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她挣扎于理智与情感的相互交战,挣扎于恨与爱的相互交替。
她真的爱上他了,即便仍深深怀疑他曾觊觎她的性命。
她真的爱上他了,不管是洛樱或赵晴媚。
即便她换回原来的身份,一人躲回台湾,心房依然进驻他音容形影。
她忘不了他。
她要见他一面,非见他不可!
电梯在第二十八楼便停了,不肯再上去,赵晴媚跨出电梯,慌忙辨明了方向,便往楼上直奔。
终于,她来到最顶楼,刚刚旋出楼梯,迎面便扑来一阵呛鼻浓烟。
黑暗的记忆立刻攫住她。
她一阵晕眩,几乎臣服于占领她全身的深切恐惧感。
“韩影……韩影!你在哪儿?”她喊着,起初低微而喑哑,终于逐渐拉高音量,“你在里头吗?”
她一面喊,一面眯着眼硬是往前迈进,双手则徒劳地试图挥开迷蒙视线的浓烟。
在经过化妆室时,她冲进去,揿下水龙头便将冷水往身上直淋,又随手抓了晾在架上的几条毛巾,浸湿了掩住口鼻。
武装齐备后,她立刻冲出来,一秒钟也不浪费。
路,愈来愈难走,每往长廊转进一分,浓烟便愈来愈呛鼻,周遭的热气亦愈升愈高。
而她的心也晃动得愈来愈厉害。
他真的被困在房里吗?如果他不在,她岂不是白白走了这一道路,甚至白白令自己困在这里?
可是如果他真的在呢?如果他真的被困在房里,她无论如何也要救他脱险。
她茫乱想着,心海虽然起伏不定,步履仍是一步步勇往直前。
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勇气与执念?她不晓得,只知道自己非到3006号房前一探究竟不可。
她必须确定他安然无恙,她必须……
那时,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一念及此,赵晴媚蓦地一凛,眼前一黑,双腿跟着几乎一软。
那时他也这样想吗?为了确定她安然无恙,不惜一切也要跨过火场冲进她房里。
那时候也有浓烟与火焰止住他吗?即使有,他仍不畏阻挠,一心一意来到她房前,进她房里搜寻她的踪影。
他为什么甘冒如此奇险?为什么能如此不顾一切、不顾自己也可能身陷火场的危险,无论如何也要闯进她房间?
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因为他在乎她啊!
“韩影,我明白了,我懂了……”她哑声喊着,不知何时泪水占据了她被高温烤得细汗淋漓的容颜,交织成一片湿润,“我懂了……”
她懂了,终于真正懂了。
“你是在乎我的,韩影。如果不是,你不会不顾生命危险来救我……我真傻,还白白恨你两年,钻牛角尖钻了那么久——真傻!”她喊着,泪水朦胧了视线,声音凄楚而喑哑。
她真恨,深深憎恨自己的愚昧。
如果他死了,如果她来不及救他……
她跌跌撞撞,终于来到3006号房附近,然而紧闭的门扉早已透出微微的火舌。
已经烧到这里了。她恍惚想着,有几秒的时间脑海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终于,她咬紧牙关,下定决心。
“韩影,你等着,我来救你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别害怕,别怕……”
她喃喃低语,退后数步,跟着闭紧双眸,步履一提就要往前冲去试图将门撞开。
一双钢铁劲臂在最后一刻扣住她,拉回她莽撞的身子。
“你做什么?回来!”低沉的嗓音斥喝着,其间蕴含浓浓的慌乱与焦急。
她昏乱的神智一醒,蓦地回过头来。
在眼底映入那张印染着纵横烟灰、看来狼狈不堪的脸庞后,她倒抽一口气,跟着身子一软——
晕过去了。
☆ ☆ ☆
再度恢复神智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而安全的臂弯中。
安全而温暖的臂弯……她想着,嘴角不觉扬起甜甜笑弧,身子下意识地朝里面更蜷缩一些。
“醒啦?”低哑的嗓音轻轻拂过她耳畔,蕴着淡淡的宽心。
她扬起眼睑,眼瞳与另一双古潭相遇,玉手跟着抚上他汗湿的脸庞,“为什么你不在房里?我还以为你……”
“你以为我在里头,所以拼了命想冲进去救我?”韩影问,幽幽黑眸闪着异样辉芒,沙哑的语音又是责备又是担忧,“真傻。要是我来不及阻止你怎么办?说不定你就被困在火场里了。”
“我怕你被困在里头——”
“我不会的。你以为我那么傻吗?”
