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要跳楼??他说是阮紫秋来带他走??”
易墨微听了,抬起头来,正对上兰德看他的视线。他站起来,问范文,“林晓军就是阮紫秋的男朋友的名字?”
“没错。”范文点头,刘歌不说话了,她听着听筒里的人说着不成句子的几个词语,想要组织出完整的意思。
“你别急,我们马上过来!!”刘歌挂下电话,“林晓军出事了,就在第一人民医院。”
兰德霍的起来,“刘歌你留下,范文,我们走。”
“我也去。”易墨微扣上风衣的扣子,神色严肃地跟着兰德和范文疾步离开。
警车在离第一人民医院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遇上了堵车,兰德摇下车窗,探出脑袋看外面的情况。
他已经能看见标注着“第一人民医院”字样的建筑了,只是,现在,在他们和那栋楼房之间隔着距离不长却异常拥挤的一段路。
“范文,林晓军在住院部几楼几号房?”兰德已经开始解安全带。
“四楼的2036号房。”范文还没说完,两人都听见了开关车门的声音,他们循声看去,易墨微已经匆忙下了车,兰德也赶紧下车,“我们先过去,你过会儿来找我们。”他在车外,指着已经跑开了的易墨微,对范文说道。
“好,好。”范文一个劲点头,他按开电台广播,调到播报实时路况的节目,果不其然,拥有漂亮声音的女播音员正在反复说着这段糟糕的路况。
兰德追着易墨微跑,在车与车形成的狭窄通道中穿梭,易墨微跑得很快,身形灵活。兰德紧追着他,忽然地,他发现脚下的路变得宽阔,也不再有车挤在他的两侧,汽车一辆一辆地从他右手边有序地驶过。他看到一个交警就在他旁边指挥着交通。而在那个交警旁边,则停着两辆警车,还围了些人。
兰德不由停下,他看着那里出神,慢慢靠近过去,那些围聚着的人里有交警,抗着摄像机的,拿着话筒的记者,还有三三两两的围观者。这里发生了一场车祸。从兰德的角度还能看到地上潮湿的,泛着光的血,因为被人群遮挡的缘故,他只能看到那辆车的尾部,是辆黑色的商务车,看上去还很新。
兰德迟疑着,想要再靠近过去看,他捏了捏鼻子,极目看去,意欲从人与人的缝隙里看出些什么。
“嘀!!!”
就在他心无旁骛的被车祸吸引过去时,一阵尖锐的喇叭声鸣叫着与他擦肩而过。
“你在看什么?”
把他拉到一边,远离开那些车辆和车祸现场的是易墨微。
兰德摇了摇头,易墨微的手从他的胳膊滑至他的手掌,两个人的手都很冷,碰到一起,也感觉不到任何多余的温暖,就算握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比一个人经历着风霜要暖和多少。
“走吧。”易墨微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了人行道上,兰德回头望了眼拥堵着的街道,用古老的语言喃喃着,易墨微听不懂,只觉得耳熟,他曾听兰德念起过这么一句话,说是安抚逝去之人的魂灵的话语。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一出口,很快便被淹没在了嘈杂的街道上,被电瓶车的刹车声和公交车到站时的播报声给覆盖,挤压到了最最底层。
医院门口有一个大型花坛,花坛的两边是进口和出口,分别设立了阻拦汽车通行的栏杆和发放停车卡的设备。出口处坐着两个穿着得厚实的,门卫打扮的中年男人,临近医院,易墨微送开了手,他小跑着到了两人跟前。
“请问住院部怎么走?”
“哦,一直进去就是了。”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朝自己身后一条宽阔的路指。
“什么科的啊?”另一个好心道。
易墨微正在为难,兰德跑上来说了一句,“我们是警察,来找闹跳楼的那个。”
坐着的两个门卫都站了起来,戴鸭舌帽的拦住另一个,“还是我送他们进去吧。”
“两位,这边走。”
说着,就带着兰德和易墨微往住院部跑去。
“派出所来人了?”兰德看着他们经过的停车场没见着警车,好奇道。
“来人了,派出所就在我们隔壁,已经上去好些个了。”男人脱下鸭舌帽,露出被压塌了的头发,他挠了挠头,重又把帽子戴上。
跑了没多久,男人就停下了,他抬起头,兰德和易墨微也跟着抬头,住院部的顶楼上赫然竖着一段黑色人影。
“一共六楼。”兰德数着楼层,“有电梯吗?”
