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云应声出去。半刻回来,后头跟着几个宫人将六七匹纱放在桌上。
抹云笑道:“素纱、云纱、闪色纱、织金纱、遍地金纱、织金妆花纱各三匹。我挑了这几样颜色素淡的,主子瞧瞧。”
甘棠起身过去,摸着一匹绿妆花璎珞裙纱,道:“这个倒是素净,就是颜色老了些。”
抹云笑道:“还有一匹粉的。”叫人取来看。
甘棠看了,笑道:“这个好些,做衫做裙都好。只是缺披帛的料子。”
抹云道:“那公公们说,披帛的纱要等松江那边的贡物。还要两三天。”
甘棠笑道:“余下的,你们挑舒心的也做上两件,放着还要瞅天好天孬的,出去晾晒。只是只在这里穿穿,出去了,还要换上平常的衣裳,省得人家闲话。”
她们堂内堂外的得了信儿,忙进来谢了主子,自去挑选。
甘棠对抹云道:“你既喜欢这些,从里头拿上就是。”
抹云笑受了。挑了两匹拿回房去,又让藏梅来挑了。
藏梅笑道:“主子也忒大方了,把自己分例上的也给了我们。”
甘棠笑道:“这就亏待了你了。想你在凤坤宫那边,什么好的没有穿过。”
藏梅道:“皇后娘娘倒也愿意打扮我们下头人,只是总想给什么就给什么,好歹穿上了,中意不中意的,皇后听不得一个不字。有一回,给做了衣裳,一个叫喜穗的好几天没上身穿,皇后就嫌她心大了,打发她到小膳房专管烧火。每日里累死累活的,管事公公也没有好言语。”
甘棠笑道:“这才几天工夫,竟说皇后娘娘的不是,等我在娘娘面前给你告上一状,你就等着提铃罢。”
藏梅伸伸舌头,捧着两匹纱下去了。
一月夜,德妃诞下皇子,皇上龙心大悦,这日来到雍藻宫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闲话。
太后道:“德妃身子还好?路远,哀家也不想动。”
皇后转向皇上道:“这两日我也忙这宫中事务,未及过去探看,皇上是每日过去几趟,自比孩儿清楚。”
皇上笑道:“她还好。说诞子前夜做了一梦:漫天星斗,忽一轮红日跃出云海,星斗都不见了,又听见公鸡啼晓。”
皇后撇嘴道:“我母亲诞我二弟前也做了梦:一无角白龙与一大蟒相斗,龙胜,化做红日,直奔到我母腹部。我二弟自那年从马上摔下,在床上躺了几年了。”
太后道:“这种奇梦,有真做的,也有为着事诈称的,何足称奇。”
见皇上面色稍变,太后又道:“这德妃也是有福,给这宫里又添一丁。”
皇上便道:“德妃已诞两位公主、一位皇子,是否该擢升皇贵妃之职?也好帮皇后处置宫里繁琐事务?”
皇后向太后看了一眼,太后与之对视一眼,笑道:“这倒是好事。宫里也多时没有进行这样的册封大典,正好借喜事儿热闹热闹。”
皇上听了,只当十分有八分准了,面上便呈喜色。
太后又道:“只是一件,皇上还要自己拿主意:自古为着刚落地的孩子康健,能顺顺溜溜地长大成人,莫不想法子,不把太多的娇宠添了他身上。前头夭了两个,谁敢说不是我们做错了一步?照我的意思,册是册,只等他长大了,立稳了脚跟子,皇上但册无妨,也不用来问了我,和皇后商议就是。若皇上还是想册,就册。哀家也不说别的,皇上自己裁夺便是。”
皇后听见太后前头几句话,本就坐不住了,几欲张口反驳。待听了后头的话,才舒了心。笑着听太后一句句说。
皇上此时也没了主意,太后句句在理,夭了的两位皇子落地时也是身子好,一个未到两岁没了,一个是五岁上。
皇后见状,道:“德妃确是德才兼备,又是有福之人,臣妾自叹不如。皇上若没了正主意,倒是回去问问德妃,她是想先换了金印,还是顾虑着别的,日后再册。”
太后笑道:“皇后说的极是。毕竟是她的骨肉,自比我们一干人清楚。”
皇上心里清楚,这太后、正妻是不想册的,倒把这船舵扔了自己。
闷闷回去了。
过了几日,皇上去看小皇子,便向德妃提及此事。
德妃深恨两位娘娘阻着自己,又不好说别的,只向皇上泣道:“皇上但凡对我有情,不要忘了方才的话。待孩儿长大,必要册封了臣妾,以后也好给孩子名分,不让他人欺负。”
皇上也觉有愧,好言相劝一番,指前朝有事去了。
德妃犹自愤恨不已,暗自思量。
甘棠每日在堂中,或走走,或坐,或躺,到了十五,就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那边早发话,年纪大了,耐不得烦,除大日子里,不让众妃嫔过去。
虽每日里头,皇后娘娘遣过几个稳婆子过来,和甘棠说些注意的事情,隔上几日,有太医过来请脉。甘棠还是愈加思念娘亲。
这日,手中攥着娘亲的玉耳环,不免又落下泪来。
抹云劝道:“主子还是往好事上想想,待产下了皇子,封了皇妃,家里就能过来人了。再等几月就是了。”
甘棠苦笑道:“我是怕等不到几月啊。”
抹云惊道:“主子觉着身上不好么?”
