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急急的走进内室,须桓之一眼就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闭着眼,脸色十分苍白。
他的鼻尖和额头上冒着冷汗,想是身上也有湿漉漉的汗水,神智已经不是很清醒,但是想必是十分不舒服,眉头皱得死紧。
旁边的老管家长满皱纹的脸上焦急的神色显露无疑,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急得团团转,嘴里还轻声嘟囔着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如何是好……”,完全没注意到屋子里又进来了一个人。
等他发现的时候,须桓之已经撩起长衫,坐在了床榻边,抬手摸上了床上那人的额头。
“你你……”老管家虽是将军家的老管家,但这么多年来并未亲自目睹圣颜,看到屋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个陌生人,指着须桓之便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了?!你……”
“放肆!”旁边的张公公出言冷呵道,“咱家桓公子是你等下人可以用手指的吗?!”
须桓之倒是完全不在意老头子的态度,只是十分焦急的问道,“他这是怎么了?!早就入了夏了,虽说是下雨,可天又不冷……怎么抖成这样?!怎不叫太医来?!太医都哪里去了?!”
张公公对老管家使眼色,示意他赶快回话。老头子这时候才注意到,坐在床榻上的公子虽说穿着的只是素雅的月色长衫,却是用极好的锦缎制成;就连旁边这位太监身上的衣服都是……再加上刚刚似乎听到太监叫他“桓公子”……
——这“桓”字,可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哪家公子敢让人这样称呼!?
难不成……
老管家忽然明白了过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公公,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话,“回……回皇上,付将军昨日半夜才,才回来……今儿早上小厮来叫将军起床的时候,才发现昨儿夜里将军淋了雨,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早上发现,现在这都几时了?!怎么一个太医都不见?!你们做下人的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吗?!”
须桓之这几句话说的冷峻至极,微眯起的狭长双眼里透出危险的目光,直吓得跪在地上的老管家抖得比床上的人幅度还大……“回……回皇上,老奴去请过几次太医了,可是所有的太医现在,现在……”
“什么?!”
“……据回来的下人们说,太医们都在……都在太师府上照顾受伤的小公子,太医们都被韩太师关在府上不让离开,所以……”
张公公用眼神示意那老管家不要再说下去了,那老管家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当即住了嘴。
果然,须桓之听了这话,面色一沉,一只手暗暗攥紧拳头,正是要龙颜大怒的前兆……
可是正在此时,床上的付明戈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神智也拉回了一些,清醒了三分,缓慢的半睁开了双眼。
须桓之感觉到床上人的动静,马上俯下了身子,声音也软下三分,语气里却是十二分的焦急,“明戈?明戈?……感觉如何?可是好些了?”
付明戈眼神涣散,好半天才找到了一点儿焦距,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扯起嘴角摆出个虚弱的笑容,“……桓公子……”
——面前的人正是梦里的人,只是此时恍惚的付明戈不知道,为何面前的人眉头皱的这么紧?他想抬手抚平那些褶皱,却不想手有千斤重,怎么都太不起来。
然而,这一声轻如一片羽毛的称呼……却叫的须桓之莫名的心里一痛。
三年来,自从他须桓之坐上龙椅成了当朝天子,付明戈便再没唤过他一声“桓公子”;即便是两人有机会独处,即便是他亲自的要求过,但他是最谦恭有礼的臣子,死守着自己的原则的付明戈怎可能再开那个口?
许是因为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许是因为早上的那个梦……
总之,今天在这样的境况下听到这一声,须桓之觉得仿佛回溯了时光,回到了当年他和付明戈还在江南的日子……
“是我。明戈……你病了,哪里不舒服?都告诉我。”
做惯了主子,须桓之并不会照顾人。他有些笨手笨脚的擦着付明戈头上的冷汗,看着人苍白的脸,摸到的却是滚烫的温度。
正好此时煎好的药被小丫鬟端了上来。
须桓之立即端过药碗,舀起一勺深褐的药液,就喂到人的嘴边,语气很是温柔,“明戈,过来,把药先喝了。”
付明戈正烧得神志不清,哪知道要过来自己喝药。旁边的老管家想提醒却是不敢,滚烫的药液被须桓之灌进付明戈嘴里……不出意外的引起人一阵猛烈的咳嗽!
从胸腔发出的闷咳声撕心裂肺,付明戈不仅把刚刚那一勺药吐了出来,连带着气味微酸胃液和微苦的胆汁都要吐出来,白色的内衬立即染上了一点污秽。他昨日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都空着,此时即使是呕吐也吐不出什么内容,只能是干呕而已。
须桓之看着他往日里英姿飒爽的付将军成了这副模样,不禁暗自懊悔起昨日自己的任性。
——是的,任性。
若不是他无视他在烈日下整晒了一天,若不是他无视他在暴雨下整淋了一夜……体质绝好的付明戈怎会病成这副模样?!
思及此,须桓之更是恼怒起来——做了皇上,位高权重,便是有那样的特权,那就是把对自己的恼怒发泄在别人身上。
须桓之冷冷喝道,“去!把在太师府家的太医全都给朕叫来!!谁敢拦着不放人,就是违抗圣意!!”
