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卿看了她一眼。咽了咽口水,又狠敲了一通脑袋,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再说,一年之期不是到了?你也不想再与他们歪缠吧?那婆子想必早盼着呢。你不正好带着琬儿住到城里,眼不见为净?”
乔明瑾愣了愣。
一年之期么?
不知为何,周宴卿看着乔明瑾此时发愣的神情,忽然心里像被人揪了一下,闷闷地疼了起来。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温温的淡淡的。没见过大笑,也未曾见过她大哭,想来,就算哭也会躲起来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垂泪吧?
她该有一个更好的男人守在她的身边。
陪着她笑。在她哭时给她肩膀和胸膛,或是把她泪水擦干,让她重展笑颜。
她大笑起来,定也是极好看的。就如那百花杀而傲雪独放的梅,笑在枝头,被雪掩了,也仍是暗香袭人。再抖落那一枝的厚雪,又能现出本来的面目。
在城里我才能日日见到你呐,好看你是日日吃不腻的大白米饭还是只是偶尔换换口味的清淡小食。
这话周宴卿没有说出口。
这些话他不可能说出来。连他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石头猫在堂屋门口,不时偷偷打量这两个人。
妈呀,他家爷怎么会起意让乔娘子住到城里的?
这里有工坊,有乔娘子的家,爷就是合作的一方来视察事务的,顺便让乔娘子招待一顿饭而已。
天高皇帝远的,谁也不会说些什么。
可是到了城里,算怎么回事?
大半个青川城里的人都认得他家爷。往府外挪一步,都有人不住嘴地打招呼,这要是日日还往乔娘子处蹭饭吃,这乔娘子还不得让唾沫子淹了?
不成不成。
再说她家那位老太太岂是好说话的?
乔娘子对他也不薄,回回跟着爷来,他吃的都跟爷的一样,乔娘子从来没把他当下人过。有好吃的给爷带一份还不忘给他一份。
他不能害了乔娘子。
可怜的石头在堂屋外团团转,想着各种辙。
而周宴卿则想着,他要替她下一个决定,而他也要靠她来拨云见日。
“你知道,家里年后又添了两门生意。交到我手里的帐本越发多了。我就是一天少睡几个时辰,那帐本也理不过来。”
乔明瑾听他说话,回过神来看向他。
周宴卿见她望过来,笑了,眉眼弯弯。
又道:“早在你在青川城里卖算筹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不仅算盘打得好,心算也厉害。这雅艺工坊开了之后,我更是确定了。你看帐本的能力在无数人之上。察帐理帐算帐记帐核帐,做总帐列细帐,你样样都来。算盘珠子加减算得好的,不在少数,但你似乎乘除也算得跟加减一样好,还不用算筹,这不能不让人侧目。”
周宴卿说完认真打量着她。
一个秀才爹养出一个女帐房吗?
乔明瑾听着周宴卿略有些敬佩的语气。暗笑。
她念了七年的专业,又做了数年的工,吃饭的碗还能丢了不成?算不过你们这群老古董,她也只能回炉再造了。
周宴卿出神地看着那女人嘴角边淡淡的笑。那略略向上弯的嘴角,抿成薄薄的一条唇线,浅浅的酒窝,恰到好处。
自信又不张扬。
他心里砰砰地乱撞了起来。像个毛头小子。
他拼命地压制住,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怎么样,替我理理帐。好歹让我多活几年。”
周宴卿借着说话,掩饰自己莫明的情愫。
“没那么夸张吧?你府里的帐房还少了?不差我这一个吧。”
“差的,就差你一个。你一人能顶三四个帐房,人多了还占位置,看着还碍眼得很。工钱绝不会少了,定让你满意。怎样?”
看着乔明瑾有些意动,高兴地飞起好看的剑眉:“我记得你说过‘没人嫌钱少’这话吧?‘女人多攥些银子在手比什么都强’。这也是你说的没错吧?”
