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和蒙奈亚克瑟缩道:“库伊已经中计饮用了死尸的血,但是……”
“我不关心过程,”穆斐不耐烦地一扬手,“他死了没有?”
他们低首不语。
穆斐遽然回身,眉立牙龇,厉声道:“什么?”
“当时我们还未能确知库伊究竟受伤与否,我们安排了死尸饵人计,放出了十二个饵人,我们远远跟着,也不敢太过接近,露了行藏。我们算好了时间赶去,逐个观察那些饵人,果然见到有一个被饮过了血已经死去。这时我们却突然失去了他们二人的行踪,搜遍了周围方圆千里都找不到他们的一丝气息。然后……天倒大亮了。” 蒙奈亚克解释道。
穆斐浓眉蹙起,他深恨这些人自己贪生怕死,见到了法老通天彻地的能耐就心生怯意,不敢接近,错失了这样一个天赐的大好时机。
瑶光也在一旁道:“女儿自知过错,一定再派人攻入西司廷,将功赎罪。乘法老不在,一举歼灭他们。”西司廷现在聚集了一百三十多个吸血鬼,其中五百岁以上的老吸血鬼那就太多了,也是穆斐的心头大患。
可她话音未落,只听见噼噼啪啪,左右两半脸已经正正反反不知挨了多少耳光。她的脸偏到左边,又偏到了右边。
“不中用的废物,这样大好的机会竟轻易放过了!”穆斐恨恨道,“这次进攻西司廷再有误的话,我要你好看。”
“女儿知错!”瑶光拜倒在地。她已经丧失了神经系统,对责打也并不感到多少羞辱难受。
穆斐道:“将来我和库伊一战在所难免,到那个时候,我要你用你的身体变成武器,杀死黛丝特。这就是你做错这件事的惩罚和代价。”
第十章 无边的梦魇
黛丝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醒来还难抑娇喘连连。她埋首在他怀中好一会儿,才自语般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天空中出现了一朵绛红色的玫瑰花。开始的时候是一个花蕾,它越长越大,花儿也越打越开,最后成为了一朵硕大无比的玫瑰花,花瓣似一片片巨大羽翼,饱满地撑开来,占据了整片天空,花儿妖艳夺目,骇人魂魄。”
黛丝特抚了抚胸口道:“每个花瓣都鼓足了力量,忽然间急骤地俯冲下来,飞扑过来,把地球整个包裹在它的花瓣中。只见那硕大无比的玫瑰花旋转着,旋转着,我们脆弱的地球转瞬无踪……”
库伊闻言,霍然起身道:“你这一梦非吉,我们立刻回去吧。”
此时他们已经在外逗留四个晚上了,也不知西司廷怎样了。
返回途中他们经过了一座神庙,它庄严肃穆,里面遍布精美绝伦的浮雕与彩绘。神庙内优雅地矗立着十二根洁白的石柱,上面细细镌刻了神秘的星宫图。没有人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吸血鬼也不例外。但所谓的命运、气数竟然刻在神秘的图中吗?黛丝特全然不懂那些星星点点的图形暗中指明了什么,但库伊看过之后,眉头一直紧紧锁着。
“怎样?”黛丝特道。“里头真的看得出命运?”
“我不知道信不信命,但若说有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那一定是有的了。”他叹了一口气,“谁说我无所不能?那种东西给我的意外连着意外啊……现在我们赶紧回去吧。”
西司廷空空如也。华美的棺木横七竖八地大开着,洁白的被褥都拖了出来,乱成一堆,好像被开膛破肚了一样。棺盖零落一地。四处混乱不堪。
冷风飒飒而来,挟带着一股浓重的阴郁气味……
令黛丝特更加惊异的是库伊的表情。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眼神,漆黑、幽暗、黑洞一样无边无际。他镇定了一千年的双手,在这一刻抖得无法自控。
他悲愤地一声长啸,甫一出声,便用力掩住了口,然而整个山头都被那半声呼啸震得微微晃动,如果再有半声,就会地动山摇,甚至引发海啸山崩了。他猛掩住口,把无声的啜泣都闷在了口中。
一刹那间,法老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浩劫了——
灭顶之灾!
法老不敢相信,和他共同生活了几百年之久的部下甚至伙伴们,从此在世上永远地消失了。除了西司廷旧有的成员,还有来自各地的血族,共有一百三十余人。
什么样的大灾变!
