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非瞧得不胜困惑,不知两人在闹什么玄虚,吕品脸上笑嘻嘻的,魔徒却是两眼发直,仿佛魂不守舍。
乍一看,吕品似乎占了上风,可一转眼,魔徒身子摇晃,向后退了一步,手里笔尖前送,涌出一片青光,光中似有小箭乱飞,把懒鬼笼罩在内。
方非正觉心惊,吕品身子一晃,忽又摆脱青光,脸上笑容不改,向前跨出了一步,左边的肩头上方,悄没生息地喷出一股鲜血。
一转眼,魔徒的目光又变呆滞,两人一老一实,又开始相对转圈。可在方非看来,两人间的气氛已经起了变化,之前一派沉闷,这时冰层下面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何地,就会爆发出来。
诚如方非所料,这场比试看似平平淡淡,其实凶险万端。黄衣人大意轻敌,不知吕品底细,刚一交手,忽然受制于“天狐遁甲”。
“天狐遁甲”有虚有实,实的钻天入海、变化如意,虚的却是极厉害的幻术,当日吕品捉弄简真,椅子和汤碗之所以挣脱不开,全是因为心魔入侵——大个儿不知不觉,使了自己的元气,把汤碗椅子附在了自己身上。周围的人解救简真,也无形中堕入了幻术,自以为使了符法,其实什么也没做过。
黄衣人的情形大致相同,可他机警厉害,远不是寻常学生可比,一中幻术,立刻惊觉,接下来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吕品占了先机,可也不得不集中精神,继续克制对方的神志,要想出手伤敌,居然毫无机会。
魔徒精神强悍,吕品屡次发力,要如蛭妖一样将他定住,结果都是徒劳无功,就算使出全力,也至多让他无法远离自己。黄衣人的念头恰好相反,一心远离懒鬼,离得越远,精神的束缚越弱,到了一定地步,就能挣脱吕品的心锁。
这么一来,两人间好似横了一条无形的绳索,一头抓在吕品的手里,另一头却系在黄衣人身上。好比小孩子玩风筝,人与风筝之间,绳索紧紧绷直,可又始终不断。两人相对走圈,总是不远不近。离得太远,黄衣人就可摆脱束缚,如果距离太近,天狐遁甲威力更强,没准儿吕品以弱胜强,把他活活制住。
方非外行看戏,不知其中门道,只瞧吕品无碍,顿也放下心来。死鱼眼来去如风,方非几次遇险,猛可想起了击败太叔明的办法,只不知道那道抽丝织网的符法,到了这管不管用。
“混元归一千丝万缕!”一缕无影无形的柔丝,顺着笔尖无声吐出。
方非写符成功,转身催动尺木,绕梁环柱,织成一张大网。死鱼眼掠过网际,丝丝缕缕沾在身上,可他一无所觉,只顾追赶,他越飞越快,牵扯的气丝也就越多。
“收!”方非笔锋扬起,一声疾喝。
这法子百试不爽,死鱼眼缩手缩脚,四肢忽然舒展不开。他咦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一抬头,方非抬起笔来,笔尖红光闪动,一道火剑迎面刺来。
“该死……”死鱼眼心中闪念,刚要抬笔,谁知手指一动,符笔无故飞走,这一下魔徒乱了阵脚,一抬眼,熊熊的烈焰扑到面前。
死鱼眼还击无笔,逃走无路,手忙脚乱,又惊又怒,这时间,从旁飞来一道绿光,扑,火剑变了颜色,阴阴惨绿,反向方非卷去。
方非闪身躲开,只见风揽月摆脱天素,抢到了死鱼眼前面,接着身侧风响,天素银衫飘飘,也到了他的身边。少女气息粗重,显见方才一战,十分耗神费力。
风揽月举起符笔,向天一挽,笔锋发出白光,将一束元气丝轻轻挽住。方非见他看破气丝,心头一凛,暗暗紧张起来。
“蛛妖妇的混元丝?”风揽月眯眼审视那丝,跟着目光一转,落在方非身上。他诡谲一笑,笔尖无中生有,画出一团绿火,嗤嗤怪叫,砰然迸散,化作成百上千,满空飞行游走,混元丝与那活火一碰,登时化为乌有。
这妖法酷似微生九的“碧磷妖瞳”,但又能合能分、可烧可焚,比起独眼的妖瞳,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混元丝烧得精光,死鱼眼挣脱出来,死死盯着方非,脸上透出了一股阴狠,他双手一搓,方非忽觉左手剧痛,夺来的符笔冒出一股腥臭绿烟,不由惨叫一声,匆忙丢开那笔,符笔化作一道火光,咻地向死鱼眼飞去。
“手到擒来!”天素笔锋一抖,画出一道“明抢暗夺符”,青光匹练似的卷向符笔,不防风揽月横臂一挥,一道白光飞出,两道光芒纠缠一处,相互抵消,符笔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死鱼眼手里。
