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棠审问了半饷一无所获,起身拎着靠背椅,拖拉到桌子的前方,坐下身来展开了两臂,手肘挂在桌沿上,长吁了一口气,怔怔说道:“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和他聊聊。”
众人交换了一番眼色,默然的鱼贯退了出去。房门嘎的一声,又合上了。大管家那气若游丝的声音,随之而起:“白老板,您不如一枪把我结果了吧,我真的不知道三姨太去哪儿了!”
白九棠应声端坐,凛冽的瞪起了眼睛。那边厢蜷在地上,嘴唇干裂面如死灰。
最近白某人同情心泛滥,就跟蝗虫成灾似的,令人烦闷不堪却又挥之不去。至此,本想大发雷霆,却是靠回了椅背,重重的闭了闭眼,:“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先聊聊。”
“聊聊···聊什么··”大管家竭力抬起了眼皮,眼底一片灰烬,看不到一丝丝对生的希翼。
“姓甚名谁??交谈不和无名氏,刀下不生无名鬼!”要阻截天使的福音,定当由地狱的咆哮操刀。某男自知经不起推敲,语气便越发的森寒。
“姓张名子骞”那位命在旦夕的张子骞,应声回答,继而又乏力的合上了眼皮。
“告诉我,一个婊子值得你这么做吗?”白九棠一瞬不眨的俯视着对方。
“她··不是婊子··是我太蠢了··事情没办好··把她也给害了···”
见那边厢无不悲凉的蓄起了雾气,白九棠再度闭了闭眼,掠高了视线,沉声骂道:“他妈的!都是要死的人了,还郎情妾意个没完!”语毕一顿,厉声问道:“即便那个女人如天仙下凡,也是你恩公的姨太太,你与其勾搭成奸谋取钱财,就不怕下世招来报应!”
“白老板···我若告诉了您实情··能不能求您放过她···”那边厢对他的怒吼视若无睹,颤颤巍巍的问道。
“你这是在跟老子讲条件!!”白九棠不可置信的轮圆了眼睛,继而纠结不已的拧起了眉心:“你要和我做买卖,我得看货好不好!你还没说个所以然出来,我怎么能轻易拍板?先说来听听!”
“好···我说!我说!”此乃死马当活马医,张子骞势必会搏一搏。
“恩公收养我,给我吃穿···供我念书上学,确然是一辈子的恩德···但我自认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的生意涵盖整个大上海乃至周边城镇···但凡由我经手的那些,哪一笔不是兢兢业业,克己为公!”
张子骞叙述得断断续续尤为吃力,白九棠挑起眉梢点燃了一支纸烟,一撩袍摆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仔细聆听起来。
“这么大的生意···哪怕在其中某一笔上动点手脚··都不止那区区的一万个大洋。作为他的养子也好··管家也罢,我都尽力了,对得起良心了···”
“你知不知道男人最看重什么!?”听到这里白九棠一脸阴霾:“你给自己的恩公带了顶天大的绿帽子,还敢大言不惭说对得起良心!?”
“白老板··”张子骞闻声扬起了脸,吃力的说道:“据说您行事严谨做事一丝不苟··您当日在牟府没从我恩公的口里,听出什么端倪吗···”
“端倪?”白九棠一愣,偏头回忆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那边厢沉寂了片刻,提示道:“恩公说··他的夫人过世得早··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加上二姨太、三姨太,家中只有三个女人····您不觉得还差一个吗?”
但闻此言白九棠猛然一震,快速眨了眨眼,调集了两道精锐视线,落在对方脸庞上:“接着说!!”
张子骞甚为虚弱,垂下脑袋埋首在地,苦笑道:“是啊··是人皆有疏忽之处···”
听此言论白九棠脸色难看,却是一言不发等待着答案揭晓。
“恩公对我,那是没话说···可是他对自己的女人···实在是··是··”张子骞再度扬起了脸庞:“您并不是第一个处理这种‘家务事’的人,早在十几年前,大姨太的私情曝光后,就是让人这么给私下解决掉的···恩公自己身体有问题,行不了人事生不出儿子,就想方设法折磨人家,时日长了,难免生出异心呐···”
“撒!!”砰砰两声,白九棠应声起立,撂倒了椅子也顺带撂倒了椅后的桌子:“他行不了人事??可他有妻有妾,甚而还有后代?”