全军覆没!
灭顶之灾!
星宫图上不祥的血色凶兆!
库伊只觉心如刀绞,他们是他忠心不二的部下,是与自己一起生活、一起成长的伙伴,是自己唯一的同类……而他们就此永远地消失了,轻渺无痕地消失了。
神灵在天庭欢饮,亡灵在冥界受苦,人们在尘间生活。夏虫无法语冰,世上就只有他们才是他的同类,唯一的交往对象。只有血族彼此间才能够相互理解,相互慰藉。在那孤独的异样国度里,他们彼此依靠着,一起飘泊、一起追寻、一起流浪了这么些年……如果把这些数字一一刻印在木桩上,会形成怎样庞大繁复、触目惊心的印痕啊。此刻,他渴望看到西维诺的冷静、莫奈德的忧郁,甚至塔文森的张狂……然而却再也不可能了。有一瞬间库伊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他有生以来从没有尝过这样的惊骇、痛楚、无奈和失落。
灭顶之灾!这个可怕的字眼一再在他心中盘旋,令他心如死灰,从此再没有任何希望砸碎孤独与永生之狱的樊笼与枷锁了,因为此刻连属下、朋友、同类都一并失去了。
黛丝特慢慢咬紧了榴齿樱唇,无声地紧搂住了他。他们两个踩着虚浮的脚步,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踉踉跄跄地前行。这短短一段路不知走了有多久……
接下来的日子里,库伊寸步不离地守在了西司廷,他固执地等待着,宁愿相信他的感应发生了错误,也许只是吸血鬼都集体陷入了沉睡……日升月落,交替了三十次,足足三十天过去了,却不见任何人回来。西司廷已经成为一座空荡荡的死城。库伊整个虚脱了下来,绝望地说道:“他们都错信我了……我把大家都害死了。”
“别傻了,这是命啊,连星宫图上都刻着。”黛丝特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安慰道。“还有,塔文森和莫奈德的棺材整个被移走了,不在这里。这么说,他们还有可能活着?”
库伊闭目凝神,开始感应他们的气息。黛丝特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等着,虽是几秒钟也如此漫长难熬……
他睁开双目,眼神明白无误地写着一个可怕的否定。
“怎么会呢?”黛丝特急急道,又如梦初醒地说,“啊,我们还有圣?蒂安!”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小小的火星同时点燃了他们两个的希望,还有那个老小子圣?蒂安呢。他早就跑到荒岛寻宝去了,总算没有卷入这场是非里面。
他们相视默默一笑,库伊又一次催动了法力,默默感应。奇怪的是,竟然也毫无他的信息。
黛丝特不安道:“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他也陷入了沉睡?”
这时法老派出搜索的人,带进了一件衣服。
库伊冷峻苍白宛如大理石像的脸上顿见紫气荡漾,黛丝特完全不知就里,也生出了强烈的不祥预感,一颗心在一直往下坠、往下坠。
这一次他几乎忍不住心头悲怆的长啸,呼喊出来将会天摇地动,山崩海陷。
“至少——你还有我啊。”黛丝特把他抱得这样紧,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黛丝特和他贴得这样近,好像彼此的体温就是天地间唯一的东西。
那一天的夜晚,天空聚起了满天星光,太明也太亮,似乎所有的星辰都流下了悲悯的眼泪。那却是血族一个最暗沉无边的梦魇,睡下去就再也醒不来。天上凶险的星位排列便宣告了血族的至大灾变。库伊曾在神庙的星宫图上见过,当时却兀自不肯相信。
那天,狭小黑暗的山洞里春光融融,梦幻一般安谧,天花乱坠,香气四溢,他们搂抱着彼此,轻柔旋舞着,舞步缱绻、轻婉,在心灵的世界里飞翔。山洞之外却是连天漫地的一片黑,危机四伏。不知法老下落的魔党们,在暗自策划一场最可怕的阴谋和灾变。
淡而微细的光线寻觅着一切缝隙,一点点渗透进来了,光线慢慢聚拢,渐渐邻近,它无孔不入地、灵活而轻巧地、缓慢而坚定地漫进来,趟进来,最后它完完全全游了进来,带着逼人的热力。房内完全明亮起来,有几分金灿灿的了。
普林尼满意地打了一个响指!这便是纯正的可以杀人的阳光了。有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赞叹过阳光的来临。昨晚他兴奋得一夜没睡,几乎是看着东方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整整一夜,他的心里交织着种种复杂的感受,这怕是他人生最值得铭记,也最为辉煌灿烂的一日,他会是个英雄啊!利用那道阳光,他可以替人类灭除妖物,他可以替家族报仇雪恨,他可以令瑶光对他满意,同时又没有一丝危险可言,世上竟有这样现成的好处,这样伟大又这样轻易的任务!
