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么多年,让须桓之最欣慰的事情,也是培养了这么一个让自己自豪的、让自己放心把江山交付出去的儿子。
须语凡收起佩剑,转身见到须桓之,十分兴奋的叫道,“父皇~”
付明戈闻言,动作一顿,转身恭敬道,“皇上。”
毕竟还是小孩子,须语凡再成熟也逃不过年龄的限制。他兴奋的对须桓之说,“付大人今天教了我几招厉害的,我已经学会了!我要给父皇耍耍看!”
满朝上下,也就是见到太子殿下,才能让须桓之万年不变的严肃表情上露出三分笑意。他纵然不是个好情人好丈夫,倒真的是个合格的好父亲。
“刚父皇已经看到了,你做的很好,不过要继续努力下去,朕的江山,还等着……”
“还等着你来掌管,可不能辜负了朕的意愿,”须语凡接话道,十分不满的撇撇小嘴,“就知道父皇又是这句话,说来说去,都听腻了。”
须桓之也不生气,“练好了就快回书房去罢,舅舅等你很久了。朕在这里,有事要交代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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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皇后娘娘手里攥着一把用金线描画出凤凰图样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手里拿着的,是须语凡最近几日的练字本。
翻到最后一页,姣好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不错么,比你小时候,可是要强多了~”
与皇后娘娘说话的,正是她嫡亲的弟弟、当今太子唯一的亲舅舅,韩泠风。
自家姐姐虽然做了皇后,此时没有外人,他们也不生分。韩泠风站在一旁道,“太子聪明伶俐,我怎么比的上他。”
“是么,”翩纤把本子随手放到一旁,“也是你教的好。那孩子爱动,要不是你有耐心,他怕是也学不到这样的程度。”
韩泠风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道,“还有一个月,就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了。皇后娘娘准备如何操办?”
摇着扇子的手一顿,韩翩纤道,“你不说,我这个给人做娘的都差点儿忘了。生辰……”顿了顿,道,“不要太铺张,多弄几个热闹的节目就好,你决定一下,然后来告诉我。”
韩泠风颔首道,“是,皇后娘娘。”
“说起来,”韩翩纤起身向外望去,“这孩子跑哪里去了,怎的到这时候还不过来,真是太散漫了。”说着,就要叫下人去找太子殿下过来。
“臣去找找看罢,”韩泠风道,“太子天□动,别太束缚着他了。这深宫内院,本就没有外面开阔,再这样管着,怕是更加狭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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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付明戈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目光下垂,口气也是十足的毕恭毕敬。
如同过去的八年里一样的毕恭毕敬。
须桓之略微皱眉,道,“朕有些事要同你讲。”
“巧了,皇上,”付明戈淡淡的口气,“臣也有事与皇上说。可否让臣先说?”
须桓之嗯了一声。
付明戈道,“皇上,太子奇才,虽年纪小,但已然掌握了武学的基本要领。刚刚太子的表现,想必皇上也看到了。臣以为,就让太子这样练下去就好。”
须桓之眯起双眼,半晌才道,“所以呢?”
付明戈轻抿薄唇,道,“皇上金口玉言,可还记得八年前的承诺……?”