牢房的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小佬昆高声呼喊道:“大哥??”
“没事!!”白九棠沉浸在惊愕中,大喝一声,下意识做了个抬手的禁令,然而房外之人何以见得,大门旋即被大大洞开,白九棠瞥了自己那毫无意义的手势一眼,颓丧不已的放下了手臂。
一干人等挤进了牢房,却见当家的痴愣在房中央,一时间懵懂不惑,寂静无声。
“都出去!”白九棠两眼空洞,双瞳失神:“阿昆,去接老朱来!!”
小佬昆迟疑了几秒,领命带着众人退出了房去。
随着房门重新紧闭了起来。油尽灯枯的张子骞撑起了上身:“白老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句句实话所言非虚!您既是请了帮会的医生前来鉴定,我也差不多该上路了!只是恳求您能放过她!”
“我让医生来,是给你救命的!”白九棠满面阴沉重重低语:“你的命,先留下!这桩事,我会再行彻查!若罪不至死,必然会重新定论!”
【卷六】 『第49话』 贵妇?贵妇!
一桩妖魔化的任务,居然能完成得如此顺利,苏三不禁满心的雀跃,一不小心便忘形起来,遵循以购物抒发qing绪的老惯例,坐上黄包车,直奔南京路而去。
宁祥以视听闭塞闻名、脑筋秀逗而著称,连问都没问一句,便高高兴兴的陪同上路了。
这位愚忠的兄弟,一路上手扶车把疾步在旁,只说了几句毫不相干的话,均被心思飘渺的嫂嫂,回以了同出一辙的两个字。
“嫂嫂,我怎么发现您跟以前不一样了啊??”宁祥侧目而望。
“是吗?”苏三满面春风,翘首远方。
“嫂嫂,我觉得您比以前胆儿大了!”宁祥煞有介事的瘪了瘪嘴。
“是吗?”苏三目不斜视,纵观大道。
“嫂嫂,您现在很··”宁祥词穷,挠了挠头,再度侧目认真说道:“很贤淑!很··正直!很·····像一个嫂嫂!”
“是吗?”苏三的心已经飞到了洋场的心脏。
这一场搭不上调的对白,很快以宁祥的笑容收尾,完满的落下了帷幕。不久后,车在永安百货附近停了下来。
某位娴雅的旗袍女郎,带着某位短衫绸裤的兄弟,一头扎进了南京路上享有盛名的顶级百货公司。
脚踩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浏览琳琅满目的精美商品,苏三微眯着眼睛粉饰淡定,蓄势待发的托腮沉吟:“你大哥近来都穿长衫,他还要不要穿西服了?”
一片嘈杂中,宁祥竖起了耳朵,立即回应:“他··没跟我说过··”
那边厢听而不闻,自言自语,挑剔的视线,频频落在几件法式衬衣上,流连忘返:“那我还要不要给他买衬衣呢··”
宁祥张望了一眼,颔首说道:“您做主吧。”
片刻的沉寂,战斗前的宁静。
十来秒之后,惊起一声厚积勃发的娇腔:“这件、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都给我包起来!谢谢!”
宁祥猛然抬头,但见准嫂嫂眼露精光,锐不可当。锁定目标一举拿下,一气呵成令人眼花。
专与大客户打交道的经理,很快浮出了水面。紧随在苏三身后问长问短,且打发掉了所有等待结账的店员。
苏三脑海里挤满了白某人的立体结构图,几拆几分的搭配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对身旁这个频繁打断她构思的男人,不禁异常厌恶。
“这位女士··您是··”西装革履的大客户经理三度开口,有礼有节的欠了欠身。
“我姓苏!”苏三将一堆手袋递给宁祥,急转阵地,朝皮具部走去。
“噢!原来是苏女士啊!!幸会幸会!”客户经理亦步亦趋,含笑再道:“不知府上是···”
苏三突然站定,瞪着一双深棕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目不转睛,铿锵回复:“我先生姓白!!”
“白?”经理一愣,眨了眨眼道:“哪位白——”
“宁祥!!”一声娇喝,打断了经理。
“在!”宁祥为之一惊,不明就里,眼露凶光,四处扫视。
“你大哥穿多少号的鞋子??”
