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只好强忍着,可忍上一会子,一阵上来,嗽得更厉害。
吴嬷嬷又咒骂不止,甘棠只好起来,多穿上几件衣裳,裹上毯子,去了外头。直待不咳了,才进来睡下。一早,吴嬷嬷便摸索着起来,出去了。甘棠纳罕:并没有响板子,外头又这样冷,出去干什么。
盏茶工夫,她回来了。看上去气鼓鼓的,把尿桶上的席子揭下来,打开门,扔出去,骂道:“什么脏臭的东西,拿到这里裹尸!”
甘棠心里生气,看着她是老人,又不好骂的,只好赔笑道:“吴嬷嬷,且消了气,我原是好意,这屋子实在熏人。”
“嫌这里臭,你倒是搬到那香宫里住去,不声不想跑到我这屋里,成心地半夜里号丧,要逼死了我这老婆子吗?”吴嬷嬷站在床前,也不坐,顿足骂道。
甘棠本怕冷,躺在床上还没起来,现只好强挣着爬起来,言道:“扰了嬷嬷睡觉,甘棠给嬷嬷陪不是了。”说罢,竟跪下了。
这一跪,倒把吴嬷嬷给噎住了,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时,吃饭的板子又响了起来,吴嬷嬷便寻出碗来,出去了。
甘棠也抹了一把泪。拿起碗去了。
待舀上了饭,那小公公道:“到前头堂里领东西。”
甘棠点头应了,把饭端回去,放在床上,便去了。
到了堂前,还是那个老嬷嬷领着甘棠去了偏房,开了锁,道:“看看中用的东西,自己拿上罢。”
东西真是不少,只是脏破,没有象样的。本想好好挑拣一番,又见老嬷嬷在一边候者,也不好让她一味地等,甘棠便随手抱了一床破被、一幅旧帘子,拿了一个凹凹凸凸的铜盆,正待出去,瞥见门后一散了把的笤帚,顺手带上。
老嬷嬷见她出来,便再将门锁上。甘棠心里暗自好笑:只是一些子破烂玩意,谁会想着到这里来偷上一片破布,回去用呢?
老嬷嬷似窥破了甘棠的心思,嘴里嘀咕道:“少一样儿,对不上账了,上头只会拿来说事,嫌看不好门户。锁了,就少挨了板子。”
见她竟这样平和地和自己说事,甘棠有几分意外,却也高兴,遂笑道:“老嬷嬷办事谨慎,自然是没错的。”
老嬷嬷却不再搭理她,往正堂那边去了。
甘棠略想想,又笑笑,只觉着这化雪的天里,虽没有风,还是寒浸入骨,放下怀里东西,再将棉袍裹了一裹,在雪地里一步一挨,十分难走,心道:怎没见着个扫雪的人?待全化了水,要如何走路呢?
回到房里,甘棠放下东西,欲端碗吃饭。却看见只剩下了小半碗饭,碗边还有米汤。看看已躺下的吴嬷嬷,十分的耐不住,忍火问道:“吴嬷嬷,你可知道谁吃了我碗中的粥?”
吴嬷嬷一声不吭,甘棠又问一遍,才懒洋洋道:“我既不是你的奴才,又不是你养的哈巴狗儿,少来找我。”翻过身去,再不言语。
甘棠想不出别的话来堵她的嘴,看看那碗让人喝剩的粥,又实在让人可恨,遂上前拖出木桶来,将那粥倒了进去,又走到外头,捡回破席子,盖在上头,放到了门后。
吴嬷嬷装着听不见,也不去和她理论。
甘棠端着铜盆到厨房那边去,想着要些热水来,把盆刷刷干净。
那老公公斜着眼睛瞧了她一眼,粗声道:“大冷的天里,烧上一壶水,人还喝不上呢,哪有省出来刷盆的道理。”眼见着他提起一壶热水来倒进了大锅里。
甘棠忍辱刚出来,那小公公便端着大锅出来,使劲一泼,热水全倒在了地上,热气呼呼地往上冒。幸亏着地上有雪,还是有些水溅到了甘棠的绣鞋上。
只听得里头的老公公笑道:“还当自己是那娘娘奶奶,也不到那马桶上照照,说不准哪天两腿一蹬就死了,扔到那焚化炉里去,把那骨头渣子不管哪处一撒,脏的污的,谁还嫌呢。”
甘棠听了这话,直砸到脸上来,哪里还禁得住,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晌午,才悠悠醒转来。已是在床上了。
吴嬷嬷正坐在床上吃粥,见她醒来,咒道:“死就死了,又醒过来。”