须桓之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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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皇后是早产。瘦小得像只猫崽子似的太子从母亲肚子里出来之后,韩翩纤的下身,便开始流血不止。一屋子的产婆手忙脚乱,太医们无从下手,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年轻的皇后大半条命被阎王爷收走。
可能是韩翩纤足够善良积了德,或者上天可怜那刚出生的孩子……忙活了半天,居然有惊无险。脸色已然如同白纸的皇后娘娘,最后硬是活了过来。经过近一年的调理,虽说身体大不如前,也永久失去了再孕的可能,——可是,她总算是活了过来。
须桓之在太子出生那日便大赦天下。被贯以“叛党”这个罪名的穆则轩,也因这大赦而逃过了朝廷的追捕。原本那日,付明戈是想跟须桓之请求辞官,谁知须桓之听到他说已经将穆则轩放走的消息之后,龙颜大怒,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付明戈的请求,甚至命人将他关进狱中,三日不给吃喝。
付明戈也是心气儿高,三日之后,等到喷香的米饭菜肴送上来,他反倒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只说要见皇上,便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最后,须桓之亲自进到大牢中。他们君臣二人在那阴暗潮湿的地方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谈了三个时辰。
直到今天,须桓之还记得那日脸色苍白的付明戈用沙哑的声音跟他说的那句,“皇上若不答应臣,臣甘愿饿死在这牢狱之中;天下之大,皇上最了解臣不过,仕途再坦荡无阻,也不是臣想要的。”
须桓之不是不心疼人,可那人的态度,真是恨得他牙痒痒……他只提了唯一一个要求,“八年后,朕放你走。”
付明戈思虑半晌,道,“好。”
如今,八年期限将至,须桓之也知道按照付明戈的性子,必然是再也留不住了。八年里他对他冷言冷语,那冷仿若是千年不化的寒冰,让他日夜煎熬在其中。须桓之总是不像付明戈了解自己那样的了解他,他到底还是琢磨不够明戈的心思。他的强硬和强势,最终将人越推越远,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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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里,须桓之一直都没能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付明戈对他突然转变了态度。
他对他的真心,明戈一直都是知道的——哪怕二人之间的柔情蜜意全都披着一层厚厚的伪装,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住像最拿不上台面的“苟且偷情”——可是之前的那些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过的,付明戈也从未抱怨。
所以,须桓之今日才想来问问付明戈,趁着他当年随口说出的“八年”即将到期的这一天,放下他高高在上的身段和倨傲自持的态度,低声下气的问问付明戈——“究竟是为什么?”
桃树之下,一片荫凉。时已入夏,粉白粉白的花朵早已枯萎凋谢,抽出绿叶的桃树从远处看,与御花园中的其他景致并无太多的不同。
付明戈在那荫凉之下淡然一笑,“臣本以为这八年也就这样过去了,今日,皇上既然问到了……臣便直言相告,”嘴角隐隐显现的一抹凄楚透露出付明戈这些年来的孤寂,“皇上,臣斗胆,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须桓之皱眉,却还是按捺住情绪道,“问。”
付明戈道,“众所周知,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情谊,仅仅止于‘相敬如宾’四个字,”顿了顿,他仔细观察着须桓之的表情,淡然道,“——臣想知道,皇上对韩大人,又是止于哪四个字?”
一时间,须桓之脑中闪过一片空白。
他满眼都是付明戈一脸淡漠的神情,那样的淡漠,让他一丝一毫都找不到当年熟悉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对自己的留恋之情。
这个掌管乾坤治理天下时都能淡然处之的帝王,竟被这一个问句,噎得言语不能起来。
付明戈苦笑一声,道,“臣知道,皇上身为帝王,为皇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也是分内之事,所以当年,臣得知皇上得一皇子之时,真心为皇上欣喜了好一阵。太子虽然年幼,但所表现出的聪慧和伶俐,也让臣十分欣慰。可是皇上……有一件事,臣确是高估自己了。”
“什么?”须桓之紧张问道。
“韩大人。皇上与韩大人之间……臣不能,不能不介意……”付明戈垂下眼帘,不再看须桓之。他将目光投在脚下草地上的一对蚂蚱上。颜色青翠的昆虫明明前一秒还静静的落在草叶上,下一秒,就蹦得没了影子。
一如当年他对他的感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须桓之嘴线绷直,却不知如何开口。表面上看,是他束缚着付明戈,实际上,他早已被他吃定,从里到外,他的一举一动,哪一样不是被付明戈牵引着心思?韩泠风?那只不过是个替身、是个影子罢了。
半晌,须桓之才无理的狡辩道,“那你呢?你敢说你当年……当年跟穆则轩没有半点瓜葛?”
“他?”付明戈又是一抹凄楚的苦笑,道,“桓公子,明戈若不是念及同你的感情,当年何不把他留在身边,用来一解这些年来独自一人的孤苦?”