“你知道会起火?”她忍不住讶然。
他微微一笑,“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她更惊愕了。
“在梦里。”他低低地说,俯下身来在她面上吹着性感气息,“我一听见就醒了,马上察觉不对劲,逃了出来。”
赵晴媚听着,怔怔地望他,那张性格好看的脸孔除了汗湿,还蒙着烟灰,可一双黑眸却是神采奕奕的,深邃迷人。
“看够了?可以下来了吧?”
“下来?”她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赖在他臂弯里,由着他抱着,一级一级阶梯往楼下走。
“电梯不灵光了,我只好抱你走下来。”他解释。
“天!”她轻喊一声,连忙跃下他怀抱,“一定重死你了。”
“确实很重。”他微笑说道,那语气与眼神像是淡淡嘲弄,又似浓浓深情。
她不觉怔然,“韩影——”
“嗯?”他轻轻应着,一面扶着她继续下楼。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的房间会突然起火?跟两年前那场火有什么关系吗?”
她感觉他身子一僵,眸中光芒跟着一敛。
一定有关联。
她停住步伐,固执地凝住他,“告诉我。”
他默然。
“这两场火有关吧。放火的人不是你,对不对?”她执拗地追问,“你知道怎么回事,知道是谁纵的火,告诉我。”
他黑眸锁住她,好一会儿,终于逸出一声幽幽叹息。
“晴媚。”他低唤了声,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个高亢尖锐的嗓音忽地拔峰而起,介入两人之间。
“晴媚……晴媚!你没事吧?”是赵英生。
赵晴媚回首,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饭店一楼人声鼎沸的大厅,而一直在楼下等着的赵英生一见女儿安然无恙,激动地上前握住她双臂。
“爸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歉然,还想再安慰父亲时,忽见他面色一变。
赵英生看见了韩影,瞪大一双老眼,面上的神情像见鬼了,惨绿难看。“你——没死?你居然还活着,我明明已经确认过——”话语到此,他忽地一窒,目光一转,眼神飘忽不定。
赵晴媚疑心顿起,“确认什么?爸爸,你刚刚说确认什么?你——”她瞪着父亲,犹豫而茫然地,“难道你事先就知道他房间会起火?”
“晴媚,你说什么?你……你怎么会如此认为?”赵英生迅速否认,语调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告诉我,爸爸,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我——”
见父亲欲言又止、眼神不定的模样,她心绪更加激动了,双手扣住父亲肩膀,用力摇晃着,“告诉我!爸爸,告诉我!”她急切地喊,莫名的惊慌攫住她,眼眸跟着微微刺痛起来。
不会的,事情一定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不是的!
“爸爸,你告诉我,这场火跟你无关好吗?”她黯然地、沙哑地低语,噙着泪光的瞳眸定定凝住父亲,须臾不移。
面对女儿激动难抑的脸庞,赵英生没说话,一双鹰锐老眼却蓦地射向一旁挺立的韩影,充满恨意。
韩影不动,泰然承受两道冰冷利刃。
赵晴媚注意到父亲森冷的眸光,跟着颤然转首,怔怔地望向韩影。
后者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过她冰颤的身躯,厚实的手掌握住她的。“走吧,晴媚。”
“韩……”她颤然唤着,怔怔地随着他走。半晌,当她回眸,不见父亲有任何阻止她与他离去的动作,只是冻立原地时,她蓦地明白了。
两年多来一颗晃动不安的心终于有了方向。
“是爸爸吧?”她低声问他,“那个晚上,还有今晚,都是我父亲派人纵火对吧?”
