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莫雅之见到夏正林手里捧着一盆花回家,心里好是激动,这个家有了一定的内容,并不完全是个空壳子,她好喜欢这粉嫩的花。接过夏正林手里的四季海棠花,莫雅之把它放在了后院的天井里,让天井里斜射的阳光照着它。
“没有看出来,你喜欢种花。”莫雅之心底有种甜蜜的感觉,脸上浅浅地笑着。
“嗯。”夏正林没有告诉她,这盆四季海棠花是爱熙的最爱。
夏正林静静地看着花朵的形状,真是妙不可言,有种无法用言语表叙的灵动,怪不得爱熙如此喜爱这种花。想到爱熙,夏正林的心被扯了一下,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痛和不可救药的怅惘在他心里盘恒。他心里梦想着从史家把爱熙接出来,然后两人走到天涯海角去,从此不问事事,只做你浓我浓。但这只是想想而已,而且不知想了多少次。但他不能把爱熙从史家带走,史家能给她一个安逸的生活,而自己身处一个险峰似的环境中,连个最起码的平安生活都不能给她。他不能,他又怎能让自己心爱的人跟着自己吃苦受罪。
燥热的风吹过,小小的花朵在风中微微摇曳,充满着欢乐的样子,而夏正林的心却深入了无奈的境地。
六月初七,他要去赴个约会。德国仁来洋行的买办史德望为小儿子和孙女同时庆祝周岁,在家里开个酒会,把他和老板一同请去了。能和史德望拉近关系是夏正林求之不得的事,而这段日子都一直跟史德望应酬,他手里有些秘密物资,正是夏正林所需要的,虽说风险够大,但能搞到的话就能救活许多的伤病人员。
以关宁的身份带着莫雅之去史家,去祝贺两个小孩子的生日,不碰到爱熙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还有万一碰到母亲又怎办?这件事真是让夏正林伤脑筋。
☆、四十六章 抓周
“关宁--”莫雅之在餐厅里喊他。
夏正林放下手中侍弄的海棠花,回到餐厅。
“喝绿豆汤,消消暑气。”
一碗清凉的绿豆汤端到夏正林手。
“谢谢。”夏正林把绿豆汤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轻轻喝了一口,很清凉,这清凉之中隐约带有暖暖的情意,夏正林品得出来。他能感受到她看他的眼神慢慢变得灼热起来,笑容中或多或少会带点羞涩的味道,那是少女所特有的纯清的羞涩,是自然的流露。但他不想这样,不想假戏真做,这只是工作,如此而已。
“雅之,”夏正林喃喃地说,“有个应酬要你一起出席。”
“没问题。”莫雅之很乐意效劳,“去哪里?”
“史公馆,他家酒会。”
“史公馆?我知道的,以前在他家的四姨太那做过一阵时间的家庭教师。”
“这样最好,不致于因为陌生而感到不快。”夏正林看了一眼莫雅之,继续说道:“你是个大学生,又是教师,现在让你待在家里,是不是觉得很屈材的。”
“哪里,这里的工作非常重要。”
“谢谢你的绿豆汤,很好喝。”
夏正林微微一笑。
莫雅之回以一个甜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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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确认叶七海就是那个天杀的恶魔之后,牛月娥心里就像沉上了块石头。这个耻辱多少年了,压在心里不敢告状任何人。他毁了牛月娥一生的幸福生活,让她夫妻分离,让父子不得相见。牛月娥想杀了叶七海,可是她不敢。对于杀死一个人她没有胆量,她吃素念佛,连杀鸡杀鱼都不敢,何况要去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对于这个恶魔,只有躲着。好歹史公馆建筑庞大,藏一个人没有问题,这反而把害人精和被害人给颠倒了。
牛月娥的心里时常牵挂着儿子,在夜籁寂静之时,遥望明月,她在心里暗暗叹息,儿子不知去了哪里,如果真的在上海,为什么不来看看我,还有爱熙,难道就这样把爱熙扔在史家就不管了。有了宝宝,是个做爹的人了,正林知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能来看看娘呀?