天素紧握拳头,掌心渗出一丝汗水。方非的呻吟声越来越响,少女转眼看去,他的左手乌黑发亮,吹气似的肿胀起来。方非龇牙咧嘴,右手收了符笔,握住左手手腕,这一碰,连右手也染了一股黑气,顺着手臂笔直上行。
许多道者为免符笔丢失,笔上往往藏了机关。死鱼眼的符笔上,就藏了一道极歹毒的符法。方非不明就里,夺来符笔,对手发动符法,让他受了重创。鬼火蕴含剧毒,攻心入脑,方非只觉两眼发黑,忽地掉下尺木,一头栽向地面。
风揽月一晃身飞近方非,手臂伸长,抓向方非肩头,正在高兴,一片金霞卷来,指尖碰到,又痛又麻。
“飞雷照神符?”风揽月知道厉害,将手一缩,眼前银光闪动,天素右手持笔,左手拎住了方非。
一声怪叫,死鱼眼捉笔在手,抢先发难,天素掉转笔锋,两人符光吞吐,瞬间几个来回。胜负未分,一道明晃晃的长电斜刺里飞来,天素百忙中纵剑闪开,风揽月一抖手,第二道咒符又飞了过来,少女来不及抵挡,死鱼眼又放出了一道绿惨惨的毒火。
生死关头,天素身子一摇,身边多出一人,一样的蝶鸟面具,一色的云扫银衫,只少了手里的方非,要不然,几乎就是少女本人。
两个天素同时出笔,画出两道符光,挡住了左右夹击。
“分身术?”两个魔徒心头一凛,天素的“分身术”和太叔明不同,更加近于山都,分身只有一个,可是能攻能守,足以独当一面。相比起来,太叔明的道术,不过都是骗人的幌子。
三人间符光乱闪、雷火如麻,天素以一敌二,居然不落下风。两个魔徒又羞又怒,攻势此起彼伏,天素一面驾驭分身,一面抵御魔徒,另一面还要护着方非,一心三用,几乎只守不攻,全无反手之力。
“天素……”一身凄惨的叫喊传来,少女应声看去,简真瘫在地上,有气无力,怪鸟撑开爪子,死死将他按住,鸟嘴微微张开,吐出一道针锋似的绿芒。
一转眼,大个儿就要失去魂魄!
天素又气又急,百忙中再看吕品,懒鬼还在跟人绕圈,只是面红耳赤,笑脸僵硬,身上多处受伤,血渍斑斑,触目惊心。
女道者陷入了僵局,心里空自着急,却没有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
“食魂光”钻进了简真的口鼻,形势千钧一发,根本不容迟疑。天素挡开死鱼眼一击,掉转笔锋,指向怪鸟。
风揽月绕到了左侧,扬起符笔,啪,天素的分身消失了,死鱼眼一抖笔锋,指向了少女的本体,天素无可奈何,仓促收回云扫。
哌!一声尖叫,怪鸟一个趔趄,食魂光缩了回去。众人瞧得惊讶,几乎忘了出手,只见怪鸟形同醉酒,东倒西歪,翅膀左撑一下、右撑一下,到了身前不远,又似遇上了障壁,无论怎样拍打,就是舒展不开。
怪鸟连声尖叫,声音嘶哑难听,它卖力挣扎,身上的羽毛根根竖起,俨如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可它越是挣扎,翅膀越是收拢,慢慢蜷缩如球,一双利爪也离开简真,缩到了胸腹下面。怪鸟眼巴巴望着这边,嘴里哌哌尖叫,似向同伴求援。
风揽月的心中奇怪极了,这只“大尾鹫”力大无穷,寻常的道术休想制得住他,想到这儿,他符笔横扫,锐喝一声:“妖魂照命!”
一声怪叫,凭空跳出一团绿火,飞到怪鸟头顶,“碧磷妖瞳”照过,出现了一片流云白光,白光里丝丝缕缕,似有无数透明细丝。
魔徒心头一沉,又觉诧异,刚才放出“碧磷火”,已将混元丝烧尽,这些细丝又是从哪儿来的?看起来,细丝不是无形无质,而是有形有质的真丝,如果是真丝,难道说——
风揽月的背上渗出了冷汗。这时身边一声尖叫,死鱼眼手舞足蹈,尖叫上升。借着妖瞳碧光,他的手脚四肢也被细丝缠住,更有细丝不绝飞来,返照月光,洋洋洒洒,死死缠住魔徒,一道烟升到了屋顶。突然,屋梁上伸出来十多条长大的节肢,争相抱住魔徒,如玩皮球,团团如飞。一眨眼,死鱼眼面目全失,四肢消失,变成了一个细细长长、光光溜溜的巨大白茧。
风揽月惊怒叫迸,厉叫一声“滚开”,他一扬手,碧鳞火冲向屋顶,梁上吱吱怪响,节肢缩了回去。绿火射中白茧,只一闪,绿火消失,巨茧丝毫无损,白光光地横在梁上,似把火焰活活吞噬。
怪鸟还了原形,鹰钩鼻缩手缩脚,也在细丝里来回挣命。风揽月叹了一口气,苦笑说:“蛛仙子,好久不见了!”咯地一笑,屋顶黑影晃动,一条银白细丝,垂下来一个黑衣女子。天素见那女子,双目一亮,身子滚热起来。
“无相魔!好久不见了!”蛛仙子双手忙个不停,还在编织毛衣。
“什么?”天素盯着风揽月,脸色惨变,“你是无相魔?”
