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和阿显,究竟哪一个他爱得多些?若是皇权,心愿已偿,为何还会这般心痛悔恨?
两年的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过,如涓涓溪流远走,不留半点痕迹。
第十二章
楚逸岚即位后的第六个年头,一支新的宗教在南方悄然崛起。
拜日教原本只是江南小镇上流行的一支新兴宗教,教主据传乃日照大仙转生,有无上法力。创立之初,信奉者不过江流镇上数百愚民,朝廷并未加以关注。
仅仅三年时间,拜日教竟逐渐席卷江南,信徒与日俱增,力量不断壮大。至此朝廷再也不能坐视不理,遂派出安王李忻恬带领大军,前往剿灭拜日教。
此时的江流镇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江南小镇,整个镇子都已建成拜日教的总部,远远望去,城墙高耸,俨然一座防守森然的军镇,方圆共达数百里。
大军到来后即可开始攻城,出乎李忻恬的预料,先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城镇,然后却在镇中迷路,最后遭到敌人伏击,莫名其妙的全军覆没。
据逃回来的几个兵士说,镇中高墙遍布,犹如迷宫,其间布有几处密林,进入后便如同在原地打转,再也走不出来。敌人兵力似乎并不如何之强,只是不识得镇中道路,加上敌人又不知藏于何处,实在无法对付。
李忻恬听了一惊,本以为拜日教不过江湖乌合之众,如何能与朝廷精兵相比?大军到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踏平拜日教。没想到第一场仗便即惨败,损兵折将众多。
李忻恬不敢再贸然进军,只能让大军于城外叫阵。大军包围江流镇七天,敌人却始终不出城应战。十万大军每天消耗粮草无数,却未建尺寸之功,朝廷中屡有言官弹劾安王无能,李忻恬陷入腹背受敌,进退不得的困境中。
第八天,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意想不到的转机到来。
这晚李忻恬正和众将于大帐中商议对策,突然一个兵士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将一卷画卷呈了上来。
「禀将军,刚刚军外来了个男人,要属下将此图交给将军。」
接过画卷,打开的剎那,李忻恬呆住了。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江流镇的地图!
「是谁送来此物?」
「一个年轻男子,大概二十多岁,京城口音。开始属下不肯帮他私传物品,他说,他是将军的师傅,属下才??」
不待士兵说完,李忻恬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出大帐。
李显来到江流镇是在一年半以前,那时拜日教仅是初具规模,江流镇的改建也刚刚开始。这里只不过是李显流浪途中的一站,会留下来纯属巧合。只是因为——他身上的盘缠用完了,于是李显在这里寻了份厨师的工作便暂时留了下来。本想存些钱财便走,但是他却从拜日教诡秘的行事中嗅出了谋反的味道。
古来借宗教为名聚财联络继而谋反者不计其数,李显相信拜日教也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闲事,真是不想管,却又不能不管。
有时也觉得自己好笑,王朝异主,天下早已不是他的了,为什么还要操这份无谓的心?
李显便以厨师的身份留了下来,潜伏教中,悄悄画下这副地图,不仅详细画出城中迷宫路径,各处陷阱,就连兵力部署也一一标出。
改建后的江流镇是拜日教的王牌,有了此图,朝廷必胜。
空荡荡的军帐中,李显无聊的数着时间。
来送图的时候,他已想到李忻恬多半会追来,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囚禁自己。
他也曾经想过,见到自己的那一刻,李忻恬是会欣喜的扑上来,还是会痛斥这个绝情的师傅?结果他却只是静静的站在距自己一步之远的地方,用复杂的目光无声凝视着他。
五年前的小徒弟还是个蹦蹦跳跳全无心机的孩子,两年前的徒弟好像即将成熟的果实,透着青涩的光泽,今天的李忻恬却已经懂得用眼神挥发无声的沉重感。
年幼的孩子终有长大的一天,再次重逢,李忻恬不再眉飞色舞的说话,不再动不动就像只大狗一样扑到他身上,在李忻恬那双开始积淀浓重色彩的瞳孔中,他清晰感觉到属于成年人的危险气息。
说是囚禁,只不过是派人守住军帐,不准他外出,衣食并无半点怠慢。
送饭的兵士不与他交谈,李忻恬也始终没有出现,他只能隔着厚厚的军帐聆听着外面的每一个动静。
平静之后,战鼓在某天擂了起来,震天的喊杀声响起又远去,一天之后,他听到欢庆的锣鼓。
这么快就大获全胜了?
