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枭雄领会到该意图后,曾暗暗咋舌,不明白杜老五如此隐晦是为的哪般,最终好歹想起了杜氏头上的“庄家”——黄金荣。
顾氏的江湖地位虽无法与一线大亨相比拟,但力夫出生的他却有几分粗犷的英雄气,自感并无求人之处,于是行事决断,我行我素。
这件事可管可不管,假装听不懂,也就罢了。但顾竹轩考虑到帮一个有潜力的后生,就是在帮自己建立未来的强大支柱,加之又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去的,实在是没道理置之不理、佯装不知。
于是,继那次小聚之后,便派了车夫驻守在爵门之外,关注白九棠的动向。
由于当时袍哥会已为白门搭好了舢板,局面暂时得到了控制,所以顾竹轩按兵未动,安心观摩事态的发展。
今下午时分,有车夫回闸北禀告说,白门堂主和交际花卢文英进了咖啡厅,不久后姓卢的女人愤愤然率先离去。
顾氏听后感到事有蹊跷,安排了手下跟进此事,随后获知卢文英先去了一趟工部局,再相伴一个男人步出,驱车前往一家旅馆,与其厮混了好几个小时。
此举有美色相诱,酝酿计谋之嫌。顾竹轩立即召集人手,在入夜前将大部队开向了英租界。
这位大亨可谓来得及时。来得有备,白九棠此时此刻受其训斥,听其原委,既心服口服,又万般羞愧,将自己失利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承诺有错必纠,不再执迷不悟。
原来说来说去,祸根就在谈判之中。
交际花卢大班,将吃讲茶的地点定在了英租界一家负有盛名的美式咖啡馆里。
双方坐下来之后,最初氛围还算过得去。卢文英虽然态度傲慢,但要求并不过分————请白门无偿为她做撑头,把大舞台编制在安保范畴之中。
这一要求何其平常,连白九棠自己都曾亲口提及过,称不上什么交换条件。
卢文英旧事重提,是因为想要回归爵门,但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得故弄玄虚,给自己搭个台阶下。她志在争脸,故而言辞犀利,口气生硬,异常遭人厌恶。
双赢的结局。永远和冲动无关,当下的白九棠却和理智无缘。
白门目前稳住了大局,他有恃无恐,自然不可能乖乖就范。且将那蓄积了三日有余的窝囊气,发泄在了胸大无脑的始作俑者头上。
根据吃讲茶的规定,面对一方提出的和谈条件,另一方除了拒绝,还可以与之进行磋商,于是白九棠也提出了一条要求,表明为舞厅做撑头是小事一桩,理应效劳。但要卢大班将舞厅赚得的利润,抽两成作为酬劳。
始料未及的卢文英,当即哑然一顿,变了脸色。双方进入了舌战中,气氛越来越糟糕,矛盾白热化升级。最终,从白九棠口中,迸出了那句惹祸的话来。
顾大亨听完了后生的陈述,狠狠训斥了他一通,在桌上戳着指头,一条条历数他犯了些什么忌讳,令那个爱在谈判中拉扯经济收益的生猛小子,点头点到脖子麻木,临了干脆深深的耷拉起头来。
此后,顾大亨逗留了不久,于夜间十一点左右,带着三名贴身保镖,离开了。
经过了英租界巡捕房这么一闹,大舞台的生意倒是未受波及,但赌场却惨淡至极,收益下跌了半数以上。
然而事还远不止如此,在凌晨时分,果然如白氏所料,巡捕房杀了个回马枪,开始大肆抓人,将守在外场的车夫全都带走了。
白门子弟一早潜回南京路,聚集在一间茶肆里待命,待巡捕房的人撤走之后,便跟随当家的驱车前往闸北,夜会笑面虎顾四爹,禀告恶化的境况。
顾氏流氓纷纷雇了当地的人力车,缀在两辆美产轿车之后,朝闸北大本营行进。
夜色中响着刺耳的车铃,涌动着车轴的咕隆声,扰民的喧嚣一路推进,从英租界滚动到了华界。
顾竹轩的得力部众,引领着白门堂进入了顾公馆。接到电话告知的顾大亨,正在楼上卧房中更衣,稍事便神色凛冽的步下了楼来。
******
一个法租界的小流氓越界抱台脚,本是一件小事,如今闹得上了《申报》的头版头条。
“袍哥会和华界大亨等江湖人士参与此事”、“工部局强势打击流氓势力,颁布禁止入境的戒令”、“巡捕房夜扑南京路,抓捕了一群非法纠集之徒”,等等内幕,均被好事者爆料给报社,齐齐出现在了大版面的铅体字中。