“有,我带你们去,上天台要先到六楼再走上。”男人领着他们进了住院部大楼,正好一班电梯。
门卫没有进来,和兰德,易墨微一起踏进电梯的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瘦削男人,他脖子里裹着围巾,手上戴着手套,一律都是黑色,板着脸,面色不好,打量兰德和易墨微的眼神也很刻薄锐利。他的身上还有股很重的臭味,兰德分辨出那是动物的血腥气和粪便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确实有些难闻。
电梯在三楼停了一停,进来一个小护士,闻了那味道,有些受不了的皱起眉,不自觉地往兰德边上靠。瘦削男人看到了她的行为,不以为然地瞥了小护士一眼。
电梯很快就到了六楼。
小护士逃一样跑了出去,兰德和易墨微也快步走出,按着路牌指示,很快就找到了通往顶层天台的门。
推开门,迎面而来一阵刺鼻的油漆味,兰德捂住鼻子,吸血鬼的感官要比普通人敏锐许多,刚从电梯里男人的臭味脱离,又被油漆味给刺激到了,顿时晕眩难耐。
“受得了吗?”易墨微看着还要再爬上天台,朝兰德伸出了手。
兰德捂着鼻子和嘴,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伸手搭在易墨微手上,跟着他上到了天台。
一上天台就听到一个谈判专家在和意欲跳楼的林晓军交涉。他们两人外围了一圈人,好几个白大褂,还有些护士,一个护士手里还拿着针筒,除去医院里的人,就是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了。易墨微放了手,他眯着眼看向在边缘摇摇欲坠的林晓军,兰德拍了拍脸,天台上劲风扑面,一下子就没那么晕乎了。
他走向一个警察,拍拍他,年轻警察回头一看,正对上兰德蓝得吓人的眼珠子,“哎呦妈呀。”
那细皮嫩肉的年轻警察也是胆小,一声惊呼。这下可引起了林晓军的注意,也不管那谈判专家说着什么酸甜苦辣,儿女情长的,纵身就要跃下去。
医生护士警察都冲了上去,却见易墨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林晓军硬生生从风里拽了回来,拿着针筒的护士眼疾手快,一针扎在林晓军胳膊上,这上一秒还在抽风的疯子立马就闭上眼安静下来了。
兰德揉了揉太阳穴,他始终站在人群外旁观,见两个大夫抬着林晓军出来,他对那个年轻警察挥挥手,年轻警察走过来,兰德问他,“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不,不。”年轻警察摆手。
“我是重案组的。”兰德掏出证件在年轻警察眼前晃了晃,“谁打电话来的”
“我,是我。”一个带粉边眼镜的护士跑了过来。
“我们下去说。”兰德扫一眼散开的人们,易墨微也走了过来。
林晓军的病房在四楼,粉边眼镜的护士姓马叫马玲玲,是当班的护士。
马玲玲坐在护士休息室里对着兰德和易墨微眨巴眨巴眼,兰德坐在凳子上,努了努下巴,“说吧。”
“说什么?”马玲玲尴尬地笑。
易墨微倚墙站着,也跟着笑了。
“是你发现林晓军要跳楼?”兰德问道。
“是我,不,不是我。”马玲玲承认之后又否定。
兰德托腮,无奈,“到底是不是你?”
“今天是我发现他要跳楼的,”马玲玲扶了扶眼镜,“昨天,有个警察把他送来时正好是我负责登记的,他临走时,还留了个号码,说有事就打那个电话。”
“你的意思是,他想寻死了很多次了?”兰德听出她话里意思。
“对,对,对,我就是那个意思。”马玲玲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在电话里说他说阮紫秋来找他,是不是?”兰德问道。
“是啊,他到了医院,清醒过来就拉着护士说这个,还哭着喊着要去死,到了晚上,护士长找来负责他的顾大夫,给他注射了镇静剂才安静下来,到了早上,他竟然又闹起来了。”马玲玲说道,“我去给他房里的其他病人送药,他就拉着我说‘阮紫秋来找我了,阮紫秋要我和他一起死’说着说着,还从床上一咕噜滚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拉住他,他就跑了,我立马报了警,还打了那个警察留给我的电话。”
兰德问完了,他看看易墨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易墨微笑笑,转身就开门走了出去。
医院走廊上还聚着三个警察和一个谈判专家,范文也赶到了,正在询问那几个警察。
兰德随后也出来了,他见了范文,问道:“通知林晓军的家属了吗?”
