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穆则轩来说,这两三个月来的日子过得宛如在梦境一般美好,以至于在他生命余下的所有时间里,都无法忘记那份美好。
他从未想过自己效忠的付明戈,那个看似温润实则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付明戈,那个似乎只能成为梦中人的付明戈——居然会与自己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付明戈每日都会邀他一起,或是出去喝茶吃饭,或是出去踏青出游,或者只是随便的在闹市街上遛弯弯……每一日每一日,从那日付明戈主动来找他开始,就从未间断过。
其实说是亲密,也未必准确。
穆则轩从未牵过人的手,亲过人的嘴唇……更别提那档子抵死缠绵的事儿了。
可他还是觉得亲密。
从前的付明戈对于穆则轩来说,就好像一个物事,一个世间无二的宝贵珍奇,被高高在上的摆放在那里,只能由世上唯一一位配得上他的人抚摸爱惜。
穆则轩有机会接近他,可是这件珍奇的外表笼着一层耀眼夺目的光华,穆则轩摸不得碰不得,只能远远的看着,欣赏着,却完全无法幻想碰触他的感受。
而如今的感觉是,这件无价之宝已经被他拿在了手上——或许少了从前的夺目光华,却多了一份温润的触感。
“在想什么?”付明戈转身对他眉眼弯弯的笑,“前面那家店铺总是卖些十分有意思的东西,跟我去看看。”
穆则轩脸色胀红,道了一声“好”。
付明戈又是一笑,转身向那处店铺走去。
店铺虽小,当真是杂七杂八什么都卖,都是些少见的珍奇玩意儿,一样一个,没有重复。
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经常派下人到这里来收集些小东西,独一无二的感觉总是能满足所有人的虚荣。
那店老板像是认识付明戈,一见他进门就招呼道,“大人,许久不见,这是想来选些什么?”
“随便看看,”付明戈笑道。
店里头大部分都是女人用的小东西。他们两个大男人来,老板还以为他们是要给自己心上人选礼物,一个劲儿的推荐。
付明戈也不解释,笑吟吟的应和着,眼睛却是自顾自的到处看,走了一阵,忽然双眼一定,伸手捞起一块精巧的玉佩,问道,“老板,这怎么卖?”
那老板一看,脸色一正,“大人真是好眼光,这是块和田玉,天然成形,没有任何打磨,只钻了一孔用于穿线,”顿了顿,“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玉佩,送给心上人,再合适不过。”
付明戈把那晶莹的玉石拿在手上摆弄了半天,自言自语道,“是个好东西……”转身又对穆则轩说,“则轩,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吧?”
穆则轩一愣,低头看看付明戈手里的东西,“我……我不能要!”
“唔?怎么不能?”付明戈笑起来,“一块石头,我送你又不是你送我,要不了你的命,拿着!”又转身问老板,“多少银子?”