华界的交通工程局,主建设和管控区域交通,毫无悬念的如期介入了此事,顾竹轩一份厚礼送到素有交情的局董手中,加强了工程局向英巡捕房施压的力度,使那批车夫在被捕的次日便获得了释放。
这种胜利是属于闸北枭雄顾四爹的,并非白门堂的年轻堂主。对于白九棠来说,喜逢贵人是一时的,可喜可贺,但不能予取予求,不该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麻烦转嫁给别人。
如今英租界当局插手,带来的阻力是长期而尖锐的,局势已倒向了难以逆转的被动面。在他的心灵深处,如铁锚附体一般,背着沉重的包袱。
白九棠在顾公馆待了一整夜,又陪同师叔奔忙了一上午,中午才回到长青楼的客卧中,进门便直奔大床,倒头大睡,鼾声连连。
苏三斜坐在床上,守着沉睡的男人发愣。惋叹这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局面,不知何时才能良性稳定。
数不清分针跑了几十圈,楼下传来了响动,闸北的袍哥们午间休整后,又要整装前往火车站了。
这动静让苏三回过了神来,联想到关氏的鼎力相助,感恩的波澜在心间拍打,她也想到了允娘对自己的好。
心知守着一个呼呼大睡的男人,对事情也无任何帮助,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摸下了床来…………
关允超身为袍哥会的会长,必须操持起整个帮会的事务来,此时分身乏术的他,只能憋着担忧,期盼白九棠主动提出方案和要求,方便他直接给予支持和帮助。
昨夜被驱赶之后,关氏去了合字号钱庄,向老会长汇报糟糕的境况。童泊龄听闻汇报之后,大不了然的说道:你告诉我干啥?会长是你,我只是个糟老头子!该反的时候,难道还要我牵头来造反!你看着办吧!
此言听起来像退位的江湖老大,在推脱纷扰的闲事,但关允超何其明了,老会长这是摆明了让他跟当局对着干。
为白门搭跳,既存在着兄弟情义,又有童老的旨意,岂能有丝毫的懈怠,关氏随即安排了一拨未露过面的兄弟,穿上洋服戴上礼帽,再返南京路,不动声色的潜伏了下来。
今晨的《申报》一出,上海滩一片哗然,关允超感到事态在升级,本想与白九棠碰头商议一番,谁知中午回到长青楼时,那位彻夜奔忙的幺兄弟刚回来不久,正在蒙头大睡。他不忍将其打扰,只得将此念往后推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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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90话』 '三角恋'—'凛对'
『第90话』 '三角恋'—'凛对'
挂钟的秒针,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长青楼的客卧沉静得像深宅大院。苏三蹑手蹑脚的在化妆台前坐了下来,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着假发髻。
晕晕沉沉的脑袋,像塞满了铅块一般,伴着若有若无的呕吐感,令她隐隐担心是否落下了什么病根。
这担忧、这手中的发髻,轻易让她想起了昨晚的事。
她在天旋地转的不适感中,咬紧牙关完成了大计,却在离开时,两眼昏花四肢乏力,差点再次栽倒在地。
季公子心急的倾身而上,竟是只敢搀扶,不敢拦腰抱起,两掌死死扣住她的肩头,好像拎着一件贵重的金缕玉衣。
她在对方呆滞的手势中,被折磨得双腿打颤,几欲狂呼出口:如果不扶我坐下,便丢在地上吧!
末了,季公子下了极大的决心,矮了矮身,把自己的背部送到了她跟前:“我背你出去!”
她愕然的眨了眨眼,望着那古铜色的皮肤。浑圆纠结的肌肉,闪现在脑海的念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是怎么长成这副模样的?