尤听此言,宁祥猛然眨了眨眼,却是答得非(…提供下载…)常之肯定:“四十五号。”
“你确定?”苏三抽回了迷失的目光,严肃相望。
想必女人在购物的极致状态下,均可无视他人存在。经理从茫然中醒悟了过来,带着良好的职业性,好脾气的笑道:“白夫人,您大可放心购买,如果发现鞋子不合脚,我们可以为白先生更换尺码,如果他对款式不满意,我们也可以退货!”
闻言轻转头颅,苏三顿感导购的“实用性”还是挺高,总算给了他一个正眼:“你是永安公司的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您好,白夫人!鄙人姓刘、名俊生,专为永安百货的大客户服务,请夫人多指教!”刘经理掏出了烫金字体的名片,双手呈上。
苏三掠下眼帘,十指芊芊接过了手来。忽然想起了先生们的香水名片,微微有些感慨。
旧上海是一个有魅力的城市,亦是一个疯狂的城市。从伎女到经理乃至大班、买办,各行各业不同阶层的人,都在拼命宣传自己,或搏一口饭吃、亦或搏一桶金。
对自己刚才的态度略有歉意,苏三接纳了这位刘经理。让其加入了“战斗”中。
白九棠恐怕一辈子都没买过这么多衣服、裤子,还有这么多的领带、皮带、鞋子、袜子,甚至还有一打舶来的内裤。
待宁祥已晕头转向,刘经理也已奄奄一息,苏三仍是屹立不倒,神采奕奕。一行人在中庭休息了片刻,两位陪同瘫倒椅中,含泪凝视。宁祥构想着说辞,希望救人救己,可尚未组织好语言,耳畔已惊起一腔女声:“男人身上三件宝!皮鞋、皮带和手表!!还差一块手表!”
语落,二位陪同互赠挽联,与世长辞。
百货公司的人流高峰,分三个时段,随着太阳落坡,迎来了一个空闲期,眼见着苏三该买的都已经买了,不该买的也买了一大堆。宁祥小心询问道:“嫂嫂,都差不多了吧?”
“嗯!是差不多了!”苏三心满意足的扬了扬眉毛。见得此景,刘经理携着极高的职业素养,欣然抿了抿嘴。
“走吧!”苏三小小的伸展了一下身姿,迈开了步子。
宁祥尤为振奋,快步跟随了上去,却见准嫂嫂迷失了方向,不由得慌忙阻拦:“嫂嫂,大门在那边!”
“大门?我还没开始呢!!”苏三错愕的瞪了他一眼,径直朝女装部走去。
至此,二位陪同,再次互送挽联,已然是生死之交。
所幸苏三精于选衣,干脆、迅捷,不拖泥带水。只此四个步骤:一眼相中,回眸留情,托腮斟酌,当即定夺。很快便结束了女装部的战役。
二位陪同颤颤巍巍的确认再三后,长吁了一口气,伴着苏三走向了大客户的办公室,进入了最后一个环节——结账。
账单打出来,字面上听,并不离奇,五百八十块。
苏三一时恍惚,毫无意识的朝宁祥扬了扬下颚:“去结账啊!”
宁祥痴愣了许久,欲哭无泪的凑近身去,悄然问道:“嫂嫂,我哪来这么多钱?”
“你大哥没给你钱吗?”苏三诧异的扬起了眉梢。
“他是给了,还给得不少。对结全聚德的账来说,简直绰绰有余。但是···”宁祥的脸皱成了一团。
苏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蹙眉问道:“他给了你多少?”
宁祥附耳回应:“二十。”
苏三凝重的念叨着“二十”和“还给得不少”,慢慢清醒了过来,待她彻底醒过来之后,便骤然瘫倒在了靠背上。
五百八十块大洋折合成RMB是十一万六。这种豪举已然超过了富二代生涯时期的最高纪录。
大客户室的上空骤然布满了苏二七战斗机,朝着苏三投下了无数的导弹。
且不论是她自己太糊涂,还是宁祥太粗心。一个直奔百货公司,不掂量荷包,另一个闷头跟随,不加以阻拦。就算带足了银钿来购物,也不至于消费十一万六吧!
面如猪肝的苏三,被窘迫一举歼灭,成了一堆瓦砾。
刘经理被凉了半饷,觉察出了异样,走近身来恭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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