“难为你还记得。”
“那是。我是谁啊。”周宴卿一脸的得意。好似胜券在握。
乔明瑾沉吟了起来。
那话的确是她说的没错。
她不会嫌钱少了。也一直觉得女人多攥一些钱在手不是什么坏事。
如今作坊的师傅们日渐成熟,设计出来的东西更贴近于时下人们的需求。她反而更像个外来者。如今她只不会偶尔提些新意。以供他们参考而已。
作坊的师傅们自律性也强,又分了他们花红,他们的工作、能力也跟作坊的收益联结在了一起,师傅们都不用人催的,每天一睁眼起来,就自动自发进入工作状态。
而她每天似乎除了例行巡察,教养女儿,就再没的什么事可做了。
如此悠闲的节奏啊。是前世养老的节奏。
她骨子里还是被魔都强压下的上紧了发条的快节奏吧?
还真有些不习惯。
“一人做三人活,总不会只开一人工钱吧?”
乔明瑾偏着头,朝对面的周宴卿开玩笑道。
周宴卿欢喜的哈哈大笑。
“就说你是个钻钱眼里的。早知我就不费那么多口舌,只拎这一项来说就成。放心吧。哪能少得了你的?我还不想做冷板凳呢。虽然你这女人烧得菜只能算凑合,沏的茶更是一点美感也无,但六爷我也不想连顿饱腹的饭也吃不上。”
乔明瑾听了这一番话,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烧得菜味道比之他府里的厨子差了几分她不知道。不过只要吃她烧的菜的人无一不是连汤水都舔干净的。
琬儿那小东西更是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的。沏茶的功夫嘛,也不算太差吧?美感可能差了那么一点,但哪回又少了他喝的?
乔明瑾想着便斜了他一眼。
周宴卿心下高兴,也不跟她计较。
“什么时候搬,我派人来帮忙。房子也不需要太大,有院子,有几间房间就成。太大了,你平时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我也不放心。”
乔明瑾飞了他一眼:“谁说我要搬到城里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同意
“什么?”
周宴卿愣了愣。
他没听错吧?那女人说了什么?
“我说帮你干活,但不代表我一定要搬进城里啊。”
乔明瑾闲闲地端起茶,啜了两口。她帮他干活和她搬到城里有冲突吗?
“可你不搬到城里如何帮我看帐理帐?”
周宴卿有些着急,似乎有什么事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乔明瑾白了他一眼:“就像现在这样啊,我留在这里守着工坊,外头的事,你让周管事多多带带我表哥。你也说了他是个可栽培的。你总不能让我在外抛头露面应酬拉订单吧?”
看周宴卿不语,又道:“我倒没什么排斥的,只不过要等一段时间,若是立了女户,我倒是不介意。”
周宴卿又被狠狠震了一回。
“立什么女户!没家人亲戚吗?我是摆设呐?”周宴卿气得直瞪眼。
这女人脑子怎么长的?
亏她想得出来。
“你是不是摆设,跟我要立女户有什么关系。”
周宴卿额头青筋直跳,这女人有把人活活气死的功力。
“立女户的人那都是没家人朋友投靠的,你别以为那是什么小事,以为立了女户就万事大吉,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况且我不同意!”
乔明瑾撇嘴:“你凭什么不同意?再说我还没到那一步。”
周宴卿只感觉狂风骤雨戏谑过的心又活了起来。
试图说服她,又言道:“你搬到城里也不为别的,如此我们也才好做事。你帮我打理帐房之事也便当得多。像现在这样也不是不成,只是这一来一回的,不是白耽误功夫嘛。”
乔明瑾不以为然:“平时记帐的事又不用我来。我只是不定时核帐帮你做总帐而已。莫不是进出货物都要我来登记吧?那不是我干的活。会识字的人那都能干。”
周宴卿被她噎得不轻。
这女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便很难更改。
看来要徐徐图之。若温水煮青蛙。
可别把她吓着了。
“真不搬?”
乔明瑾看了他一眼,那厮眼里带着几分坚定,盼她改变主意,等着她点头应邀。好像她不点头,那眸子里马上会浮上满满的失望一样……
两人各怀心思地对望。让堂屋门口的石头更是紧张万分。一颗心涌上了喉咙口。
屋里乔明瑾掩了掩神色。偏头不看他,道:“我现在还不能搬到城里。”
周宴卿看着对面垂首的女人,面上似乎能瞧得出惹人万般心疼的落寞。
周宴卿的心莫明地就揪成一团。
乔明瑾不待周宴卿开口,又道:“对了,你可以让人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你也说了我两个弟弟再过不久就要转至书院就读了,在城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方便些。平时休沐,还有个地方可供他们休憩。家人探望也便利。”
周宴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女人,眼里心里总是想着家人才会想到她自己。任境况如何的艰难,也不见她脸上有一丝波动,总是淡淡的。好像没什么事能进心一样。
周宴卿叹了一口气,说道:“放心。一回城就帮你办了。对了。早两天让周管事跟你说的鸡蛋的事,你可都知晓了?”