甘棠也不与她搭言,慢慢坐起身来,看见自己床边放着一碗粥,猜是吴嬷嬷给她端来,忙言道:“谢嬷嬷劳累了。”
吴嬷嬷“哼”了一声,道:“你可数数米粒儿,少一粒不曾?还没伺候我一天,倒让我这老太婆伺候你这丫头。话又说回来,你也是待死的人了,我也不与你计较。”
甘棠也不知如何与她说话,索性闭了嘴,端起碗来喝粥。
吴嬷嬷喝完了,便扔下碗,出去了。
甘棠趁着屋里就一个人,忙几口喝完,拿起笤帚,重新撕了几根布条绑牢,站在床上,扫墙上的蛛网。又端着盆出去,到井上汲了水,拿石块、枝条将盆磨擦干净,倒上清水,回去。从包袱里取了一件布裙撕了,开始沾了水擦洗窗棂、床腿。拆了那床破被,连着那幅帘子,一同抱到井边清洗。
手边没有皂胰,所幸在茅侧一边有厨房倒出来的木灰,甘棠捧上几把,就搓洗起来。
直待日头落下,甘棠才晾好了,端着水回去。
晚上又嗽,甘棠不待吴嬷嬷说话,便出去了。
如此一日日过去,每夜里嗽的时候越发长了起来,精神一日较一日不济。
甘棠先还每日里自己找些事来忙碌,后来身子倦怠了,也便看开了,舀了粥来,吃罢,便躺下了。
也虑及家中的母亲、小兄弟,还有对自己有恩的楼华公主,但如今再想什么,也是白掉泪。
拖到了春上,眼见着就人就瘦了下来。
却说这日,甘棠正在门前晒太阳,那少露面的老嬷嬷过来了。
甘棠微睁着眼睛看着她,也不起来见礼。
老嬷嬷也不与她说话,只拿起她的手来试脉。半天方去。
晚间,老嬷嬷又寻来,道:“甘棠到堂上去,有事呢。”
吴嬷嬷看看老嬷嬷,又瞅了甘棠几眼,也不说话,继续睡。
甘棠拖着病身子,去了正堂,老嬷嬷又领她到了偏室。前头见过的那位贵妇模样的嬷嬷正坐在椅上喝茶。
甘棠福了身子,强撑着站在一旁。
《宫杀》 第三十五章 仇报
“你道是谁告了你的病吗?”贵妇缓缓言道。
甘棠摇摇头,不是不想,实在在那样的几天里头,哪个想当娘娘的宫女只要揪住了她的错,谁不愿意踢了她到一边去呢。
“是公主呢。”贵妇看着甘棠的眼睛,笑着说道。
甘棠惶惑了,张大了嘴,看着她,像不明白她的话。
贵妇笑笑,道:“就是她呢,楼华公主,母亲在南宫的那位。”
甘棠只觉着身子有些虚了,站不稳当。一时竟想起了在家中时,一次顶撞了夫人,罚了在天井跪了淋雨,也是这样眩晕。
贵妇使了眼色,老嬷嬷扶她在方凳上坐了。
“你极力在戚夫人、楼华公主那里斡旋,打量别人都是死人呢?在这宫里,但凡有一点子风吹草动,哪个不是瞪大了眼睛瞅着,凭什么也逃不过去的。”
甘棠低垂着头,眼瞅着贵妇的裙摆。该是十六褶的罢,上头的金银丝掐得细致,太妃娘娘一件掐金丝的坎肩儿,掐得就不够好呢。
“你当太妃不知此事?她也知道。就连皇太后,料想她也必知的。也就你一人儿,还满心欢喜的,自觉着神不知、天不晓,送了天大的人情。就算公主不唱了这一出,太妃、太后也绝容不下你一个宫女,在宫里翻云覆雨。”贵妇见甘棠神思恍惚,却照旧往下说。
“你帮公主了却了心头怨气,她自是感激你。只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时日久了,便忘了前头的苦处,只想着你的越权了。她那样的金枝玉叶,让人知道曾受恩于你,后半辈子还能抬头吗?”贵妇止了话,眼看着甘棠。
甘棠抬起头来,看着贵妇的眼睛:凌厉的一双眼睛,就像锥子,似要直刺进人心里去。真像夫人啊,那回是为了正房里失了一青玉镂空凤珮,自己碰巧那天在正房里坐了一坐,便同了正房里的丫鬟一同站在院中,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大家,不发一言。真是一样的眼睛。
“那日给你拿汤药回来的嬷嬷早受了公主的赏赐,依着公主的话向琼姑姑说了你的病。那琼姑姑早视你是肉中刺、眼中钉,哪有不乐的道理,当下便告诉了太妃娘娘。那太妃亦疑心于你,既拿了你的错儿,也乐得卖个人情。一大家子合着伙来惩治你,你可有活路吗?”