韩影没说话,握住她的手紧了一紧。
“他想害你,没想到那晚我也到了伦敦,还睡在你房里。”她低语,在迷离了两年多的真相终于拨云散雾后只觉怅然哀伤,“没想到却害了自己的女儿……这就是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真相的原因吗?你怕伤了我?”
“是我害了你。”他忽地定住身子,侧转身凝住她的容颜,湛幽黑眸抹上浓浓歉意,嗓音压抑低哑,“他太恨我,因为我夺走了他的一切。”
她摇头,强忍许久的泪珠终于静静滚落,蒙着雾的美眸深深凝睇他,“所以你才会在那场大火后放弃了台湾的一切,隐居英国?”
“是我的野心害了你。是我连累了你。”他哑声道,瞳眸仿佛也蒙上淡淡泪影,微微闪着光,“我觉得对不起你。”
她凝望他,拉过他的手紧紧贴住自己面颊,掩上浓密眼睫。
他心一紧,感觉到这样简单无言的举动其间蕴含的了解与原谅,几乎落下泪来。
“我真恨自己当时没拉住你……晴媚,”他喑哑唤了一声,俯下头让额头紧紧抵住她的,“两年来我日日夜夜被梦魇纠缠,都为了悔恨那时拉不住你。”
“没关系的,没关系。”
“其实我……其实我一直很在乎你——”
“我知道,我感觉到了。”
“你恨我吗?”
“不,韩影,我不恨你。”玉臂上扬,勾住他的颈项,她更靠近他,让两人的身躯更加紧密地贴合。
“你……”他艰困地吐着气,“愿意跟我回英国吗?”
她没回答,仰起一张还漫着泪痕的清丽容颜,深深睇着他。
他屏住呼吸等待她回答,连心跳也停了。
“你不是要我写结局吗?要不要猜猜?”她俏皮地问,眸中还蕴着泪,唇畔却已浅浅漾开一抹笑。
“我猜不到。”
“猜猜嘛,那时你连我真实的身份都猜到了,会猜不到我肯不肯跟你回英国?”
“我真的猜不着。”他闭眸,语音沉喑惆怅,“只有这一点我无法确定。”
“我愿意。”
“什么?”他倏地张开眼,掩不住极度惊愕。
“我愿意。”她浅笑嫣然。
然后,她低掩眼睑,仰着脸,等着他炙热火烫的唇烙上她的,为两人终于彼此清楚确认的情意封缄。
终章
“我不管,这是你欠我的。”清脆的女声扬起,洒落一室叮铃作响。
“我欠你的?”他抬眉,掷笔停书,黑眸好奇地望向她。
“当然啦。你忘了吗?那天我不顾一切想冲入火场救你,你不是说很威动吗?说愿意许我任何要求。”
“是啊,我没忘。”
“这就是我的要求啦。”她甜甜地笑,一直躲在背后的双手终于现身捧着一叠厚厚札记,“来,把这叠手稿付梓吧。”
“什么?”他一怔。
“快嘛。你第四本书不是快写完了吗?就答应我修改一下这叠稿子吧。”
他瞪着她数秒,“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是悬疑小说作家,把那叠札记拿来出版怎么成?”
“怎么不成?”
“那……那根本是……”他话声一顿,性格的脸庞竟然染上淡淡红霞。
她看了笑得更甜,“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真情告白喽。有什么不好的?”
“当然不好。”原来染红的脸庞忽然刷白。
“有什么不好?你的读者一定很想看,他们对一向神秘兮兮的你一直好奇万分呢。”
“你!”他瞪住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答应我嘛。我跟你的编辑提过,他也说这主意不错呢。”
“不行,我绝不答应,绝不!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就是你写的结局?”翻过最后一页,韩影抬头,俊挺的眉高高扬起。
“是啊,不错吧?”赵晴媚趴在他面前,手托着腮,眼眸筑然晶亮,唇边泛着笑意。
他有不详的预感。
“你该不会真想那么做吧?”
“当然。”一语成谶。“就当你送我的结婚礼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