乔明瑾笑着点头:“嗯,已是带话给家里了。父母家人都很高兴。这天渐热,鸡蛋也不好存放。家里的鸡也孵不了那么多蛋。卖鸡娃子周期长了些,而且能十孵六七已是极好,还是卖鸡蛋划算些,亦不用操太多心。现如今有了你提供的门路。倒是不用愁了。我娘还说要再多养一些呢。”
周宴卿看她欢喜自己心里也欢喜了起来,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可她都记着呢。
“嗯,且养吧。再多一些蛋我也能帮你销得出去。青川及邻近几个城里我还是有一些人脉的。”
乔明瑾听了便郑重地朝他道谢。
弄得周宴卿哭笑不得。
这女人欠着人情就浑身不舒坦,总迫不及待要还。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是熟捻得很的。
石头在外头看着这两人的互动,急得直搓手。他家爷今天有些热情过头了。
不成,得想个办法。
石头又是敲头又是跺脚的,抬头看了看渐渐偏西的太阳,眼睛一亮。冲进来对周宴卿说道:“爷,您瞧我这记性,早上出来时,老太太还让人交待让爷今天早些回府呢,说是有什么事要和您商量,还说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您这要是回晚了,老太太怕是要空着腹干等了。”
周宴卿偏头看向他:“有这事?”
石头连连冲他主子爷点头:“有呢有呢。您看,这路上还要不少时间,咱还是快些赶路要紧。老太太还等着爷呢。”
周宴卿哼了一声:“就没问什么事?”
“爷,您说笑呢?小的哪敢问。”石头往外缩了缩。
乔明瑾看了石头一眼,又转向周宴卿道:“回吧。有事让周管事带话过来就成。”
周宴卿沉吟了一会,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好像是得赶路了,不然估计得摸黑进城了。
点头应道:“也好。这几日我倒是有空,待我理一理,就把帐本给你带来。有你帮忙,我也能腾出手做一些别的事。”
乔明瑾也笑着朝他点头。
很快,那厮又驾着他那辆招摇的马车绝尘而去。
已是下半晌了,琬儿自午饭后还未睡醒。
乔明瑾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也进屋掀了被搂着女儿补起午觉来。
家里只她母女二人在,哪怕睡到天黑,也没人管得着她们。
这日子乔明瑾极为满意。
农忙刚过没两天,云锦回了一趟云家村,回来的时候,把云峦和明琦也带来了。
夏氏和何氏喜得搂着云峦一阵揉搓。
而乔明瑾看着晒得有些发黑的明琦有些心疼。
琬儿则一蹦老高,拉着明琦在屋里直转圈。又迫不及待地拉她去看她捡的鸡蛋及种的小青菜。
姨甥两个就好像是多久不见了一样。明明上个月明琦还在家里住了好长时间的。
有了明琦,乔明瑾也不再带着琬儿在作坊蹭饭了。三个人亲亲热热地一起洗菜做饭,一起烧水洗澡,夜里又挤在一张床上嘻笑玩闹,说不完的话。
每回明琦过来,乔明瑾都能松快几天。家里也体贴她,每个月总会打发明琦过来住上十天半月的。
明琦来后的第三天,周宴卿捧着厚厚的几箱子帐册又来了。
各种帐册,细帐、总帐,今年的、去年的、往年的,且类别还多,铺子的、田庄的、酒楼的、作坊的一个不落。
这是作何?
当她是当家理事执掌中馈的?
弄得这么齐全,不知情的还以为宅门里正清算换血呢。
“没必要把你家的生意全摆来给我看吧?再说,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乔明瑾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几本帐册,这些怕是非周家关键人物都不能得知的细帐吧?拿给她看吗?
周宴卿自然知道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帐簿,不以为意:“这些原本全是我要看的。每个月光看这些帐簿,就费去我大半的时间。如今全交给你,也好让我松快松快。我都好久没去春香楼了。”
乔明瑾挑了挑眉:“春香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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