大气。吴天德便要来跟桓震开几句玩笑,大手刚刚拍上桓震肩头,还没开口,只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号角,声音极是尖锐,在这深夜之中,听来如同裂帛,分外刺耳。众人一齐叫道:“不好!”这一回,却是真的官军来犯了。
前传 昔我往矣 十七回 临阵
这一起官军,是从代州振武卫而来,往万全右卫去换防的,全军共是五千六百人,领军的是神武卫指挥佥事常荣。他奉了本卫指挥同知的命令,率部换防,却在行至浑源的时候接到朝廷诏令,命他暂不继续北上,而是留在当地,候怀来、怀安二卫会军,共同围剿小五台山。常荣便在浑源驻扎下来,哪知前等后等,却只是等不来怀安、怀来的半个士兵。振武士兵驻扎在浑源,军需供应本来便得不到保障,如此日复一日拖将下去,常荣渐渐受不了起来,不断派出斥候向东北打探消息,哪知道一探二探,总是毫无动静,那怀来怀安的守将,不知道是压根没有接到出兵的诏令,还是畏葸避战,总之是连面也没有让常荣见到。常荣性子本来急躁,一来二去,便十分焦躁起来。这个常荣,似乎不比上一次那杜大威是个草包将军,非但正儿八经地上过战场,并且还颇有战功,对自己是信心满满。一气之下,一面起草奏折上报朝廷,参那怀来怀安两个指挥同知、佥事畏敌避战,迟疑不进,一面自行北上,准备伺机攻打小五台山。若说他以五千六百人,对同样五千多人的过天军,已经不占什么便宜,而过天军又是据守山寨,占了地利,常荣胜算更低。
常荣虽然暴躁,却不莽撞,他也知道若贸贸然前去打山,多半便要全军尽墨于此,当下全军带足了干粮偃旗急行,一日之间,竟然急行二百里,赶到了小五台西北的鸳鸯口。他为求隐蔽,不准士卒生火造饭,自己也一同啃食干粮。一面休整部属,一面派出斥候,打探小五台中情形。不久得斥候回报,说山口设有陷阱,便要他们记下过天军哨兵所走的位置,绘成简图,一一下发给属下将官。
他不知山中尚有多少机关陷坑,原想再等几日方才攻打,不料这日傍晚,斥候还报,小五台山中贼酋尽集,不知何意。常荣只以为过天军发现了自己驻兵在此,要先发制人前来打营,当机立断,喝令全军立刻造饭拔营,三军无声,向小五台急行。鸳鸯口距离小五台不过只有四五十里,到得半夜,已经来到西金沟。
常荣自从得知要来攻打小五台,驻扎在浑源时便令人到蔚州长宁镇、桃花堡等地寻找熟知小五台地势之人,细问各山形势,绘成地图,熟记在心。他在观看地图之时,便十分留意西金沟,此处乃是一条溪谷,两旁山势甚陡,是从西台进山的唯一一条通道。因为地势十分险要,过天军在此处安排的守卫力量并不多,只有区区半个小队而已。常荣探知这一层,更加把西金沟放在心中,此刻决定突袭小五台,自然便选了这一条路。须知小五台范围甚广,过天军所真正占据的不过是中心一带,至于外围,只不过日常派兵巡逻,不让外人进山罢了,尤其西台,因为山势险要,过天军势力更是单薄,只消解决了哨兵,此处便可以长驱直入。
却说振武军前锋五百人,首先赶到西金沟,黑漆漆地摸了进去。此时正逢月初,天暗无光,正适合偷袭。桓震虽然十分重视军队训练,但他毕竟不曾入过军伍,没有专业的训练方法,只是跑山和掌上压虽然能够提高士兵体格,但却不能教给他们战术本领。惠登相等人原本便是山贼,要他们去研究这些,也是痴心妄想。是以过天军四处骚扰之时虽然将官军气的一筹莫展,但一旦真正对面交锋,就不是官军的对手,把守西金沟的二十名喽啰兵,不过片刻便给五百官军大部杀死,只有一人,见势不妙,连手也没交便弃械而逃,好歹留得了性命。是时北台山下,过天军的主要领导人都还忙于内讧。倒算他良心不泯,临逃走之前还奔回北台大部所在报信,值夜哨兵听了大吃一惊,立刻吹起号角来。
桓震接了报警,忍不住想掴自己一顿耳光。小五台山共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山头,其中以南台最高,西台最险,是以桓震在布置防守兵力的时候并没有将西台作为重地,哪里想到如今敌人正好便从西台攻来,一时只觉自己十分可杀。可杀归可杀,眼下大兵压境,而且还是由守备最弱的西台而来,想必已经查探清楚这里的情况了,自己这一面却是敌情未明,可说对方在暗自己却在明,这一仗十分难打。他顾不上许多,立刻对五名指挥道:“立即集合所部,在训练场听令。傍晚去职的掌旗,一律复职,务要对他们说明将他们暂时去职乃是为了捉出内奸,好生陪个不是。”五指挥诺然而去。桓震在地下摊开西台地图,瞧着西金沟,暗想敌人若从此溪谷而来,火攻之法便不可行,何况仓促之间也来不及预备。约略计算时间,从西金沟到北台营寨,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这两个时辰之间要如何部署,可是关系到过天军的生死存亡。他绞尽脑汁,拼命思索,但愈是焦急,愈没有主意,一时间只急得头上汗珠滚滚而下。