“家属?”易墨微念道。
“他哥哥已经在了。”范文应了声。
“林晓军有个哥哥,我只听说过,还没见过。”兰德压低了声音,“怎么样,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任何亡灵,他真是疯了。”易墨微冷冷说道。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林晓军的病房前,兰德想了想,“我进去看一看他。”
“我在外面等你。”
兰德推开半扇门,易墨微正好能看见坐在林晓军床头,削着苹果的男人,他低着头,两手都带着黑色绒线的手套,安静地沿着苹果的轮廓削下不断开的果皮。
乳黄色门摇晃着要合上,在这近乎凝滞的瞬间里,易墨微看到男人抬起头看他的眼神。他的脸如刀削,神色阴郁。
易墨微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兰德才出来。
“该吃午饭了。”兰德捂着肚子,看着走廊一头推着餐车朝他们走来的护士。
“回局里吃吧。”易墨微笑笑。
“我还以为阮紫秋的亡魂又来骚扰他了。”兰德和他往电梯处走去。
“她在我身体里出不来。”易墨微摇头。
“那你为什么过来?”
“我想来看看阮紫秋的愿望能不能达成。”
“那你不该救他,你干涉了别人死的自由。”兰德按下向下的按钮,电梯刚从一楼上来。
“你不想他死。”易墨微笑着说话,兰德看他一眼,“你又怎么知道。”
“兰德,”易墨微在他的注视下,逐渐收起笑容,“你总是不愿意看到死亡。”
“对他们来说,死亡是很悲伤的事情。”
他们讨论起死亡这个对他们来说有些飘渺的话题,这时候的医院正在享受着午餐时的安宁,病人们,护士们,医生们,都待在了各自的房间里。他们说话的声音在空荡的楼层上扩散开来。
“他们有亲人,朋友,爱人,一个人死去了,总会有人会为之伤心,会有人为他痛不欲生,这种感情很美妙。”
兰德说到这里的时候,电梯到了四楼,在电梯内门开启的那一刻,他说,“我羡慕他们的死亡。”,他精致的脸上是落寞无奈的神情,还略带着苦涩。易墨微靠在他边上,对他说,“兰德。”
兰德没有回应他,他们走进了电梯,银色的门轻合上,在这个长方形的金属箱子里,易墨微搂住他,紧贴的温存仅仅存在了一秒,他就被兰德推开。
一些细微的痛苦埋藏在他的眼里,它们已经追随了他百年,并将存在更久。而看着易墨微,他那双漆黑,望不见底的眸子将他的痛苦染得更加深了。
“我们会活很长很久,”易墨微不再看他,而是面对着冰冷的,极具现代感的银色电梯门,那上面模糊的映出他和他的样子,姿势,和距离。“我,和你。”
“别再说这些好听的了。”兰德撇撇嘴,揉了揉自己的金发。
“我说的是事实。”易墨微低头浅笑。
“你是想强调我会和你在一起活得很久,还是其他的?”兰德问他。
易墨微回以他一个反问般的笑。
“说实话,”兰德跺了跺脚,整个人看上去又变得精神抖擞了,“我不太敢相信你。如果你是我,我想,你也不太能再相信。”
电梯到达底楼,他们走了出来。住院部大楼很是冷清,只看到一两个护士急匆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她们表情冷漠,步伐轻捷无声,像是幽灵。
“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兰德说道。
“兰德。”易墨微仅仅是这么低声唤他。
兰德觉得不舒服,他曾经那么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为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着迷,在夜里缠绵,听他低喃便会兴奋不已。而此时,他听见他,感觉到他,仍旧为他痴迷,却不再拥有那时的激情,不是情到浓时转为淡,而是情深款款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