“呵!”风揽月不置可否,笑笑说,“蛛仙子,你还真会挑时候!”
“无相魔,你借新的躯壳,看起来不错!”蛛仙子眨眼笑笑,“你要是信得过,我再给你套一层壳儿,那可就十全十美了。”
女子甫一现身,屋子里的蛛丝接连现形,纵横交织,无处不在,光闪闪,白亮亮,乍眼一看,就像进了蚕室织厂。六只神蛛也冒出头来,红绿金黑白茧,一个个转动乌珠,盯着无相魔不放。
“我是无所谓!”无相魔摊开双手,“落在了你的手心儿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哟,我哪儿敢呐?”蛛仙子难得谦虚起来,笑眯眯地说,“你这个人啊,别说杀呀剐的,碰一下都不行!”
“言重了!”风揽月还是一副好脾气,“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可否解答一下?”
蛛仙子暗自纳闷,这魔头满脸笑嘻嘻,不是好东西,这里面必有什么奸谋诡计。不过法阵还没布好,姑且跟他敷衍敷衍,于是笑着说:“什么疑问?”
“你用了什么法子,既能布上蛛丝,又能让我一无所知?”
“这个容易!”蛛仙子的符笔轻轻一挥,笔尖带起了一缕混元细丝,丝呈青色,若有若无。
“混元丝?”无相魔轻轻摇头,“我说的是神蛛丝,若是混元丝,‘碰上碧磷火’,早就烧光了!”
“这样呢?”蛛仙子一招手,附近的“青精饭”张开口器,喷出一缕白丝,丝头缥缥缈缈,连上了混元丝的丝尾,半青半白,分外醒目。蛛仙子再一挥笔,笔尖带动混元丝,结果神蛛丝也如细水长流,从绿毛蛛的嘴里抽了出来。
“受教了!”无相魔一拍脑袋,“你把神蛛丝连在那小子的混元丝上,他用混元丝布网,顺道也把你的神蛛丝布好,一举两得,巧妙巧妙,再加上你独门的隐形法儿,更是谁也发现不了。”
“算你有些头脑!”蛛仙子眯起双眼,笑着审视对手,“无相魔,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吗?”
“急什么?”无相魔舔了舔上唇,“你的北斗炼魔阵还没布好呢!哈,你跟我说来说去,不就想七蛛炼魂、炼化我的魂魄吗?”
蛛仙子变了脸色,无相魔飘然向后,符笔闪电扬起,一道绿火向吕品飞去。
蛛仙子笔锋调转,毒火应手熄灭。可是无相魔的第二道符法到了,一道白光出人意料,射中了他的黄衣同伴。
黄衣人浑身一颤,双目忽变清明,尖叫一声,向后纵出。他好容易摆脱幻术,对吕品恨之入骨,身在半空,一扬手,一道火光直取吕品。
天狐遁甲,本是吕品心神所系,与强敌周旋已久,早已心力俱疲,这时对手得了外援,摆脱束缚,他的心神大受冲击,两眼一阵发黑,眼看火光飞来,根本无力躲避。
突然身子一轻,吕品升到空中,火光贴着脚下掠过,击穿墙壁的巨响震耳欲聋。懒鬼身子不停,一直升到屋梁上方,斜眼一瞅,两只巨蛛盘踞左右,瞪着眼珠将他打量。吕品心惊肉跳,喉头微微发甜,吐了一口鲜血,登时失去知觉。
两缕蛛丝把吕品扯上天去,黄衣人愣了一下,斜眼看去,四只巨蛛目射凶光,他不由怪叫一声,魔羽衣刷地展开,形如一只黄鹄,直向大门飞去。
他厚颜无耻、舍弃同道,大厅里谁也没有料到。黄衣人去势惊人,瞬间赶到门前,刚要蹿出,忽地青光扑面。他来不及躲闪,仓皇中一扬符笔,符法还没出手,青光已经扑到。魔徒失声惨叫,从天上掉了下来。
托,门外跳进来一个深青色的怪物,半蛛半蝎,硕大无朋。老龙蛛看似臃肿,动起来快如狂风,它抢到魔徒面前,不由分说,六脚齐动,把黄衣人裹成了一具白花花的木乃伊,高高送上天去。
三个魔徒被擒,形势完全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