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粗糙,而这四条石龙却精致无比。一条条体形矫健,鳞片龙须无不纤微毕现,龙头摆动,做腾云之势,极为夺目——和整个武殿的风格显得格格不入,就好像那龙不是雕出来,而是飞来的一样。
“大家历来以为这四条石龙是修建高山寺的时候所雕,可惜他们都错了。这龙的名字,叫做蕉龙,与怀素渊源极深,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什么渊源?”罗中夏急躁地追问。
“据说怀素临终前曾经遭遇大险,于是以指蘸墨,凝聚毕生功力写下四个草书的龙字,把退笔冢封印起来。这些狂草龙字变成石龙留在东山之上,一直守护着那里。后人若要进入退笔冢,就必须使蕉龙复生游动,才能现出退笔冢的所在。本来今晚我们打算自己动手,没想到罗朋友你会出现。你身上有点睛笔,画龙点睛,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这一定是上天的指引。”
罗中夏忽然觉得肩上很沉,他讨厌承担责任。
“而进入的办法,就着落在这块石碑上。”褚一民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块古碑,碑身粗砺,剥落严重,上面的凹字龙飞凤舞,罗中夏几乎认不得几个。不过碑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灵气,罗中夏在笔灵世界浸染久了,已经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这是怀素的真迹《千字碑》,今天我们刚刚从慷慨的博物馆朋友那里借来的,是一把钥匙。一会儿我会用《千字碑》镇在殿前,你用点睛笔点醒那些蕉龙。等到群龙游动,入口自然就会显现出来。你进去就是,就像进自己家门一样简单。”
“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怀素能有什么危险,他只是个书法家。”褚一民轻松地回答。
看来你没听过辩才和尚的故事,罗中夏心想,然后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怀素花下如此心血封住那里,自然隐藏着笔灵——当然这个无须罗朋友你来担心,你只要进去把你自己的笔灵退掉,还给我们就是。”
罗中夏注意到他用了一个还字。
随即褚一民让诸葛淳和成周守住那三个俘虏,郑和用健硕的身体扛起石碑,跟着褚一民和罗中夏来到了武殿之前。
走近之后,石龙的形象看得愈加分明。一排四根木柱,柱上龙爪凌空,栩栩如生,只是每一条石龙都目中无睛,双眼都是半个光滑的石球,如同盲人瞽翁,让整条龙失去不少神韵。
褚一民走到殿前,让郑和把石碑放下。他围着《千字碑》转了几圈,忽然一掌拍下去,碑面登时龟裂,一代古碑,就此毁完。很快罗中夏注意到,诸多草字中留存的灵气开始顺着裂隙流泻而出,逐渐流满了整个武殿院前,怀素的精神充满整个空间。
柱上的四条石龙受此感应,似乎泛起了几丝生气,鳞甲甚至微微翕张。
褚一民对罗中夏做了一个手势:“请!”
罗中夏此时已经没有了选择,他定了定神,把青莲笔收了回去,唤出了点睛笔。点睛笔甫一出身,就感应到了那四条石龙的存在,跃跃欲试。它甚至不用罗中夏催促,自行飞了过去,泛起五彩崇光,依次在石龙眼中点了八下。
尽管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四条石龙被点了眼睛之后,一层光鲜色泽以眼眸为点,迅速向全身扩散开来。很快整条龙身都重新变得鲜活起来,沉积在体外的千年尘埃纷纷剥落。武殿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没过多久,这四条石龙已经完全褪掉了石皮,周身泛绿,龙鳞却是纯黑,正是怀素写在蕉叶上的墨迹。它们从柱上伸展而下,盘旋蜷卷,从容不迫地四处游走,仪态万方,视一旁的三个人如无物。莫说罗中夏,就是褚一民也直勾勾地盯着,不肯移开视线一瞬。
很快四条龙汇聚到了一处,用颀长的身体各自摆成了一个草体繁写的“龙”字,每一个“龙”字都造型各异,各有特色,字架之间充满了癫狂、豪放、自在的气迈,即便不懂书法的人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心灵震撼,仿佛整个宇宙都变成空虚,任凭这龙字腾挪驰骋,汪洋肆意。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逐渐从这四字中显现出来,它浮在半空,如同一个异次元的入口,洞形如冢门。
褚一民一推罗中夏肩膀,道:“罗朋友,你的解脱之道,就在眼前了。”
罗中夏心脏急速跳动,他的双腿开始有些发软。在褚一民的催促之下,他硬着头皮朝前走去。说来也奇,他一接近冢门,冢门立刻变长变宽,大小刚可容罗中夏一个人通过。
罗中夏闭上眼睛,心中一横,一步迈了进去。他整个人进入的一瞬间,冢门突然收缩成一个小点,然后彻底消失于虚空之中。从旁观者看来,就好像是他被黑洞吞噬了一样。
褚一民看着冢门消失,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挥挥手,让郑和站到一旁,眼睛一直盯着那四条仍旧盘旋游走的蕉龙。
在武殿的外围,诸葛淳和成周正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三个已经被诗囊控制了的人。
诸葛淳已经重新补好了妆,成周虽然觉得还不如不补,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把视线挪开,盯着那三个人苍白的脸。诸葛淳蹲在费老身前,用肥胖的手拍拍他的脸,开始浮现出久受压抑后的复仇快感。
“费老头,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可惜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了。”
费老没有回答,一直保持着沉默。
“老子哪里不如人,你和老李总是厚此薄彼。现在你知道错了吧?胜利的是我!”