《宫杀》 第六十四章 岔子
甘棠摇摇头,道:“倒还好。要有什么岔子,早让太医用上药了。就怕天冷了,就不好了。”
抹云急道:“照主子的日子,那时岂不要坏了事?”
甘棠慢慢言道:“那就只好另打主意了。”
抹云道:“不妨找皇后娘娘说说去。”
甘棠笑道:“让娘娘为我破这个例,好比登天。我已然有孕,皇后厚待于我,也就是给人看看。”转视窗外,道:“那南瓜大了些了。”
抹云道:“是呢。一天天见长了。”
“你去给我找把尖头的刀子过来。“甘棠沉声说道。
抹云疑道:“主子要做什么?万不要莽撞。”
“好歹到了这天,我怎会让自己受过的苦毁于一旦?拿来就是。”甘棠笑道。
抹云出去,叫个宫女到小膳房取来剔骨尖刀。甘棠擎刀在手,道:“不知好用否。”便起身出去。抹云也忙跟着到了中庭。
甘棠站在瓜架之下,抬头看着架上缀着的几个扁圆的南瓜。
抹云放下心来,笑道:“主子心急了。要过了夏天才好呢,才这样大。”
甘棠道:“这就大了呢。”
待要伸手上去,又怕动了胎气,便叫了两个公公进来,令其小心将瓜架拆了几根竹竿,卸了两根瓜蔓下来,上头有三个小南瓜,拳头大小。
甘棠拿刀在上头试了,道:“虽尖,却是扁的。取个尖头的金簪子过来。”
抹云不明就里,还是回屋里,开了匣子,拿了一根小簪头的簪子过来。
甘棠接过,略想片刻,便在瓜上轻轻划刻起来。待甘棠刻完了,抹云小心捧起来看,竟是一首七言律诗:
雨打残花重,云重咽管弦。
小燕檐下避,湿羽老燕怜。
盘桓叠石边,犹待家书至。
残妆懒卸罢,辗转清泪眠。
抹云道:“主子写来,给谁看呢?”
甘棠笑道:“有心人自会看,无心人指给他看,看了也是白看。”
又在另两个上划写:
一首绝句:风冷鹊声啼,天高花影静。
孤灯残月硬,却念依怀暖。
一曲“望江南”:着锦罗,徘徊婵娟下。千般娇呼终不见,空落伊人心更愁。眉皱思不休。
抹云问道:“皇上要来了,就给看么?”
