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然被他看得发虚,他不出声,便主动问道:“闻歌是遇上什么状况了吗?”
“他们先上去了。”他偏头往山上看去,似笑非笑的:“让我们随意。”
让我们随意……
我们随意……
随意……
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好听,还是这句话颇具深意,随安然从山脚往上爬……这句话在脑子里回响了一路。
随安然以前有休假还会去健身房健身运动,后来时间越来越不规律,加上事情有些多,这个隔一日去一次的习惯被打破之后,她便再没有去过。
平日里还觉得自己精力旺盛,身体健康,但今天这么一爬山,她才恍然醒悟,虽然自己不算是扶风弱柳,但也没比这个好上多少。
温景梵始终和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走在她身后,见她这会停下来,眼一眯,笑了起来:“再坚持一下,到前面的亭子里再休息。”
随安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都白了:“还有好远……”
“以前在梵音寺,我们一起上山,一路到山顶也没听你说过‘远’这个字。那座山还没有这么精致的石阶,能行走容易。”
因为是周末,上山下山的行人皆有。停在这必经之路休息,实在不妥。
温景梵见她是真的没力气了,抬手虚扶了她一把,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凉亭,语气里带上一些诱哄:“这里离亭子不过一小段距离,我牵你。”
随安然被他那句“我牵你”给震得晃了一下神,看了眼他白皙修长的手,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无法拒绝:“我自己可以。”
温景梵挑了一下眉,弯着唇笑了起来:“好。”
随是冬日,温度低下寒冷。但一路爬山上来,依然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好在衣服穿得轻便舒适,此刻倒也不觉得黏腻。
随安然抬步往前走了一半,便有些迈不开步子。
耳边除了风声,便是自己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她抿了抿发白的唇,深呼吸了一口气……就差一点点了。
她心理暗示了一遍自己,正要抬步一鼓作气。温景梵已经上前一步,微侧过身挡住了她:“不急,先深呼吸几次。”
他声音轻缓,有安抚人心的魅力。随安然下意识就跟着他的话做了几次深呼吸,急促的呼吸渐渐缓下来。
他手指落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敲:“呼吸不畅时不要勉强继续,时间还早,急什么?”
话落,他松开手,声音轻上几许,悠远宁静:“爬山的时候身子微前倾走得省力些,这里不是在酒店,不需要你仪态大方端正。”
随安然有些发窘地看着他,低声反驳:“习惯了……”
温景梵低低地笑了一声,见她呼吸已经喘匀了,抬步先往上行了几个石阶:“走吧,到亭子里便歇一歇,后半截路平缓些,就不会这么吃力了。”
随安然抬头看上去,他身姿挺拔,一路走下来呼吸竟然一直平稳,闲适得哪像是在爬山,而是在散步!
而温景梵,抬步上石阶时,缓缓收紧自己的手指,低下头时,抿着唇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随安然虽年龄长了五岁,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敛去那常规到恰到好处的笑容,这么真真切切的表情,才看得顺眼又舒心。
这一次是一步未停,直接到了亭子里。
长亭是山腰上唯一一处供人休憩之处,亭子里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长亭尽头的景致也好,眺目远望,能把半个A市尽收眼底。
山脚下有一湖泊,在山下看时还未觉得有何不同之处,此刻站得高了,俯视而下,那湖泊竟成一个心形。水是碧绿色的,深得有些发蓝,就像是一块宝石。水面隐有一层薄雾,朦朦胧胧,阳光落下来,水面波光粼粼,流动的水便像是闪烁的星辰。
温景梵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时,手里握了两瓶水,拧开盖递给她:“水和毛巾都放在闻歌那了。”
这句迟来半天的解释让随安然郁闷的不行。
亏她刚才上山的一路都想着“让我们随意”这句话,原来只是这个意思……
她低头喝着水,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随安然紧张得不由自主地捏紧瓶身,喝得越发投入……
等她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终于停下来喘口气了,温景梵这才问道:“……要不要我再去买一瓶?”