诸葛淳又走到了十九身前,这一次他的手在她脸上抚摩得格外久:“十九啊十九,以后叔叔我会好好疼爱你的。”十九蒙受这种耻辱,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俏丽的脸庞看不到什么表情。
他摸够了,重新站起身来,根本没有理睬颜政。成周望了望武殿,忽然问道:“说起来,褚大哥为什么让那个小鬼头进去啊,不怕他耍什么花头吗?”
诸葛淳不屑地发出嗤的一声:“他能耍什么花头,他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哩。”
“啊?褚大哥不是说跟他交换吗?”
“别傻了,谁会遵守诺言。”诸葛淳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悠然自得,眼神里露出几丝得意,“你懂什么,那个怀素的退笔冢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守门的蕉龙对擅自闯入的人丝毫不会客气——要不这一次为什么主人派了这么多人来。原本我们打算硬闯的,现在好了,既然有主动送死的傻小子,我们倒是省心。”
成周恍然大悟,可转念一想:“可是……他死了我们也没好处啊。”
“你真是个笨蛋,难怪总领悟不了五色笔的郭璞境界。人会死,笔灵却不会。等到那个小鬼傻乎乎地进了退笔冢,蕉龙就会杀了他。他这一死,青莲笔和点睛笔不就顺理成章地解放了吗?到时候我们一举两得,既收了青莲和点睛,又可以削弱蕉龙的能力,到那时候再从容闯入,就能找到主人想要的那第三支……”
说到后来,诸葛淳声音低不可闻。
“好计,好计!褚大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算计这么多,真是厉害。”成周又补充了一句,“诸葛兄您能觉察到这些,也可称得上是褚大哥的知己了。”
诸葛淳听了奉承,笑得脸蛋颤颤,不禁得意道:“这一次出动,大伤诸葛家的元气,收了青莲、点睛二笔,还打开了绿天庵的退笔冢,可以说是功勋卓著。主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们两个聊得开心,却没注意到身旁的颜政眼皮突然牵动了一下,胸前一串佛珠自行转动起来。
罗中夏最初的感觉是一阵迷茫,就好像上次被熔羽拽入沧浪笔的领域里一样,无上无下。随即他眼前一亮,身体一沉,双脚立刻碰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原本他以为退笔冢和古墓派差不多,阴森恐怖,却没想到眼前阳光和煦,碧空如洗,出现在身前的竟然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黄土小路。小路两侧荷花满塘,清澈的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扑鼻的清香。远处堤岸之上蕉树成荫,蕉叶飒飒,如绿波荡漾。其间隐约有座篷顶田舍,俨然一幅随兴恬静的田园风光。
他迟疑地走了两步,以为这是一种幻觉。可是这风、这泥土和荷花的味道无比真切,让罗中夏一瞬间恍惚觉得刚才的一切才是南柯一梦,现在才真正回归到真实的本源。
罗中夏缓步向前慢慢溜达着,边走边看,心中不安逐渐消失,步履逐渐轻松,整个人如同融化在这一番暖日野景之中。
快接近那间田舍的时候,罗中夏突然停住了脚步。
两侧的水塘突然荷花攒动,水波翻滚,紧接着四条大龙徐徐从水面升起,看它们的蕉绿身躯以及墨色鳞片,就是刚才那四条没错。这四条蕉龙伸出三分之二的身体,居高临下用点睛之眼睥睨着这个小小人类,然后长啸一声,气势汹汹地从四个方向朝罗中夏扑过来,鳞爪飞扬。
罗中夏吓得浑身僵硬,肌肉紧绷。他曾经靠一只假龙吓跑了欧子龙,如今却见着真龙了!他花了两秒钟才做出反应,胸中一振,青莲笔应声而出。