两年的磨练,那个小徒弟已经长成能征善战的将军了。
李显固然为之欣喜,却也无法不为自己打算。
改变太多的李忻恬,李显已经不知道如今他的心的颜色了。
人心,从来都是最难看透最易改变的东西。
只是再多的改变,也总有难以脱去的旧日形状吧?
门帘掀动,耀眼的阳光从外面泄了进来,打破这个封闭的空间。
李忻恬那又高大许多的身躯,好似一堵墙立在面前,落下的阴影笼罩李显。
时间在沉默的对视中流走,李忻恬眼中不耐渐盛,李显却愈发悠然。
装得再深沈,骨子里毕竟还是个沈不住气的孩子。
结果先开口的人果然还是李忻恬。
「拜日教已除,此番多谢你相助。」
「那就拿出点感谢的诚意来。」
「显??」
「不叫我师傅了?」
李忻恬自动漠视他的打岔:「从拜日教总坛缴获大量金银珠宝,加上我手中有十万大军,粮饷充足,我要挥师北上,直逼京城。」
李显一惊,随即讥讽道:「皇位而已,连你也抵制不了它的诱惑?」
李忻恬带着怒意一哼:「若不夺下这个皇位,我能从楚逸岚手里留下你吗?两年前他说过,普天之下唯有他能与你匹配,我要让你看看,我李忻恬也绝不输于他!」
李显望他一会,怅然一叹,当初还是不该让他去跟着楚逸岚。普天之下四海之内,那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他不学,朴实镌永的情感他不学,偏偏要去学楚逸岚那狂妄傲骨的爱情,一旦看对了眼,不死缠滥打无极不用的算计到手就誓不罢休。
哎,自己这么一个逍遥自在,无欲无求的现成好榜样,怎么这个傻徒弟就是不学?
李显苦笑:「我可以说不想看吗?」
话一出口,果然引来李忻恬不屑的一哼:「不可以。」
两年前这个徒弟就已经不怎么把他当师傅尊敬,现在看来,两人几乎要对调位置了。
「爱上杀父仇人,你就不怕你父于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吗?」
话一出口,李显便笑吟吟的打量着李忻恬的神态变化。白了一会,又红了一会,最后悄无声息的归于常色。
昔日的小鸟也羽翼渐丰,即将长成展翅雄鹰,这般刺人心的话也能安然受下。这一次,自己这只垂垂老鸟,又要煞费心机对付自己徒弟了吗?
还是应该乖乖去流浪江湖,快意人生,不该来淌拜日教这溏混水。
「你没别的话要对我说了?」
「要我说什么?祝你进军顺利,早登大宝?」
「那就把你手上的那封信给我。」
信?李显一愣,随继会意,李忻恬指得是当年用来威胁楚逸岚的那封信,若将之公布天下,楚逸岚这个以民族英雄起家的现任皇帝自然也就坐不稳皇位。
「没有。」
李忻恬怒道:「你还要帮他?」
李显耸耸肩,一摊手:「没有就是没有,当年那番话是我用来骗他的。烈帝身亡,经年战乱,我到哪里去找那封信?何况我从来就没找过。」
「胡说,那你怎么知道楚逸岚唆使烈帝勾结外敌的事?」
「猜的!当年我囚禁楚逸岚的时候,他毫不惊慌,还有闲情逸致对月弹琴,自然是有了日后翻身的对策。毒死我满朝臣子的毒药毒性非同一般,除了听命于他的唐门外,旁人也拿不出来。再加上最后的受益者只有他,前后串联起来想,便是如此了。」
李忻恬听了,谓然一叹:「楚逸岚说你惊才绝傲,天下唯他能与你匹敌,以我看来,就连他也不能啊。可是——」语风一转,「到头来你还是输给自己的心。你不忍看天下动乱,所以回来帮我,若非是你心软,又怎么会落得被自己徒弟囚禁?」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傅?」突然想起,似乎很久以前楚逸岚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你救我性命,传我武艺,可是又亲手杀我父王。恩怨相抵,你我两不相欠。从知道真相的那天起,我就决定从此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恩怨相抵,两不相欠?那你父亲当年杀我母后夺我皇位的仇恨又怎么计算?忻恬,这世上的恩怨人情,是无法像欠债还钱那般计算清楚的。」
李显自认已是语重心长,奈何对牛弹琴,听者毫无感触,到头来还是只能讪讪作罢。
感情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甚了了,又拿什么去教这个不怎么想认他的徒弟?
