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但是又补充道:“酒香,可是我不爱喝,闻着不错罢了。”他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杯是一个极其昂贵的古代宫廷酒杯,现在我往里面掺了一些酒,无论这酒怎样,你在远远看着它的时候,总是会想着里面装的是美酒。”
他说完,又举起了那个和杯子似乎是配套的玉壶:“现在我往里面加了一些酒,是上好的碧芳酒,这是用将莲花捣碎后浸制的,若是酿酒的时候不甚小心,这美酒就会变成苦汁。而玉杯是适合盛放这样的佳酿的。”我点点头,完全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他并没多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既然杯子是最好的,酒也是最好的。如果现在我只在酒杯中装那么一点点酒,你想想,若你是一个嗜酒成性的人,拿着这杯酒,你会有什么感觉?”我说:“那我会觉得遗憾。”他放下酒杯,说道:“正是。而且你会更加珍惜这杯酒,会舍不得动它。倘若你一口气将它全部喝完了,说不定喝完之后你就会无比后悔。”
我依然是点头,但却是越来越迷糊,他究竟想表达个什么意思?他看着我有些迷茫的样子,轻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么一件事罢了,现在你记得,或许几年后你就会忘记。但是这个道理你是要明白的。你可以把它想到别的地方去,只要将它记住就够了。”我还想问些什么,可是弄玉却是破天荒地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回去歇着吧,今天就不练武了。”
我带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疑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反复思索着弄玉的话,他一告诉我“可以把这话想到别的地方去”,我就真的开始胡思乱想了。虽然我不大敢那么想,可内心却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在燃烧着,深处有一种大胆的想法蹿了出来。或许,或许,弄玉他……
不,我可以这么期待吗。一想到这,就觉得有些尴尬,猛地把头埋到了被子里。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感觉好难堪。突然弄玉那有些忧伤的表情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持续了一整个夜晚。挥之不去。
非常奇怪的是,在那以后弄玉再也没有碰过我,偶尔开开玩笑也不会做出太不规矩的举动。我有种被释放的感觉,但是更多的或许是失落。我会有这样异常的变化,是在我听说了原来男子之间也可以有爱情以后才明白的。
三年后,我十八岁。我竟然渐渐把他对我做的那些事给忘记了,可是彼此之间有些暧昧的气氛依然是甩脱不掉。在塌塌实实教我武功三年过后,弄玉第一次提出了除了武功以外的话题,他说我年纪也不小了,他该带我出去走走。
我突然才想起来,我已经八年没有离开过这个海边的小屋了,也不知道我出去以后会不会看到生人就躲起来。燕舞为我收拾了行李包裹,我顿时就有些甍了:“我们这次是要出远门吗?”弄玉却说,我们这次出去,再也不用回来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是寅时二刻,可是太阳已经在海平线处露出了点点微弱的光晕。那种淡黄色的光芒,不那么刺眼,我却觉得它是黯淡的,或许是我对这已经有了依恋之情,一想到要离开,竟然会有一些不舍。燕舞却没有同我们一起走,她说她晚一些离开。我想大概又是弄玉交代的吧。
但是我也没多想什么,原本是想潇潇洒洒挥袖离开的,但是看着房门前的两匹白马,我发现了一件挺杀风景的事情——我不会骑马。
我看着马,吞吞口水,又看了看弄玉,他竟然在玩一只鸟。那是只画眉,停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伸出细长的食指,轻轻在它身上摩挲着,而那画眉似乎没打算离开他,反而舒适地立在他手上,任他抚摩着。看到这样的情形,我的第一直觉就是:弄玉其实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嘛。
可见这万物都还是非常轻浮的,无论如何老天都会眷顾美丽的人,连鸟儿都不例外,我怎么就不见它喜欢我?一时我也没打算打扰他,这样的一幕实在是十分让人欣羡。而弄玉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眼直直地看着我。我慌忙躲开了他的视线,故意不满地说:“哼,连鸟都是以貌取人的。”