摆好架势的人催促着,令她回过神来,单薄的覆上了身去。
虽然贴上那裸露的背部,让人感到局促,但不必面对鼓起的胸膛,不必垂低眼帘,更不必承接他吹来的热气,已显示出了此选的优势。
至于季十一会在柔软的挤压感中产生什么样的悸动,只能不去设想,免得令她自己也窘迫起来。
少年人血气方刚,不幸就在那一瞬间,受到了莫大的震撼,好似任督二脉已通,可练绝世神功一般,心跳紊乱,血液倒流。
几秒钟之后,他突地迈开大步,朝外走去,看样子是承受不及,打算尽快把背上这个练功的仙丹给丢掉。
然而这一颗仙丹,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能力,季十一将两名保镖远远的抛在了后头,疾步生风,越走越起劲,永远也不想停。
背上这一位。在快速倒退的景物中,想起了洋泾浜的沙滩,想起了喊魂的回音,想起了……白九棠。
这是她后来在季门的轿车中一言不发的原因,她不停的问自己:我做错了么?我不该自作主张,瞒着白九棠来找季十一?我不该让暧昧在糜烂的夜色中得到滋生?我不该答应季十一的要求,我不该让他背我??
这么多的“不该”齐齐朝某一个归属地奔去———如果她心底是坦荡的,何须自责?难道说她无法坦荡?!
苏三猛然收回了所有的思绪,丧气的闭了闭眼睛。房门被轻轻叩响,允娘的声音隔着门板,小心的扬起:“苏三……苏三……”
正在自省的女人,心虚的一惊,像是内心的秘密被他人窥见到了一般,张惶失措的站起身来,走向门房边,开启了木门:“允娘,怎么了?”
允娘瞧那藏在门缝后的架势,估摸着小丫头并不想跟自己多说,竟抬手推开门扇,胳膊一揽,将她带出了房来。
苏三没料到允娘会将她从房间里挖出来。靠在墙壁上愣愣的睁大了眼:“这……这是要干嘛?”
“小丫头,楼下有个男人来找你,想跟我解释一下吗?”允娘的唇际带着调侃的笑意。
苏三耳畔轰的一声响,脸色刷白的问道:“谁?找我?男人?”允娘那一声“嗯”还没说得出口,她便猜到了来者何人,跌跌撞撞的扶着楼梯栏杆,朝下跑去。
弯弯的楼道上,薄纱飘飘,四面开叉的晨缕,轻舞飞扬。
允娘讶异的一顿,追赶在后,嗓子压得低低的呼喊道:“死丫头你跑什么呀!别滚下去了!!”
苏三闻声顿步,揪紧了眉心,转回身形迎了几步,悲戚戚的祈求道:“允娘,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别……别跟九棠说?”
“保守秘密可以,你自己有分寸吗?”站在高一级台阶上的妖冶女人微微垂低眼帘俯视着她,口气很温柔。
苏三拉紧了对方的手,忙不迭的点头:“当然有!我保证!我爱的人只有一个!”
允娘偏头打量了她几秒,忽然扩开笑意:“我相信你!”
此言尚未落音,抱着“免死金牌”的苏三已经扭回头朝楼下奔去。
阎允娘对她可谓仁至义尽了,不仅包庇了“克文……”的呓语,还在特殊的情况下,送出了何其珍贵的一句“我相信你”。
穿过窄窄的走道,紧闭的大门近在咫尺,从旁有一张空椅子,看门的小袍哥去向不明。苏三感激的回头看了看楼梯口,那儿一片沉寂。允娘并没有尾随在后。
收回心神定定的凝视着大木门,她揣着一丝对来者的愠怒,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经过改良的厚重木门“嘎——”的一声,被拉了来开。门外呈现了一幅令人恨不得撞墙的画面。
季家公子端戴着礼帽,穿着缎面的马甲,打着丝质的领带,手捧牛皮纸裹着的玫瑰花束,闪亮亮的刺激着可怜的视神经。撕碎了她渴望“平常”的希翼。
不远处的马路边泊着那辆黑色的轿车,两个保镖背对着长青楼,在车旁抽着纸烟,车子显然才洗过,在秋日的艳阳下,黝黑黝黑的发亮。
这种格局的求见,她事后该如何向允娘解释?
“苏……苏三……”季公子展露了一个醇和的痴笑。在他眼里这个一头乱发,身着睡衣的女人,是无需粉黛的仙子。
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开着一扇窗户,轻风鼓动着波澜起伏的窗帘,那便是客卧的窗,客卧的帘,里面睡着一个不定时爆炸的炸弹。
在这种高压之下,苏三失去了所有的演绎能力,快步走到季十一面前。将那递到眼前的花束,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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