两行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一个人的苦有谁知道。与丈夫分别快二十年,他一定认为我们母子已死于非命,说不定他也已另娶妻室,也许膝下子女一大群了。
人生的命运就是捉摸不定的,那是老天爷给按排好的,牛月娥总是这样来安慰自己。就像爱熙,一直以来,奶娘、奶娘地叫自己,没想到竟然给她带来个孙女,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
这个不能相认的孙女周岁了。虽然不能相认,但好歹都是自己带着,这女娃子长得像爱熙,水灵灵的,惹人喜爱。自己喜欢,那也只能是偷偷地在心里喜欢。
庆祝周岁生日的酒会已在布置了,非常的隆重。叶七海的身影时常在大厅里晃悠,指手划脚的,牛月娥像躲瘟神地躲着他,她大多数时间在自己的房里,不敢去大厅堂。
德国进口的啤酒、香槟,还有英国的红酒、百利甜酒都摆上酒吧,侍从擦拭着高脚玻璃杯,对着灯光照一下,玻璃杯耀目的折射光如同钻石般明亮。大厨们则在准备西餐的配料,一切在有条不紊中忙碌着。
六月初七,阳光睛朗。空气中略带栀子花的香甜味。史公馆的花园草坪上点缀着如同波浪样起伏的彩色灯泡,当夜暮隆临,彩色灯泡亮起,花园犹如星光璀璨的空中楼阁,又似掩映在花草丛中的童话仙境。周岁的酒会在入夜时分开始了。
白色的西式桌椅依着灯光座落在草坪上,夏正林和莫雅之坐在中间,两人轻声耳语着,时而微笑相对。侍者送上红酒与甜百利酒,两人接过酒来抿着,品味着。时而又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莫雅之把以前在史公馆里做教师时的趣事跟夏正林叙说着。
大厅里的抓周仪式刚结束,五姨太如愿,她的儿子抓到了算盘,于是笑逐颜开,脸比桃花更灿烂。
爱熙抱着宝宝来到大厅,她今天穿了件水绿短袖的缎子旗袍,丝织的面料看上去柔和华丽,前襟领子边至肩头镶嵌蕾丝面料,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这凭添了几许的性感与妩媚。
爱熙把宝宝放在抓周的桌子上,任她爬行,史太太看着孙女很是喜欢,在旁边使劲地给加油呢,宝宝在各种小物件中爬行,随手抓住了一支笔,也许是这支笔头毛绒绒大得如刷子似的毛笔吸引了她,她抓着毛笔在手中胡乱地把玩,天真无邪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手里的玩具,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爱熙很是高兴,宝宝喜欢笔,将来能做文绉绉的事,或许,做个老师也未尝不可。她让奶娘把宝宝抱回房间去,自己打算应酬一下生意上有来往的几位老板后也回去了,这种热闹得近似有点奢华的气氛,爱熙并不适应。
☆、四十七章 我叫关宁
莫雅之离开花园走进了大厅。
刚才一位侍从来到夏正林身边,低声跟他耳语了几句,夏正林跟莫雅之打了个招呼就跟着待从走了,莫雅之一个人在花园里坐了会觉得无趣,便来到大厅,里面热闹,她想坐在里面听听音乐也好,如果碰到了四姨太,说不定还可以聊几句呢。
“莫雅之。”爱熙见到迎面从花园里走进来的莫雅之,她很感到意外,几年不见竟然在这个专门为宝宝举办的酒会上见到她了。
“大少奶奶。”莫雅之见到爱熙很是兴奋,两人拉着手坐了沙发里。
“莫雅之,上次听四妈说你回广东去了,就没有见到你过。”
“有两年多没见到了吧?”
“应该吧。”
“你好吗?”
“不错。谢谢你上次留给我的书。现在又回上海了?”
“是的,跟着我先生回上海住了。”莫雅之把“我先生”三个字从嘴里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觉得有点羞涩,但马上又觉得好温馨,好像这是顺理成章的,而并无虚幻之感。
“哦,那你先生今晚也来了。”
“嗯。”莫雅之向四处张望了一下,“他刚才有事走开了一下,现在不知在哪里?”话还没说完,莫雅之见夏正林从二楼的楼梯上下来,忙站起来向夏正林招手,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从史望德的书房出来,夏正林想去花园里找莫雅之,正在楼梯上,见莫雅之远远地朝自己挥手。夏正林看见了,爱熙就在莫雅之身旁。深深的爱这时如同一根亘在心头的刺,却还要装做若无其事,夏正林的心似在热日的沙漠里煎烤,热浪随时能把他融得不见半点灰烬。
“大少奶奶,这是我先生,关宁。”莫雅之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空气在急速地流转,而只是热情而又点羞涩地做着介绍。
爱熙抬头望着下夏正林,心里茫然,关宁?