李忻恬愣了片刻,硬梆梆的扔下几句话:「明日起兵,我要你一路看着我。」说罢,转身出帐。
看着你?看着你赢还是看着你输?又或者,就这样跟在身后看着你的背影?
李显知道,他已没有办法劝李忻恬回头了。
结果纵然身材高大许多,外表成熟许多,心机深沈许多,内心深处的他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执拗抓着水中的月亮,殊不知这世上有些东西,只有放手才能得到。
但愿自己不是那被抓碎的月影吧。
还好临来之前为了以防万一,送了封书信给那个人。
第二天大军随便打了个清君侧的名号便即誓师开拔,李显被移入主帐中居住,李忻恬除了偶尔和他闲聊几句被他劝导几句再被他讥讽几句最后被气的索性不开口外,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偶尔李显闷坐无聊,回过头来,常常发现身后有双眸子痴痴缠上,痛愁的眼影深处,掩去日间强作的成熟锐魄,现出一片茫茫。
直到此时,李显才怀念起从前会率性扑上来像八脚章鱼一样缠住自己的小徒弟,虽然,他一向喊着好烦。
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北上,十万精兵皆是李忻恬这两年亲自操练出来的,麾下将士也都是他一手提拔,可谓忠心不二。李显暗中观察几天,知道想要在他军中策反,内部瓦解怕是难行,如此一来,自己也没什么能作的了,只能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另一方面,楚逸岚迅速调集军队,与李忻恬的大军隔江对峙,大战迫在眉睫,一触即发。
形势紧张,这几天李忻恬都是通宵达旦和属下将领研究战策,常常深夜方归。没有了那双时时跟在身后的视线,李显越发清闲起来,弹弹琴,喝喝酒,赏赏月,再不然就是在营地中四处闲逛,悠哉的像在度假。服侍他的兵士看的恨到牙痒,他却伸手又要五十年的女儿红,百年的精酿老窖。
等到李忻恬回来,通常累的也只有力气幽幽说一句:「你倒一点没变,什么时候都能悠闲。」
「这叫姜还是老的辣,劝你也不要再白忙了。受苦受累,没人心疼。」
拐弯抹角的劝说李忻恬早就听腻了,赌气说一句:「笑到最后才笑的最好。」然后倒头便睡。
看着他的背影,李显也只能无奈一笑。
水晶一般澄澈的双眸,看似清浅,却藏着沧桑幽深。
忻恬啊忻恬,何时你的心才能长大,不再要天边的星星,水里的月亮?
喝干壶中最后一口美酒,回到自己床上,刚刚朦胧睡去,却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李显睁开眼,却见李忻恬正站在床前,灼灼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这么早就起床了?」李显笑的无害,「你要起床我没意见,不过最好别站在影响我睡眠的地方。」
李忻恬没有答话,更没有移动脚步,依然出神的望着他。幽黑的双眸深处闪烁悲伤的色彩,令李显一阵心悸。
他不知道,李忻恬并不是第一次在深更半夜这样站在他床前,默默的望着他睡去的容颜。
许久,李忻恬终于微微一笑:「我睡不着,总觉得要是沈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你一定已经又从我身边逃走了。」
「不要离开我身边,好不好,师傅?」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唤李显师傅,明亮的双眼中闪着哀求的神色。
李显翻身坐了起来:「所以你就默默的站在哪里?」唇边挑起讥讽的笑容,「想要的东西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不伸出手去抓?以你此时的武功,若真用起强来,我又如何是对手?」
李忻恬偏转过头,痛楚的神色清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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