青莲一出,那四条龙的动作登时停住了。它们就像是被绒毛草吸引了注意力的小猫,一起歪头盯着青莲笔,身体微微摇摆,刚才的攻击性消失了。罗中夏不敢擅动,心里拼命在想到底有什么诗句可用。还没等他想出来,四条龙又动了,它们卷曲着修长的躯体凑到罗中夏身前,用鼻子去嗅,如同家犬一般。
罗中夏甚至可以闻到它们喷吐出来的气息,那味道清香如蕉叶,丝毫不臭,倒不难闻——可这种被巨大的怪物闻遍全身的感觉,让他的鸡皮疙瘩层出不穷。青莲笔悬在头顶,似乎颇为激动,这种反应只有在天台白云笔出世的时候才有过。
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田舍中传了过来。
“来的莫非是故人?”
四条蕉龙一听这声音,立刻离开罗中夏,摆了摆尾巴,扑通扑通跳回到水里去。罗中夏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位清矍的僧人从田舍走了出来。
那僧人穿着一身素色袍子,宽大额头,厚嘴唇,就和这山水田园一样淡然平和,唯有一双眼睛闪着无限神采,如夜空之上的北极星。
想不到在这一片世外桃源之内,居然还有人!
罗中夏还以为他问候的是自己,结果刚要作答,却发现这和尚正抬头望着青莲。和尚端详片刻,忽然抚掌喜道:
“原来是太白兄,好久不见。”
青莲震颤,也是十分激动。
和尚侧过身子,看了罗中夏一眼:“请来敝庵一叙。”语气自然,也不问来历目的,仿佛认识许久。罗中夏见他没什么恶意,就跟着进去,心中却是一阵嘀咕。
这庵前挂着一块木匾,上书“绿天庵”三个字。罗中夏心中一动,莫非他就是……
庵内素净,只有一张木榻、一张长桌、两张绳床、一尊佛像。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不过已经许久未曾动过。倒是床头散落着几片芭蕉叶子,其上墨迹未干。和尚拿来两个木杯,将其中一杯递给罗中夏:
“太白兄,我知你好饮,可惜这里无茶无酒,只好以净水一杯聊作招待了。”
罗中夏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清凉柔滑,沁人心脾,整个灵魂似乎都被洗涤。他放下杯子,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呃……这位大师,您是怀素?”
和尚淡淡一笑:“那叫怀素的和尚,已经死了许久,在这冢中的,无非是一个无所归依的魂魄罢了,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么说,您是怀素的魂魄喽?”罗中夏不甘心地追问。
“正如你是李太白,你又不是李太白。外面一个绿天庵,这里也有一个绿天庵。”和尚戏谑地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对罗中夏说,还是对青莲笔说。两人一时无语。怀素起身又为他倒了一杯水,徐徐坐了回去。
罗中夏没想到这绿天庵内,藏的却是怀素本人。千年前的古人,如今竟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个传说中的名人,这让他心潮起伏,有些异样的激动。
罗中夏见怀素久久不言,忍不住开口又问:“大师跟李白很熟吗?”
“有一面之缘,不过胜知己多矣。”怀素看了他一眼,“太白兄,你怀中可有东西?”
罗中夏这才想起来,那方宣砚一直搁在怀里,连忙取出来交给怀素。怀素接过砚台,伸出手去慢慢摩挲,神情不胜怀念:“‘宣州石砚墨色光’,想不到他还保管着此物。”
他见罗中夏不解,又笑道:“这是故人旧物,你可知刚才若非蕉龙嗅到这砚台的气味,只怕太白兄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