张公公自打看到皇上脸色不对,便亲自去了太师府上请太医。
因此不消一刻钟,太医院两位自理最深的老太医便被带了过来。
两个老家伙听张公公的意思,知道皇上龙颜大怒,一脸惶恐连滚带爬的进了明戈府,见到了皇上便三跪九叩,那句每天都要听个几百遍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直让须桓之犯头疼。
“皇上,付大人的确是染了风寒,其他的,并无大碍。发热是正常的现象,昏迷是因为体虚造成。只是现时已入夏,空气闷热潮湿,恐怕……对付大人身体的恢复,有些不利。”
须桓之低低的“嗯”了一声,面不改色,内心愧疚万分。
太医回身嘱咐明戈府的老管家,“这室内要保持空气流通,不能见风;臣开了药方之后,待下人们煎好药伺候人喝下之后,付大人会全身上发汗,此时要注意保持皮肤干燥,否则这样热的天气里,大人可能会起热痱子……”
太医的方子果然好用,一剂药下去,不消三刻钟,付明戈便开始大汗淋漓。下人们伺候着瘫软在床上的付明戈换了内衬和床单,须桓之本想先去外面回避一下……走到门口不经意的一回头,突然看到……
“等等,”须桓之转身走回来。
他俯下身,掀开白色的内衬衣角。付明戈腰侧的一道伤疤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伤并不严重,但因着付明戈肤色是如玉的白皙,因此这印记鲜红的伤口便显得有些刺眼,像是刚被划伤不久。此时出了些汗,伤口处被泡得有些发白。
须桓之脸色顿时暗了下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老管家再眼神不济也看得出皇上此时情绪不对,哆里哆嗦的回答道,“回皇上……这……奴才,奴才不知……”
“不知道?”须桓之微眯的双眼中透出一丝冷峻的光,让人背后发寒,“你家的主子,你居然不知道?!”
“这,这……”老管家感觉自己身上的冷汗简直要把衣衫都浸湿,一股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哆嗦,他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天,前天晚上付大人回来的时候,老奴似乎记得大人一直捂着腰侧……老奴问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了伤,付大人只摆了摆手,便一个人进了屋里头……”
听到这里,须桓之面色愈发阴沉起来。他看着那道并不严重的伤疤,沉思了许久——
前天夜里……那岂不正是韩家的小公子韩泠风受伤的夜里?难不成这伤……是付明戈去害韩公子时被韩家侍卫所伤?
“太医呢?”须桓之扬声问道。
“臣,臣在。”
“能不能看得出这伤是如何造成的?”
太医凑近看了一眼,心里立即敲起了鼓,刚刚居然没发现付大人身上还有伤……皇上今儿情绪一直不对,这要是怪罪下来,真是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回皇上,这道伤口,臣认为应该是鞭子之类的物器所伤。”
“哦?不是剑伤或刀伤?”
“回皇上,这伤口不是十分整齐,周围也有些青紫和瘀肿,因此老臣判断,这并非刀剑所伤,臣这就开一副外用的方子,给大人敷上,三日内必见好……”太医顿了顿,“不过……”
“嗯?”
“皇上……付大人刚刚发汗完毕,这样光着身子晾着恐怕……”
须桓之这才发现刚刚只记得看那道伤,完全忘了给人盖上点被子之类。原本高热的温度已经退下不少,这样晾了半天,眼看着昏迷的付明戈又开始有些轻微的发抖。
心里又是一阵动容……
须桓之面色又缓和了几分,道,“你们……都先去外面候着罢,没有事,就不要进来。”
太医和几个下人一阵错愕,不明白皇上这又是为哪般。
尤其是做太医的那两个老头子,完全搞不清楚今天的皇上脸色几经变幻到底是为何……但看样子,总是少不了跟付大人有关的。
付明戈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器重付将军,朝野上下谁人不知。
今日付大人病重,皇上着急……那也是应该的。
跟谁有关都好,做太医的都巴不得推得远远的不要跟自己有关才好。于是几个人全都哈着腰退了出去。
卧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须桓之静静的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的盯着人,看了半晌。
收敛了帝王之气的须桓之,除了浑身上下的贵族之气还在,也不过像是一位普通的富家公子哥。
付明戈似乎好受了许多,睡着了的样子安逸极了。脸部线条缓和流畅,勾勒出绝美的静逸容颜。
曾经须桓之总是很奇怪,这样一个只要不说话就那么安静的人,怎么可以只要提起一把剑,就仿佛换了个人,将剑花舞的落花流水华丽万分?
这具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
须桓之总想看个究竟……无奈这么多年过去,每次他觉得自己看透了付明戈的时候,这个人总会再给他更多的惊喜。
这个人,永远带着一点让他陶醉的神秘,他从未看明白。
付明戈微微动了动身子,像是一只手臂被压得麻了,还十分可爱的微微撅起了嘴。
须桓之轻笑一声,俯身轻吻住人的嘴唇……
——这感觉真的太让人……
须桓之褪下外衣,轻手轻脚的掀开一边被角,当今龙体金贵的皇上,就这样委屈着自己,挤上了当朝一品大将军的床。
前一日,付明戈一夜未眠,须桓之也同样一夜未眠。
雨后湿润的空气扑打进窗棂,带着一股子清新的气息。须桓之搂着体温有些稍高的付明戈,闭上了双眼,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在江南的日子里——也是同样湿润的空气、安静的环境,怀里人遥远而熟悉的淡淡味道——这都足以让须桓之浮躁了一整个早上的心安静下来……随即便同人一起,沉睡了过去。
——一直到日暮西沉时。
付明戈动了动身子,感觉出身边有些异常……可又有些熟悉,这……
千想万想,付明戈怎么都没想到睁开眼便看到了刚刚还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人。
“醒了?”须桓之一手撑着头侧卧在床榻边,温和的对着他笑,一双狭长的双眼眸光流转,明亮异常,“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桓……”付明戈还处在梦醒之间,好在反应还快,随即改了口,“皇,皇上?……”
须桓之邪魅一笑,“晚了,朕要回宫去了……太医们都在外面候着,有事记得叫他们……”
“……”
“……朕很久没活动筋骨了,养好了病,记得来宫里与朕耍耍剑。”
须桓之起身便出了门,付明戈连回一声“臣遵旨”都没来得及。
睡了一觉,须桓之觉得浑身都神清气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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