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佚望着他,顾惜朝笑道:“皇上,就算我想死,以你之能,也是拦得住的。”
赵佚挥剑斩断了了铁链,顺手便把他搂在怀中。若是平时,顾惜朝必然是拼命挣扎,今日却似乎特别温顺,反而半回过头,朝赵佚浅浅一笑,眼波仿佛有水溢出。
赵佚实在把持不住,开始啮咬他细致的脖颈。
顾惜朝轻笑道:“皇上,你最喜欢我身上哪里?”
赵佚含糊地道:“你身上哪里我都喜欢……”
顾惜朝笑道:“皇上,你认真点行不行?”
赵佚听到他拖长了的柔腻声音,觉得奇怪,道:“你怎么了?”
顾惜朝一手搂住他脖子,道:“我要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赵佚伸手拿住他另一只手,笑道:“那应该是这双手了吧?既能弹琴舞剑,翻云覆雨的手。”
顾惜朝点头道:“我想也是。”挣脱赵佚的手,自他怀中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坐下。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出现在他手上。
顾惜朝回过头,眼中恨意浓烈如火,道:“皇上,你看清楚了。今天我就把我的手指头,一根根砍下来。你永远,也不要再想看到我弹琴。”
话刚落音,他动作犹如闪电,一刀直向自己左手小指砍了下去。赵佚又惊又怒,手腕一拂,一枝笔直飞过去。顾惜朝早防着他出手,竟然空手去格,赵佚手劲何等惊人,那支笔直从顾惜朝右臂透出。一股血箭,激射而出。顾惜朝小刀也被打偏,直插入手背之中,竟生生把左手钉在案上。
赵佚脸色铁青,顾惜朝,你就恨我恨到这等地步?!拿起湛卢,一步步走至顾惜朝身边,冷笑道:“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多麻烦?我替你把你手直接砍下来,如何?”
顾惜朝见赵佚已气得太阳穴直跳,从未见过他如此狂怒过。闭了眼,不再看他。只觉熟悉的剑气袭来,寒气直侵入皮肤……微微苦笑,我想,我是疯了。我是恨你吗,恨到宁可伤害自己来伤害你?!
叮地一声,顾惜朝却未感到意想中的痛楚,睁开眼来,左手还好好地连在手臂上。湛卢贴着他手掌掠过,深深没入桌面,只剩剑柄露在外面,微微颤动。
顾惜朝怔忡半晌,忽然狂笑起来:“赵佚赵佚,你最终还是不忍伤我!”右手运劲,把湛卢自案上拔出出来,笑道,“最后输的,是你。”
赵佚的眼神,本来透着深秋的萧瑟,转瞬间,又成了寒冬的肃杀:“不错,最后输的,必然是我。然而,你也不会因此,少痛一些。”
顾惜朝的眼神是灰蒙蒙的,笑容也是灰蒙蒙的。“你可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已经无所谓了。”
重重帷幕低垂,烛火早已熄灭。
顾惜朝睁开眼睛,天还没亮?摸索着想去点灯,却被赵佚一把抓住了:“什么时候了,你还点灯做什么?”
顾惜朝一惊,使劲眨了眨眼睛,又睁开。眼前慢慢浮现出白昼的景象,真的已经清晨了。
赵佚慢慢放开他的手,凝视着他,道:“看来好像是开始发作了。”
顾惜朝茫然地望着他,还是那个表情,已经没有了表情的表情。赵佚望着发白的天空,也不知心中是痛是伤。
这次,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如果他此时回过头去,他可以看到顾惜朝眼中闪过的一丝冷酷跟决绝的光。
“惜朝,惜朝,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赵佚抚着他的脸,眼神似醉似醒。你何尝不是我的罂粟啊,我又何尝不是在走向一条不归路……
我明知道结局会如何,我为什么还束缚不了自己的心……我明知道我定然是在做不可挽回的事,却还想拥抱你……
如果真的可以没有灵魂,只有肉体的快感,那岂不也是一件好事?……
我又对你心痛,我又对你心软。一时间,我竟觉得,不忍看你不死不活地留在人世间。一时间,我倒真想,替你一了百了。像你这样的人,要你那样活,不如死了的好。
顾惜朝借着暗淡的光,望着赵佚的失神的脸。他很少见到赵佚这般恍惚的模样。
皇上,你既然练了那门无人敢练的神功玄天七音,你就早该有所觉悟。
你是自信吗,信你一生不会动真情。可是,你对我动情了。
那么,你就陷下去吧,越深越好!