普林尼一路踏着暖融融的金黄色的阳光,带领着政府派遣的队伍而来,重重包围了西司廷的地盘。他们首先干净利落地处理了所有的看守人。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人群中那种最不惹眼的人,平时半梦半醒的样子,但忠心耿耿,富有经验和应变能力。然而血肉之躯毕竟不敌刀枪棍棒,一片混乱中有的还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已被一刀砍下了首级。
料理完他们,长驱直入就如探囊取物了。
普林尼站在一边,亲眼目睹着那一双双长满长毛、青筋凸出、粗鲁野蛮的手重重地胡乱揭开了一口一口密闭的棺材。
那些不死的、强悍的妖物,如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了吧?他们都感到心头难以遏止的快意。
空气中突然有一丝丝焦味。突然间——四周变成了血红一团。视野中只有吞噬一切的惨红,无边无际。世界上没有这样惊心动魄的声音了,那是所有吸血鬼在刹那间暴露给死神发出的致命尖叫,绝望濒死的高频海豚音穿云裂帛而去,汇集起来成为一条飞流直上的逆行瀑布,挟带着骇人心魄的最强音。那是生命幻灭的声音!然而,生命从来就是一种可怕的浪费。又有谁来可惜呢?
时光之神在最不期然的时刻猝不及防地到来,手中的复仇之剑毫不容情地刺向血族们突然失去保护的脆弱身躯,引来了瞬间的崩塌瓦解,灰飞烟灭!吸血鬼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死了,这个荒谬的地球留给他们视野的最后一幕就是那吞噬一切、无边无际的惨红,红得像那些受害人的鲜血。吸血鬼看着那片红反而平静了,他们素知的,不是吗?死神点名从来不看出生簿,也从来不按预警铃,他的风格向来就是猝然来临。血族们长着天下最飘忽轻灵的双腿,然而这一次,他们终于被光束那火烧火燎的鞭子重重抽中了,却走得并无怨念。
脱离尘世,这不过只是一刹那、一霎时的事情。世界亿万年来不就是这样运行的吗?无所不在的荒谬性牢牢地笼罩着这片大地,生死之间,光明黑暗之间,质变的两个状态之间,游离从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哪怕一个破碎的玻璃杯都不能回到完好无损的上一秒——世上又有什么可堪改变,可堪倒转?
那些飘忽的灵魂在肉体幻灭扬起的轻烟中冉冉而起,手挽着手离开了这个尘世。
塔文森和莫奈德双双站立在穆斐面前,他们高大的身形伫立在马丘比丘的空旷宫殿内都显得傲然伟岸,脸上有着惊人相似的表情,冷漠而桀骜。自从耶兰死后,他们好几百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然而此刻,他们并肩站在了这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塔文森!我可以不介意你背叛过我,仍然欢迎你回这里来。你浑身都流淌着魔党的纯正血液,你自己竟会不知吗?”穆斐道。
“不错!我塔文森是个张扬的魔头,最喜欢大摇大摆地统领人群。我也不懂什么叫道义,不在乎什么魔党密党,不在意倒戈西司廷。”
穆斐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微笑又突然消失了,只听塔文森道:“然而我爱法老,如果这世上还有光明、正义、智慧、德行、力量、和谐、真、善、美,那么就是他了!我今生今世都不会背叛他,我一死又算得了什么!”
穆斐冷笑道:“塔文森,你真令人失望。你是个天生冷血的绝妙杀手,你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私自利、冷漠无情、洒脱不羁,你居然也学他们变得婆婆妈妈、正义凛然,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你看,我为了收罗你,把莫奈德也留下了,在这里你们会一起大展雄图的。”
“你看错我们了。”莫奈德道,“我们决不会背叛西司廷,更不会顺从你这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塔文森霍然回头,莫奈德说的是“我们”?他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让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穆斐恶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