甘棠道:“那反而费了我的工夫。叫他们休整好了,把这几个先放叶子上头,不要让人瞧见了。”
抹云便吩咐下去,甘棠回屋歇息。
到了晚上,皇上也没有过来找甘棠叙话。甘棠觉着无趣,便出去散散。远远瞧着几个男服打扮的人,跟在几个公公、宫女后头往凤坤宫那边过去。
藏梅一旁道:“后头跟着的是太医院的人。皇后娘娘竟有恙么?这样天色,去叫太医过来,不平常。”
抹云笑道:“你还不知这宫里的娘娘们,无病还要一天两顿地进药,若真有一点子头疼脑热,更要咋呼得所有人知道她的娇贵身子。这皇后也是一样。”
藏梅笑道:“听着倒像姐姐是凤坤宫里出来的,我反倒是外行了。”
一干人都笑了。
次日一早,正是十五,抹云、藏梅搀着甘棠,后头又跟着两个宫女,捧着纨扇、手巾等物往凤坤宫这边过来。
凤坤宫外头竟停着皇上的玉辇,宫门外肃立着十几个公公。
见甘棠她们过来,有凤坤宫的姑姑迎过来,道:“请季婕妤先回去,皇上过来,与皇后娘娘商议事呢。今日的请安就免了。”
又有几位娘娘、主子过来,见状,撇撇嘴,便回去了。
甘棠便与张婕妤一同回去。
张婕妤道:“几天不见妹妹,这身子已显了。”
甘棠面上见红,道:“这还是新做的一条裙子,那些眼见着瘦了些。”
张婕妤笑道:“咱们这位娘娘不知又要闹什么了,皇上连正经的大朝也放下了,这样早的过来。”
甘棠心里也是疑惑,拿不准皇后这样劳师动众所为何事。
回到清袖堂,闷闷坐着,叫藏梅拿过琉璃罐子来看。
藏梅道:“这喜子有心呢,每每不知爬去了哪里,还是再回来。”
甘棠道:“这是它的聪明,知道这里是它的好地儿,别的大虫子犯不着它。又长了一些了。”
藏梅笑道:“脚还是短短的,身子倒像粒大豆子。”
甘棠虽有时闲了,叫她们给拿过来看一眼,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道:“难得它的忠心,还在这里。再过了这年,明年惊蛰之时,不知我还在不在了,它再回来,也就看不见旧主了。”
藏梅劝道:“主子怎么这么说。主子宅心仁厚,该是吉人天象,谁知道后头的事呢?”
甘棠摇摇头,不语。
刚吃了一点点心,外头宫人进来,道:“皇上辇驾往这边过来了。”
甘棠便起身,对镜抿了头发,抹云给整了衣裳,又给披上了披帛。
几个人到了堂外,辇驾已停下了。甘棠欲跪,皇上已过来,笑道:“你身子重了,以后就免了这俗礼。”
进了堂内,皇上还是在瓜架下坐了,与甘棠说笑。
甘棠见皇上这般好兴致,笑道:“皇上必有了什么乐事,说出来,也让甘棠乐乐。”
皇上笑道:“真是有一件大乐事,不止朕要乐,满宫里都要乐呢。”
拉着甘棠的手道:“朕的皇后娘娘有喜了。”
甘棠迎面正对着大太阳,刺眼得很,不免闭上了眼睛,身子稍晃,拿手遮住,停了一会子,才道:“如今日头就这样毒了,晒得人头晕。”
皇上忙道:“还是到屋里说话,你身子未免弱些。”
宫人过来,扶甘棠进去了。皇上又陪着说了一会子话,道:“得到乾熙宫议事。”起驾去了。
抹云见主子精神不好,便搀着,到床上靠着坐了。
抹云知道她心里的事,道:“主子且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甘棠笑笑,道:“你倒说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儿?”
抹云想想,道:“任性、跋扈,就是办事不缜密。”
甘棠笑道:“也是太后在后头撑着,提携。虽皇后已身怀有孕,必想到我这个多余之人,只是太后定会有顾虑。我还能过几天消停日子。只要别再别处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还能一处呆着活几天呢。”
抹云便闷闷的。
过了几天,甘棠过去给皇后请安。
外头传话的宫女就不大待见这位婕妤主子,道:“皇后娘娘刚从外头散了回来,想必正歇着,季婕妤还是再来。”
甘棠不原和她们呱唣,便欲扭身回去。
藏梅过去,拉了那宫女一边去嘀咕了几句,那人便勉强道:“上头传了话,我们就只好拦着。我再进去问问管事姑姑,季婕妤先候着。”
大日头底下,凤坤宫外头也少树木遮挡,虽有宫人撑了一柄罗伞,还是不管用。抹云让甘棠到叠石旁岸子上坐坐,甘棠笑着摆摆手,道:“我倒觉着身上凉呢。”让打伞的宫人到了一边,自己更是露在日头底下晒着。抹云见甘棠额上已冒了汗了,面色不见泛红,反没了血色。
宫女出来,道:“皇后娘娘请季婕妤进去。”
甘棠叫藏梅阴凉地里候着,手搭在抹云胳膊上,慢慢进去了。
拜见了皇后娘娘,赐了座。甘棠挪过一步去,身子晃了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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