随安然:“……”没法交流了。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在长亭里休息了片刻之后,随安然流失的体力这才慢慢的生养了回来。
后半截上山的路果然如他所说的,轻松了不少。路面平缓,石阶虽没有下面的那么精致,但青石板铺就,一路绵延,竟生出些许沁骨缠绵之感。
“这里春日过来景色才好看。”温景梵依然走在她的身侧,不紧不慢始终和她保持着两步距离。
“你经常过来?”她问道。
“只来过几次而已,加上这一次正好四季都行了一遍,还是春日时景致最好。”他低头往石阶下看了眼,“春天的时候,站在山顶往下看,会觉得整个世界都被你踩在脚下。”
说着,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疾走了两步和她并肩而行,“山上的寺庙虽然不大,但也是A市香火鼎盛的,加上斋饭出名,访客络绎不绝。你一次都未来过?”
“没有。”随安然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梁,耷拉着嘴角:“一切要付诸体力的活动我都不怎么感兴趣……”
“那平常喜欢些什么?”
“听广播……”三个字刚说出口,随安然像是想起什么,侧头问他:“你不是说接了个配音……”
话还没说完,身后有人气喘吁吁又格外惊喜地叫了一声:“温景梵。”
随安然一抬眼正好对上温景梵若有所思的眼神,心里一凛,这才惊觉自己神经放松下差点把自己知道他另一个身份的事给抖落出来了——这么一想,小心肝立刻抖得跟被狂风肆虐过一般。
身后那男人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依然没有要回头的打算,就这么低这头,静静地凝视着她:“配音什么?”
随安然低头咬着唇,眉头皱得紧紧的。正思忖着是坦白从宽好呢,还是抗拒从严……
就在此时,那叫住温景梵的男人已经几步跑了上来,见到温景梵身边还站着她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扬唇便笑了起来:“难怪有些人约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推脱说有约了……原来还真的有啊。”
温景梵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知道了也不迟。”
那年轻男人大抵和他一样的年纪,关系也应是极好,闻言笑得越发畅快:“还不给我介绍下,这位是?”
“随安然,我朋友。”他侧身看了她一眼,语气轻上了些许:“这位是陆熠方,有没有印象?”
随安然愣了一下,见对方灼灼地看过来,不好意思摇头,只能用询问的眼神,格外诚挚地看着温景梵……这个人,她应该有印象?
温景梵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是国内知名导演,我的合作方。”
后面那半句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完也不解释,眼神却颇具深意地看着她。
随安然被他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忙避开,朝陆熠方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随安然。”
“你好。”陆熠方温和地笑了一下,抬手握了握她的手,这么一握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疑惑:“你的名字……我好像听谁提起过。”
说这话时,他试探性地看了眼温景梵,后者面无表情地看回来……
陆熠方轻咳了一声,很是自来熟地和随安然说道:“别误会啊,这绝对不是搭讪,我是真的觉得你特别熟悉……你能再跟我多说几句话吗?”
“啊?”随安然错愕,但见陆熠方的神情认真,不免又笑了起来:“我的声音让你觉得熟悉?”
“不止是声音。”陆熠方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眼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端倪的温景梵:“你的声音挺好听的,跟时遇是二次元认识的?有没有作品?”
随安然被他一叠声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而且刚才她还露出马脚,让温景梵察觉自己也许是知道他另一个身份的,现在当面否认的话……会不会很不好?