惩治?又是惩治。当日夫人为了拿制那窃佩之人,动用了家法。一溜二十几人,挨个抽了荆条。甘棠记得自己是第二个,管家嬷嬷手里的荆条落下来,一样的狠重。待自己的母亲去央告了父亲过来,早已抽至了第七个丫头了。父亲站得远远地瞧着,只说了一句话:“倒是早些问明白了,还要忙明日待客的事。”背着手走了。
“今日叫你过来,只是让你明白一个宫中的理儿:宫里头容不得好心的人儿。今日和你胶漆一样,明日你碍了他的眼儿,就视你为仇敌了。和你热和,是为了你的好处。”
甘棠拼了一把子气力,问道:“嬷嬷今儿叫了甘棠过来,又是为了甘棠的什么好处?”
贵妇笑道:“不愧是我选中了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机灵人儿。你在这里几个月了,不知外头的事情。皇后进宫也有好些时日了,皇上对她也极恩宠,只是总也不见怀上龙胎。别人不说什么,皇后自己已是急了。暗地里选了自己的一二心腹去承受恩宠,也是不见动静。我知道你的心思,便想送个人情:你去皇后身边,若能怀上,自是天大的喜事,若不能,亦可混个宝林、美人的名分,一年半载地也能和家人见上一面。只是不知你的意思,所以叫了你来问问。”
甘棠言道:“嬷嬷忘了甘棠的病吗?这样的身子,难达成嬷嬷的夙愿。”
贵妇道:“我既叫了你来,就有法子治你的病。旁边的这个老嬷嬷和你一样官宦人家出身,有祖传的医道,只是外人从不知哓。虽说年纪大了,你这病,她还是有数的。”
“这槛寿堂哪来的药材?”甘棠疑道。
贵妇笑道:“我既夸下了海口,就自然有法子。你回去自去等着罢了。”
老嬷嬷扶甘棠站起身来,甘棠告退便出去了。
回去刚躺下,听见板子响,甘棠便又起来,正端着碗要出去。一较年长的姑姑进来,提着食盒。
“你可是叫做甘棠的?”那姑姑问道。
甘棠点点头。
来人自食盒内取出几样粥菜,看看并无处可放,便还是摆在食盒上头,“过个时辰,我来取。若不对胃口,你想好了,告诉我说。煎好了汤药,我也一并带来。”便去了。
一旁的吴嬷嬷见状,倒是毫不见怪,照旧揣着碗要出去。
甘棠笑道:“吴嬷嬷若不嫌弃,一道用罢了。”
吴嬷嬷头也不回,走至门前,方道:“这是拿命换来的罢?我还怕等你死了,做了冤死的鬼,来纠缠于我呢。”
甘棠苦笑,也不强求,自吃了。
不久,那姑姑便来了,拿罐子装了汤药。放下罐子,收拾了碗碟,待要走了,道:“菜还中吃?下顿想吃什么?”
甘棠道:“再稍淡些就是了。没别的了。”
姑姑一句也不多说,开门出去了。
甘棠端起汤药,看着黑红的药汁,啜了一口,极苦,差些要将咽下的饭翻将上来。只是想想未尽的心愿,再及暗含的怨气,遂屏住了气息,咕咚几口咽了下去。
这样一天天过去,有时老嬷嬷也来传了甘棠到前头堂里说话。
自贵妇口中,甘棠知道她原来竟是一前朝的皇妃,缘何来至了这槛寿堂,不得而知。她只叫甘棠呼她作向夫人。
天暖和起来,这槛寿堂里的树见了青色,地上也冒出了许多各色的草,虽不齐整,到底是春天的样子。有几个公公搬了许多个花盆放到了后院里。里头冒出花芽来,甘棠竟说不上来是什么花草。
再几日,又将端午,甘棠坐在前堂偏房,与向夫人闲话。
“你前头服侍的贤妃娘娘薨了。”向夫人言道。
甘棠手中的茶盅失手落地,嗙啷一声碎了。
向夫人笑了,一侍女过来打扫干净。
“你自己都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怎还是这般的不沉稳。”
甘棠苦笑,问道:“前头不是说她又升了上去么?怎又这样大的变故?”
《宫杀》 第三十六章 转圜
“要不怎么说你没经过事呢。就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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