弄玉愣了愣,眼神有些不怀好意:“温采好大的脾气,其实不是它以貌取人,而是因为,这是只雌鸟。”我点点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但是转念间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不是男人?”弄玉轻笑:“我可没这么说。既然你不喜欢它,那我……”于是便没说下去。我正打算问他,却没想到他用力一捏,我就听到了一声骨头破碎的轻响。
那画眉叫都没有叫,就这样死了。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瘫软在他的手心,瞳孔放大了许多。弄玉的手一歪,它就垂直落在了地上,发出“扑”的一声,扬起了一些幽微的灰尘。我吸气,久久都无法将那口气从鼻中呼出来,它没有流血,就像八年前,弄玉挥手间杀死的那一群水鸟,无声无息的坠落,连释放的机会都没有。
我终于知道,禽兽毕竟是禽兽,就算它披上了华美的外衣,拥有了绝世的容貌,它依旧是禽兽。我没有再像以往那么傻,去问他为什么要杀死这只鸟,因为他说了,我不喜欢。可我也不会去责备自己,因为“我”只是个借口而已,弄玉他若真喜好杀戮,是可以找到任何理由去的。他不喜欢血腥,可他喜欢看见一个生命如同流星般陨落的毁灭。
我看着那睁大眼睛死得不明所以的画眉,突然发现,它那么像花花。无论是它的神色,还是遭遇。
弄玉似乎是去找燕舞取水洗手了,我走近那两匹白马,发现它们竟然如此相似。完全一样的红帛金边马鞍,完全一样的纯白的色泽。就连马鬃都是没有一丝泛黄的冰白。它们不断摇着尾巴,细碎的嚓嚓声在小小的庭院中回荡。
亮而大的眼睛如同黑玛瑙一般晶莹剔透。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毛发,真是好马,让人不禁幻想可以骑着它在辽阔的平原上纵情驰骋,挥鞭奔腾。它们中有一匹将会是我的,我的心顿时有些痒痒的,好想为它们取一对好听的名字。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了。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父亲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若是给某个动物取了名字,就会对它有感情,那么它要死的时候,你会无比伤心。”如果我不给它取名字,它或许能够逃过一劫;如果我为它取了名字,它总有一天会死去的。
在我身边的任何人,任何动物,都会死去。
第五章 初出江湖
弄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我身后轻声问道:“喜欢吗?”虽然声音很小,可是突如其来地却把我给吓着了,可我还是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努力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懂马,不知是好是坏。”
他抚摸着那匹白马的鬃毛,说道:“古有名马十种:一曰腾霜白、二曰皎雪骢、三曰凝骢、四曰悬光骢,五曰决波騟,六曰飞霞骠,七曰发电赤,八曰流金瓜,九曰翱麟紫,十曰奔虹赤。这两匹马就是腾霜白和皎雪骢的后代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把这些名字记得很熟啊。为何它不是纯种的?”他说:“那些名马都只有一匹。”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八年了,我也明白在弄玉身边应该怎样做。对于我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隐瞒着,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它的结果,终是毁灭。
弄玉问我:“你可会骑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不知道说了不会以后他会怎么做。反正这马看上去是十分温顺的,马鞍装得也十分牢固,应该是有训练过的。它们大抵是不会像野马那般将人甩脱下去,将人摔成重伤的罢。
我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其中一匹的旁边。我留意到弄玉没有上马,而是一直仔细地看着我的动作。我努力回忆小时候爹爹上马时的模样,可是已经十分模糊了。无奈之下,只得一只手抓住缰绳,一只脚踩住马镫,正准备往上翻过去,却被一只手拉了回来。
我转头一瞥,看到弄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硬生生地把我从马镫上拖了下来,说:“上马的时候,左手带缰绳扶住马鞍的前部,左脚先踩入马镫,然后右手按在马背上跨上去。”我脸上微微一红,知道他看出了我不会骑马,顿时有些尴尬, 但是依然点点头,再伸手去拉缰绳。结果还没碰到绳子,就又一次被他拉了回来。