她正犹豫着怎么回答,温景梵已经替她解了围:“她不是这个圈子里的。”
“可声音好听又熟悉啊……”陆熠方喃喃嘀咕了一句,但见温景梵不想深谈的模样,立刻识趣地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等到山上寺庙时,正好赶上了饭点。
闻歌已经等候多时,几个人一起用过斋饭后,就在寺庙内随意活动。
深重的红堂木大门后,便是一座小型的白石宝塔,以它为中心,下面便是一池四方泉,泉水碧绿,并不清透。
从白石桥上走过去,能看清水底下还在悠然游动的锦鲤。
走过这白石桥之后便是大殿,殿内是一尊金身佛像,盘膝坐于莲花之上,手指微曲,大拇指和中指拈成诀,神色安然平和,透着一股我佛慈悲之态。
两侧是层层叠叠的经幡,案台上供着香烛,香灰有些许落出来,桌面上更是有刚凝结的烛泪。
左侧摆着一个案台,上面放了竹签和解签册,闻歌兴致勃勃地去求签,回来时脸都皱成了包子,闷闷不乐地跪坐在佛像前的跪垫前。
随安然绕了大殿一圈,回来正好看见她这般样子,不由发笑,边拉她起来边问:“怎么了这是?可是抽到下下签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品么……”闻歌撅着嘴有些不高兴,半抱住她蹭了蹭,脸上神情却黯淡了几分:“不提这堵心事,景梵叔说了,这种事信好不信坏,总之就是看你信不信。”
随安然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陪我去后堂转转?”
“好啊,景梵叔也在后堂呢。”
后堂因为有些是僧侣居住的地方,是处于半开放状态。
此刻午后闲暇,阳光正暖。随安然拾阶而上,从青翠的石板上缓缓走过,沿着小路直走,经过一处板桥,便看见了金光寺的后堂。
眼前这座建筑堪堪三层,飞檐画廊,古色古香。大门正敞开着,温景梵和温少远就站在殿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表情有些许严肃,眉间蕴沉。
看见两个人过来,这才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出来。
温景梵手里还捏着他经常佩戴的小叶紫檀珠,手指微动,那念珠一粒粒从指尖而过,说是有不解的愁绪,可从大殿内迈出来之后,依然还是清隽的模样,眉宇之间哪还有半分忧愁。
。
闻歌惦记着竹签的事,非拉了温少远一同过去。很没人性的把随安然推给了温景梵,美名其曰:“景梵叔你对这里熟悉,多带着安然走走。她这种不爱出门的人,下次想来一趟金光寺估计也只能在山脚下瞻仰瞻仰佛光了。”
随安然被她说的脸都黑了,刚想反驳,温景梵倒笑着应了下来:“说的也是。”
随安然:“……”
闻歌“嘿嘿”笑了几声,促狭地朝随安然挤了挤眼,就跟一阵风一样,去追温少远了。
后堂不远处还有一方泉水,他来过这里多次,轻车熟路地带她过去。泉水经流亭子之下而过,亭子应该是新建不久,红漆色泽鲜艳,上方顶上的绘画更是栩栩如生。
这里大概是供香客休憩赏玩的地方,景色虽算不上绝妙,却精巧细致。
此处无人,寂静无声。风吹动的声响都清晰得似有回音,低低的,沙沙的。
他在前引路,随安然就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始终隔着几步的距离。
对于温景梵,随安然是想亲近的,可这种亲近也带了些许彷徨不安。这种肉眼可见的彼此间的距离有些难以跨越,不单是物质方面,也有交友圈子,家庭状况等各种现实的问题。
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虽然已经定位成了朋友,可因为她心里藏着小心事,对待他时,便做不到心无旁骛。
是以,此刻单独相处,她已经紧张得手心发汗。目光直直地落在脚下的长廊上,并未发现他已经停了下来等她跟上来。
“第一次见你,是在客堂院子里,伏桌抄写经书。”他突然看着她开口道:“后来我再回去梵音寺,看见过你抄的经书,就供在佛像前的案台上。”
随安然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个时候还不是很爱学习,学习成绩也就中上游,佛经里好多字我都不认识……所以才写得一板一眼的。”
温景梵大概是没料到她回答的这么实诚,愣了一下,便低声笑了起来。声音压得低了,那嗓音便带了一丝沙哑,沉沉的,让随安然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胸腔也在同他一起震鸣。
“是吗?”他低声反问,笑容越发愉悦:“难怪有好多生僻的字都写错了。”
“……这你都看见了么?”随安然更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