那一声“桓公子”,让须桓之听了,又是一阵恍惚,恍惚回到了多少年以前,他们还年少,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说来也可笑,这么多年了,眼前这个人,哪一次不是抓准了他的死穴点下去的?看似自己对他薄情寡淡,可付明戈怎会不明白他的深情?他对他不好,他就由着他对他不好——反正到最后,明戈只是受些皮肉的疼痛,他却要在深深的愧疚和忏悔中度日如年,一度,就度过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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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来的沉默,在这一次爆发。两人争吵得算是激烈难当,自然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过来寻找太子的韩泠风,站在一棵树后,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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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有点儿困惑,为何前一刻还十分正常的亲弟弟,出去寻太子寻了一圈回来,就成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总不可能是因为太子殿下绕了另一条小路回来,没被他寻到让他失望所致吧?
隔了没多久,皇上也到书房来看了看太子的功课,亦是一副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进来,韩泠风更加心不在焉,甚至还有些手忙脚乱。
韩翩纤是局外人,作壁上观的角色,总是能将事情看的最明朗。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之间,肯定刚刚发生了什么。
其实,自己这弟弟的心思,以及皇上这些年来跟他发生的一些事……韩翩纤心知肚明。
韩泠风年纪也不小了,纵然是长了一张与年龄不符的清秀精致的小脸,可也挡不住人的闲言碎语的。她也不只一次旁敲侧击的提点过韩泠风,甚至在地位身家的大臣中间帮韩泠风物色过人家的适龄女儿,可是每一次,不是被韩泠风含糊着搪塞过去,就是被直接的忽略掉。韩老太师也老了,虽然身子骨还硬朗,可照这样的事态看来,他老人家盼望着抱个孙子的愿望,也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实现。
其实韩泠风自己也知道,这些年来须桓之对他,并没有他所希望的感情在其中。八年里,每一次须桓之将他压在身下,那双狭长流光的眼里透露出的,都是无尽的愧疚和寂寥。他眼里看着的是自己,却没有半点儿热烈的情愫。韩泠风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没有发现和察觉皇上对他的感情——没发现没察觉,并不等于没有感情。
可是现实就是那样残忍,他在树后看到了须桓之看付明戈的眼神,那么富于情感,跟看到自己的时候是那样的不尽相同——哪怕是混杂着怒气的眼神,都比对他的无情无义要让人羡慕。
现实撕破了韩泠风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幻想,戳破了那道幻影。
现实告诉他,他这全是在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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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韩翩纤道,“妾身有一件私事,想同韩大人说一说,不知皇上……能否准许?”
须桓之被叫回神儿,听到“韩大人”这个称呼,心里莫名的一阵翻腾,道出一句意味很深的话来,“朕准了。正好,韩大人也是你娘家的人,有什么事,你也能提点他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HI~大家~~~ 我,我爬墙回来了。。。
其实明戈他只是吃醋了,只不过一下子吃了好几年……
正所谓不吃则已,一吃惊人
所以渣桓公子,你好自为之……╮(╯_╰)╭
二六章 蓄势
韩泠风跨进内室,便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可以替皇后娘娘分忧,是臣的荣幸,不知娘娘是何事?”
“得了吧,”芳德皇后随手一摆描金的团扇,脸上的笑容温润,道,“泠风,你跟我拿着这副腔调做什么?当今皇后娘娘,就不能是你亲姐姐了?”
韩泠风一愣,随即也笑开。血果然浓于水,他脸上的笑意,与韩翩纤如出一辙。
“自从我进了这皇宫,就再没机会跟自家的兄弟姐妹说说话什么的了。虽然皇上待我不错,不介意我常与娘家走动,可有些话,总是没逮着机会能说出来。”韩翩纤一派悠然的坐着,声音如玉珠一般圆润。
“那……姐姐今天叫我,想说些什么?”韩泠风也放松下来,问道。
韩翩纤挺秀的眉尖微微一蹙,轻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泠风,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