我有些恼羞成怒了:“我听到了,你到底准不准备走啊?”他没有理我,却朝房里喊了一声:“燕舞,这匹马放这,你把它带回马厩。”里面传来了燕舞的答应声。难道他不准备走了?我懊恼地看着他,不过一次错误而已,他有必要这样吗。
在我还在自己生闷气的时候,却感到腋下一紧,然后整个人就腾空起来了。也不知道弄玉是什么时候上的马,他坐在马鞍上,一把将我抱起,坐在了他前面。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身下的马儿就开始奔跑了。
我被颠簸得难受,又坐在那里不能动,转头看着他,怒道:“你让我下去,我自己会骑。”但是话刚刚说出口,心里又是一阵慌乱。自己居然和他坐得这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我的背贴在他的身上,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
声后传来了他有些不屑的声音:“如果真让你骑,估计光出门都要好几天了。”
策马跑上一道山梁,云朵如身披洁白轻纱的少女漫步在宝蓝色的苍穹,远处,一座座高山,如利剑般刺破天空。鸟瞰底下,又是一片辽阔的海洋,柔蓝的水面微波荡漾,雪白的浪潮绽放开来,像盛开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绽放着幽蓝的光辉,蓝得那么的令人心醉。
海边的夜空是那么的清朗,满天的繁星仿佛就在眼前,沙滩上的帐篷的营灯透出橘黄的光辉,朵朵帐篷又仿佛是沙滩上闪烁的星星。橐橐马蹄声轻踏过山间的小道,星光月光如洒在林间,夜静更深,仿佛沐浴着一片柔和的白。
我靠在弄玉的肩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放弃了挣扎。他一直耐着性子听我吵吵嚷嚷,可是闹到后来,我也没力气再乱动了。我们骑的虽是骏马,在山上也是无法跑太快的,所以走了一赶了一整天,也不过翻到了半山腰。
开始和他贴得这么近会感到十分紧张,可是时间一长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僵直着身子坐着,我也累了。想想我也不是黄花大闺女,没必要和他保持什么距离,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是腰酸背痛让我把那些奇怪的感觉全忘了,大大方方地靠在他身上。弄玉也没怎么在意,我只是很好奇,他一直都承着我的身子。虽然我很瘦,可是也是个快要成年的男子了,他竟没喊累,也算是奇事。
想到这里,我就问道:“喂,你不累吗?”他伸手抓了抓我的腰,说:“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我要有儿子,都比你重了。”我怒道:“我不高兴。”随后我就听到了他嗤笑的声音。我的怒气更重了:“你笑甚么。你也是个竹竿,好意思说我。”他从后面摸了摸我的头:“我还以为你是听说我有儿子不高兴呢。”我把他手打开:“不要乱摸我的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都摸不得,你没听过?”
他没有回答,接着就来摸我的腰。我说:“我不是说了吗,男人头女人腰……”说到这里,自己也察觉说错话了,一下尴尬得没法再说下去。他轻轻地笑了:“原来采儿是姑娘家,怎么我一直都没看出来呢。”我转过头去,怒气冲冲地说:“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结果我的眼睛十分不走运地对上了他的视线。林间是漆黑一团,偶尔传来一些虫鸣或是风吹草动的声音。而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这样深的夜却是显得极其明亮,一时间,我有些心慌了:“你在看哪里,一会走错路了怎么办?”这时我才发现他是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已经圈住了我的腰。此时他的手稍稍一收紧,我才猛然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的脸离我又近了一些,柔声道:“没有关系,反正怎么走都可以翻得过去。你冷么。”一时我的心跳得好快,胸腔中的血就如同江河之水,汹涌澎湃,仿佛随时会冲出来。我低下头,又摇了摇头:“不,不,不冷。你,你的手拿开。”
马蹄声依然在响着,可是他却放开了缰绳,我一时心慌,吓得大叫:“你干嘛放开!我的天,一会它乱跑把我们甩开怎么办!”身后的弄玉没有说话,我们与道旁伸出来的毵毵枝桠擦身而过,与衣服摩出簌簌的声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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