疗愁之毒?我不愿意变成那样。我决不要。
眼不能睁,口不能言,经脉尽断,功力尽散。我光想想都不寒而栗了。我决不会等到那一天来临。我宁愿在此之前,自我了断。
我从不愿求死,只要有一息尚存,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也会挣扎着活下去。除非,生命真的变成绝望与负担,再无可留恋之处。如今,我已一无所有。晚晴走了,戚少商再不记得我。我还要这条命来做什么?来受这份活罪?
戚少商,我不管原因如何,你忘了我,你不可原谅!我不管什么忘情不忘情,你说了一辈子不忘我的,你违了约,你就该付代价!
20
不要走。惜朝,不要走。你站在山崖上,朝我一笑,笑得身后的夕阳仿佛都失了色。然后,你就在我眼前,跳了下去。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你的衣角。
赵佚猛然坐起来。按住心口,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目光却被床头那支碧绿玉箫吸住,水龙吟?一股奇怪的味道把他带回到现实中来,这是……?
赵佚心一寸寸地往下沉。临安本来火灾频繁,宫内也时有发生,本来不当一回事的,可是,为何那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唤了李忠进来,问道:“是哪里失火了?”
“回皇上,是……凌虚楼。”
赵佚顿时觉得心都空了。唐灵死都没有这种感觉。那是种整颗心都飘飘浮浮,仿佛在半空中,找不到凭靠的感觉。匆匆披衣出去,走到殿门,顿时愣住。
好大的火。半边天都似被染红了。通红,像最艳丽的霞光的颜色。像清晨太阳喷薄而出时,那鲜艳夺目的红色。像血,像半个皇宫都被浸在血海里。
赵佚站在宫门。这火,太大,已经救不了了。恍惚忆起初见顾惜朝那夜,他淡淡的笑容却像如今眼前这大火般,烧灼着自己的心。我是因为得不到,才爱你?还是我本来就得不到,因为如此我才伤害你?
我真希望重来一次,我会好好对你。可是,你永远不需要我对你的好,你只会露出那抹嘲讽的笑意,似乎在嘲笑我,也似乎在笑你自己。
顾惜朝的身影,出现在火中。“皇上,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赵佚咬了牙,胸口直痛得如同翻江倒海。“你想见戚少商?他已经不记得你了。”见了顾惜朝凄绝之色,胸口更痛,回头命李忠出宫到金风细雨楼宣戚少商入宫。
戚少商接到圣旨,整个人如在云里雾里。匆匆入宫,眼前却是如要把一切烧尽的大火。
一个青影,在浓烟弥漫与火光映照下,似真似幻。
“戚少商,你曾对我说,想看我一舞。我回答你,等我死之前,我才会为你一舞。你却忘了我,我再不会为你而舞。”
顾惜朝回身往摇摇欲坠的楼口走去。湛卢剑出鞘,剑身映着火光。亮得如同太阳的光辉,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浓烟凄迷中,顾惜朝回剑在脖子上一抹,一股鲜血狂喷而出,与血红的火焰溶为一体。
铮地一声,湛卢落在地上。
轰地一声,凌虚楼垮落一半,砖石灰尘纷纷而下,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看不清,一切都看不清,看不清你的容颜,看不清你的表情,你的声音也似乎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唯一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的,是血,喷涌而出的鲜血,红得像燃烧的火焰。
赵佚闭上眼睛。是烟雾太大吗,让我的泪,怎么都止不住?惜朝,你太残忍。你在我面前自刎,你要我愧疚终生,后悔终生,痛苦终生,绝望终生,至死方休?
你真残忍,你死都要把我的心烧成灰。你是最终的赢家。你用你的命,换了你的尊严,你最终的超然。如果人真有灵魂,你可以讪笑地俯视,笑看这场烧毁了你的火,笑看人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你的灵魂,我永远束缚不了。戚少商也好,我也罢,我们谁都束缚不了你。
我输了。我永远失去你了。永远。
我将痛悔终生。
赵佚望向戚少商,戚少商的表情非常痛楚,非常迷茫。即使遗忘,顾惜朝的影子,或许还是不能被完全抹去吧?