‘
两人回去的路上,穆则轩一直低头不语,脸上比天边的晚霞还红,付明戈却像是没看到,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还跟穆则轩说着什么。
穆则轩却全没听到,全心全意的感受全都系着手里那块硬邦邦的石头,空空的手心被付明戈亲手送的东西填满,他心里也满满的。
‘
一路走回去,到了城南明戈府的街口时,夕阳早已落下。
玉般月色清透如水,被横到半空的茂密枝杈割得支离破碎。
“则轩,”付明戈站到原地,转过身来与人认真的对视,“最近一段时间跟你在一起,感受颇多。”
“……”穆则轩立在原处,连呼吸都要忘了。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你的确是个……专一的人,”付明戈的话语对于穆则轩来说,像是一颗一颗冰凉沁心的珠子,让人十分舒爽,“近几天我都有些私事要办,就不去找你了。五天后的傍晚,到我府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
那天半夜天降大雨,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有所减小。
午后,付明戈顶着时大时小的雨进了皇宫。他在御书房的外间等了整整四个时辰,也没有见到须桓之半个人影。
就连最后一次得到点儿消息,也是两个时辰前,张公公从里面出来小声对他说的那句“付大人,皇上他今天……情绪不大好,您看……”
——情绪不大好。
付明戈在心中默念这句话三遍,心中万般无奈,知道须桓之是气自己了,便抬头道,“烦请公公禀告皇上,皇上若是情绪不好,臣便在此等到皇上有情绪了,再召见臣。”
张公公长叹一口气,轻声道,“付大人,您这何必……要不明儿个再来?奴才今儿晚上也帮你劝着皇上点儿。”
“那就有劳公公了。”付明戈行了一礼,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
天边又滚出几声闷雷,淅沥的小雨又变大,天色也比之前更暗了一些。付明戈正看着从天而降的雨帘发呆,就听到身边走来一人对他道,“……付大人,也在。”
是韩泠风。
付明戈回过神儿,连忙回礼,“韩大人。”
韩泠风一张秀白的小脸被半深不浅的官服衬得十分干净,清秀的五官像是在白色骨瓷上用工笔描画出的一般细致,就连付明戈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多在他脸上扫了几眼。
“韩大人有事找皇上?”出于礼节,付明戈随口问道。
“不,不是的,”韩泠风道,“半个时辰前,有人传信儿到府里头,说是皇上召臣进宫……”顿了顿,“莫非付大人也是因为皇上要召见所以才……?”
韩泠风说起话来声音不大,温文儒雅,可这句话却如绵绵细针一样,密密麻麻的刺在付明戈心上。
他说,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付明戈在这里等须桓之的召见,须桓之却让人传信将韩泠风叫过来,这到底……
还未想明白,就听到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声道,“泠风到了?进来,陪朕下个棋。”
韩泠风顿了顿脚步,下意识看向付明戈,道,“付大人先请。”
付明戈略一愣,苦笑一声,“皇上是在叫你,先进去罢。”
‘
这一等,又是两个时辰。
外面已经天黑,雨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
付明戈第七十二次看向刚刚韩泠风走进的那道门,那里面偶尔会飘出几声欢声笑语,看样子那君臣交谈甚欢。
他揉揉额角,没想到,只是等人,就将自己耗得如此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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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这时,须桓之扬声道,“付大人还在外面?且近来罢。”
付明戈一走进去,就看到那君臣二人在一盘棋局上正杀得火热。烛火通明,屋子里的气氛充满了暖意,须桓之懒洋洋的抬眼看看他,道,“付大人别来无恙?”
“皇上,”付明戈低头看着须桓之穿着金靴的脚尖,“臣有事要说。”
“什么事?”须桓之说着,手上落下一子。
“……”付明戈没有立即回答,抬头看他,眼里分明写着“外人在此,不便详谈”。
看他一眼,须桓之哪能不懂,道,“泠风不是外人,你且说罢。”
付明戈抿抿嘴唇,“皇上,还是……还是不要被人听去的好。”
“放肆!”猛然一拍棋盘,棋子被震起又落下,须桓之厉声道,“有话快说!朕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瞎闹!”
“是关于穆则轩,”付明戈皱了皱眉,道,“臣想替自己的属下,跟皇上提一个请求。”
如果说当今英明神勇的皇上有什么软肋,那一定是付明戈;而如果说有什么能戳动这条软肋,那一定非“穆则轩”三个字莫属。
须桓之眼中怒火尽现,却依然努力压制住,“他有什么好说?莫非你要向朕讨了这个人,弄到你明戈府里做夫人?!”
这话说的极重。
且不说穆则轩和付明戈两个,都是男人,这样的事只是说一说,就荒唐至极;而且,若只是他和须桓之两人之间的对话,或许还有些其他的回转余地。
可是现在,有第三个人,韩泠风在场,付明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这句话对自己尊严上的侮辱和歧视。
在一旁的韩泠风早已发觉气氛诡异,此时也忍不住劝道,“皇上,莫不如听听付大人要说什么?”