忽然傅山在旁道:“不如不战!”桓震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反问道:“何意?”傅山道:“小五台山甚大,我若即刻弃了北台,遁入山中,彼军要将小五台整个搜寻一遍,少说也要三天五天。”桓震道:“那便如何?终究还是免不了对面一战。”傅山摇头道:“不然。彼自远来,不见得带有许多粮秣。我们离去之前每人带足十日干粮,将山寨一把火烧了,教他们无处觅食,跟着便带他们在山里大兜圈子,这些官军不善山战,兜得几圈便要晕头转向了,那时我们一举而出,可以破之。”桓震大奇,心想这不是当年陈毅在江南钻山沟的战术么,不由得连连点头。
惠登相却道:“不可,不可,这山寨是众弟兄数月来辛苦建立而成,如今初具规模,岂能说毁便毁?”桓震暗想他怎么如此之迂,驳道:“然则二弟是要守着山寨,大家同死了?”惠登相面皮一红,辩道:“小弟哪有此意?不过是想寻一个既退敌兵,又保山寨的法子罢了。”桓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然则二弟有什么良策?”说到单打独斗,惠登相足为一代名家,可是两军对阵毕竟不是拳脚相搏,他武艺再强也是无用,当下只得摇了摇头。
桓震再不理他,对傅山道:“以你之见,我们烧毁营寨之后,该当往哪个方向去才好?”傅山瞧着地图,思索片刻,伸指指着一处道:“先向北,再向西!”桓震讶道:“敌从西来,我军怎能反向西去?”
傅山若有所思的道:“我虽不知敌将为人,但瞧他能想到自西金沟偷袭,想必颇有心计。他定已知道我军大部驻在北台,大哥你想,假若你是敌将,欲要拿我弟兄三人,该当如何用兵?”桓震想了想,道:“若我有一万兵,便四面合围北台。”傅山又道:“倘若只是五千兵呢?”桓震道:“分兵两路,一路直攻北台,一路南下堵截。”傅山笑道:“着啊。东边有美峪所驻军,我军不走东台,我想那敌将多半也能料到。然则却也不能走南台。”桓震不解道:“那么走何处?”傅山指着西金沟,道:“此处官军走得,何以我便走不得?我从北台急行出山,旋即西向,绕至西金沟入山。彼虽有智,料也想不到我竟会绕到他身后尾行。”桓震左拳在右掌中一击,大声道:“便是如此!”惠登相在旁瞧着他两人谈的热火朝天,也不知懂与不懂,神色只是漠然。
却听亲卫来报,全数部众已然集合完毕,只等桓震下令。桓震与傅惠二人目光交汇片刻,携手而出。桓震爬上高台,大声道:“官军来犯,所有将士,每人带十日口粮,限一刻内将所有房屋尽数烧毁,不得留下一间!速去准备,一刻后重新集合!”众人哄然,桓震见众情不稳,但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只得大叫道:“抗令者杀!”大众这才应命而散,却过了足有二刻,方才重行在训练场聚集起来。桓震瞧那些人带的行囊时,不由得哭笑不得,但见他们人人背着一个偌大包袱,鼓鼓囊囊也不知装的些什么,有人更背了两个,一在前胸,一在后背,瞧起来倒像前鸡胸后罗锅一般。
桓震怒道:“你们带得都是些甚么?”跳下台来,伸手将一个把总胸前挂着的包袱用力一扯,包袱布应手而碎,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借着火把光亮,瞧得甚是清楚,都是些金珠器皿,值钱的物事。桓震勃然大怒,喝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我三令五申,不准将官私吞缴获,怎地你明知故犯?”那把总羞愧无地,垂下了头。桓震又伸手拉开另一个掌旗的包袱,也是大同小异,钱物都有,就是没有干粮。
桓震没想到自己一手建立的军队,竟然纪律松弛到这个地步,不由得又羞又愤,抖着手指定了那把总,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军师么?”那把总突然将头一抬,大声道:“老子只奉过天星大将军号令,大将军并没叫我们上交缴获,你算甚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饶舌!老子当年与大将军打家劫舍,何等痛快,若不是看大将军的情分,谁要受你这种鸟气!”
桓震又惊又气,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竟然全是泡影,这些人都是冲着过天星的面子才对自己恭恭敬敬,说到威望信用,自己可连惠登相的万分之一也及不上。他不断告诫自己,此刻大敌当前,不可内讧,努力压下心中怒气,对惠登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