“戚少商,忘情的解药,你要,还是不要。”
戚少商毫不犹豫地接过,吞下。痛楚在他的眼中沉淀,沉淀出越来越浓重的雾气。
我怎么会忘了你,我怎么会忘了旗亭酒肆之夜的相识。我怎么会忘记?我又怎么会让你如此凄然决然地自决而去?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从你开始,从你结束。惜朝,我再不离开你。
我爱你,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我反而只能给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这次,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们一起走。这火,便是最后的桃花源。我终于相信,原来,被血染红的桃花源,便在这里。在这半天如血凄艳的火光中。
逆水寒正要穿胸而过,忽然穴道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半跪下来。
只听赵佚的声音,淡淡响起:“你想死?你想随他而去?”
戚少商怒道:“这难道还要你允许?”
赵佚道:“你不配,我也不配。”
戚少商狂叫:“放开我!”
赵佚道:“你应该知道,他选择此时,此地,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他死,就是要揉碎你我的心。他伤了心,也绝了念。我是始作俑者,最终伤他的却只有你。因为他爱上你,只有你能伤他。所以……你就留着这条命,今生今世,为此后悔吧。”刚才用了真力,现在才发现,浑身骨骼轻响,劲力似已在离体而去。
下雪了。洁白的雪花,如轻絮般飘落下来。赵佚一口口地呕血,仿佛直要把心呕出来似的。血溅在白色的雪上,如同红梅,鲜艳欲滴。
如果说我们这场战争中,有实际的输赢的话,那么便是,我的毕生功力,毁在你手里。我不能动情,却为你动了真情。我赔上毕生功力,我输得心服口服。为了你,值。
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终于熄灭。灰烬中,只有湛卢剑丝毫无损。仍然亮如秋水,灿如寒星。
这场火,仿若把一切恩怨情仇都烧成灰烬般,大火之后,天空一片明净,纤尘不染。
“请你让我把他的骨灰带走。他说过,要我把他葬在旗亭酒肆。”
“……这样的大火?恐怕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那里的任何一撮土,都可以。”
“……你带走吧。”
戚少商坐在路边一家小酒家内。又是熟悉的黄沙漫天,落日如血。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地痛。戚少商紧了紧衣襟,手指轻触桌面上那个冰凉的黑色小瓷罐,心中一痛,喉咙一甜,一口血涌上了喉头。戚少商硬生生把这口血吞了下去。自己酿的苦果,是该自己咽的。
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在叫救命,又听得几个男子的狞笑之声。戚少商麻木地坐着,依然在喝他的酒。已经懒得动了,根本不想动。
只想把这个人的骨灰埋在初识的地方,埋在那个被黄沙淹没的旗亭酒肆。自己是不是也等于是个死人了?
戚少商胸口又是一阵大痛,直痛得五脏六腑都纠成了一团。自从目睹顾惜朝在火中自刎那一刻起,总是这样的痛法。
一个绿衣女子跌倒在戚少商身边,双手抓着戚少商衣襟,叫道:“大侠,大侠,你救救我吧!求求你!……”戚少商握着逆水寒的手紧了一紧,又松开。那股倦怠之意弥漫在四肢百骸,不想再挪动一分。
一个男子狞笑着扑了过来,戚少商一皱眉,以剑鞘把人挡开。那绿衣女子抱住戚少商的腿不放,戚少商眉头蹙得更深,弯腰想把她拉起来。
忽听一声脆响,戚少商回头,只见桌子被其余几个男子掀翻,桌上的瓷罐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戚少商茫然抬头,望着满天烟尘,在眼前弥漫。渐渐弥漫到眼中,戚少商的眼中,渐渐凝结成雾气,狂吼一声,逆水寒出鞘。
砍,劈,刺,削。带起一缕缕血光,一片片血肉。
红色的雾,迷住了他的眼。
一滴眼泪自戚少商眼角渗出,滴落到黄沙地上。
原来,一切都是空。
我们相约三生,期望三生石可证前缘,可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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