可是这一劝说,倒真的没有起到劝说的作用。
他付明戈不是没有脾气。
他或许可以忍受身为皇上的须桓之压下他们的感情,在外人面前只以君臣之礼相待;
或许可以接受他为了自己的皇位后继有人,立皇后生太子;
更可以理解他因为自己与别人关心亲密而将脾气撒在自己身上……
可是……他不能忍受在须桓之面前被折了尊严之后,再让一个外人为他求情。
咬了咬嘴唇,付明戈努力稳住声音,道,“既然皇上今日‘情绪不好’,那臣改天再来罢。”
说罢,草草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
五天之后,傍晚,穆则轩出现在明戈府。
小厮引着他往里走,因为来的次数多了,那小厮也跟他混得很熟,一边走还一边笑道,“穆将军几日没来了,咱们公子这几天都有些茶饭不思呢!”
“哦?”穆则轩故作镇定,心跳却在加快,“应该,不会罢……只是几天而已。”
——虽然这几日他更是茶饭不思辗转反侧,恨不得自己一觉能够睡到五日后,这样就不会觉得日子难捱了。
他哪里又知道,付明戈“茶饭不思”的原因,或许并不是因为他。
‘
还是屋后那处空地,还是相同的月色,却是不相同的人。
付明戈颀长消瘦的背影被月光拉出一道阴影,铺在地上。穆则轩脚尖堪堪停在那影子旁边,道,“将军,我来了。”
闻声,付明戈的身影似乎顿了顿,之后转过身,看着他笑道,“来了?那就好。”
穆则轩总是抵不住他的笑的。
那人眉眼一弯,目光明亮,淡淡的柔和与温情都含在里面,让人根本无法抗拒。
那双眼睛,也真是漂亮,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无法想象,长得这样一双漂亮眼睛的人,是个叱咤风云将军。
这一眼看得如此之深,穆则轩甚至觉得,今夜过后,这样的付明戈,他再也看不到。
‘
果然,下一刻,付明戈便忽然收拢了笑容,眼中的温情迅速消散殆尽。他目光依然定在他身上,未曾移动,却冰冷得仿佛从未有过笑容。
付明戈冷冷的问道,“穆则轩,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穆则轩是谁呢?是谁呢?~啦啦啦啦~~~~~o(≧v≦)o~~
二四章 消散
付明戈冷冷的问道,“穆则轩,你到底是谁?”
穆则轩定在原地,只觉四肢百骸都被那冰冷眼神冻住,扯开僵硬的嘴角,“将军……”
“我再问一遍,”付明戈声音比之前更冷,“穆则轩,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人相对而立,相距不过三尺距离,穆则轩却觉得转瞬之间,原本已经与他接近的人,已生生退到千里之外。
他下意识的向前跨出一步,身体完全出于本能的想要接近付明戈……不料一股尖锐的寒气扑面而来,反射月光的剑锋划过一道亮光,直指自己的面门!
“……将军,我……”只说出这几个字,穆则轩就哽住,眼中流动起一层亮光。
“拔剑,”付明戈命令道,“用你的左手。”
听到这句,穆则轩浑身狠狠一震!
他的左手……他的左手?!
‘
身为武将,不论是出于本能还是为了自我保护的目的,都不希望他人对自己的弱点了如指掌;相反,为了能在不时之需有所准备,他们还会隐瞒一部分的实力。
穆则轩隐藏下来的,就是他左手用剑要比右手灵活得多这一点。
可是……这么多年了,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知道这事……
究竟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你想知道?”付明戈笑道,笑意却未达眼底,“若是想知道,跟我打完这一场,我自然会告诉你。”
‘
与付明戈相处了这么多年,穆则轩其实是很少有机会亲眼看到他将一把剑舞动到这么认真的程度的。当年之所以会跟着他,也只是奔着他的名声——毕竟一个长相俊秀成这样、年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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