那明明是正林,那脸形、那眼睛、那鼻子、那嘴角上浅浅的伤疤,哪点不是了,他怎么成了莫雅之的先生,还关宁?爱熙恨不得撕开夏正林的衣服,看那左肩之上残留的伤口,证明那就是她的正林。
“你好,大少奶奶。我是关宁。”夏正林忍着心里的巨痛,强调了“关宁”两字。他只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难道告诉爱熙,亲眼所见未必是真的,这只是一种假象,然后抛弃赣南的那些事、那些人,自己拉着爱熙远走高飞,这是不现实的。
爱熙亲耳听到夏正林管自己叫关宁。心中升起难解的疑惑之情,她表情木然呆滞,幽黑的双眸变得无神而空洞,继而爱熙变得完全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嘴里喃喃自语,别人完全听不懂她在就什么。
“失陪。”她强忍着崩溃的情绪,勉强在嘴边崩出这两字,她挣扎着把持着最后的礼节,然后转身消失在大厅的人群之中。
夏正林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着莫雅之的腰在舞池里默默地跳着慢四步。舞曲优扬地回荡着,两人似静谧月夜之下飘荡的小舟,轻轻摇摆。
爱熙快步走出大厅,把那奢华的大厅、华贵的宾客甩在身后,她来到灯光幽暗的后院小径,在一棵弯脖子枫树前站住,泪水犹如瀑布漫过了脸颊,漫过了那颗灼热的心,漫过了那逐渐趋于僵硬的躯体。
独自掉下来的眼泪让爱熙的思绪混乱不堪。不能,不能是这样的,爱熙想。但又能是怎样的,我这不是太自私了?他应该有婚姻的,应该有家庭的。可是为何,林哥哥,你不来把我带走?让我做你的妻子,让我跟你组成一个完整的家,还有宝宝,还有奶娘,我们才是一家人呀!
爱熙的心被剪子绞了又绞,痛,到了麻木的地步。
池边扑通一声,一只青蛙跳到水里,泛起一片小小的涟漪,在月色之下如银色的水纹是那样的优美,看着那逐渐散开去的水波,爱熙的心犹如那只青蛙,浸到了这清冷的水中,虽说是六月天,但爱熙分明感到了这彻骨的冷,这无渊的痛。
☆、四十八章 秋虫
夜色已深,池塘里起了薄雾,露水挂在松枝的针叶尖上,透过昏黄的灯光,点点滴滴的犹如纵林里的小精灵。大厅里的酒会也渐渐散去,史公馆趋于安静。
爱熙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折断了一截枫树枝,扔入池塘里,听到卟嗤一声,四周寂寥无声。爱熙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爱熙的眼睛肿胀,眼皮红红的,鼓得像金鱼的眼睛。
“小姐,你这是怎的啦?”牛月娥见爱熙的情绪有点不在状况,“有不开心的事?眼睛怎么啦?”
牛月娥左手抱着宝宝,右手拉着爱熙的手,把她拉到了窗台边,轻声问,“大爷欺负你了?”
“奶娘,没呢。”爱熙还想抵赖着,不想承认。
“要想满着奶娘,不想说是吧?”
“不是的。”
爱熙把牛月娥拉到挑出的半月形露台上,望着牛月娥,轻声说:“奶娘,昨晚上正林哥哥来过了,是出席酒会来的。”
“这小子,怎也不来看看我?”牛月娥一脸的焦急。
“正林哥哥,他可能有些难处吧,所以不来看你。”爱熙想,他不但来看你,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改掉了。
“他生活上有困难?”
“奶娘,林哥哥应该生活得不错的,不然也不会被邀请来参加酒会了。你放心好了。”
“是不是正林惹着你了?”
“也没什么。”爱熙淡淡地说,“他结婚了,昨天带着他太太一起来的。”
“这小子,他怎么能这样?”
“奶娘,这也不能怨他,一个人在外面,有个人照顾也是应该的。况且他太太是个挺不错的女孩,我以前认识的。”爱熙在安慰着奶娘的同时,试图说服自己。能说服自己吗?爱熙问着自己,这真的是很难。爱熙看着宝宝,这真的是很难。爱熙的眼底有点湿润,她不想在奶娘面前哭泣了,转身离开,让老吕开车载着她去了服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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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雅之斜斜地躺在窗台边的藤椅上,阳光透进玻璃照着她,那是一个秋韵浓浓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