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因此她想着肯定是楼上楼下的邻居,而拉开门却陡然愣住:
“怎么是你?”
周正泽对她笑一笑,两只好看的眼睛弯起来:
“新年快乐。”
她瞄一眼他提在手上的旅行袋,戒备着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本正经:
“过来出差,现在定不到回去的火车票,你知道的,春运。”
“春运?”出差她已经不信了,春运这个借口更加离谱,她嘲讽一笑,“春运难道还管得到你这种人?”
“你们这边又没有飞机,汽车太危险,每天都是雾霾天气,高速路很容易追尾,至于火车票,我登陆不了铁道部网站,打不进订票电话,排队挤不进去,黄牛查得严也找不到一个,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她冷着脸哼:
“就算你走不了,去住酒店啊,到我们家干什么?”
他倒一脸为难了:
“我真想去住酒店的,可是你知道我不住五星级以下的,你们这里这样落后,最好的也只有三星,我怎么住得下去。”
她已经霍霍磨牙了:
“你住不住得下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呃……是和你没关系,”他又笑一笑,“所以请你让一让,我不是来找你的。”
正说着,徐妈妈已经从厨房出来,看到这情景立刻迎了上来:
“正泽你来了,我还担心你找不到呢。”
徐小姐肝火上升,回头质问:
“妈,这怎么回事?”
徐妈妈倒很坦然:
“能有怎么回事,正泽刚好到这边出差,现在定不到回去的票,昨天打电话说到我们家借住两天。”说着已经热情招呼他进来坐,她气道:
“妈,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这么一点小事,哪用得着和你商量?”徐妈妈笑呵呵的,又踹她去倒茶,她真觉得这两个人拿她当白痴看的,怒道:
“要喝茶不会自己去倒,不是借住吗,摆什么少爷谱!”
她转身进房间,啪甩上了门,躺在床上半天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她早就心如止水,不再为他生气的,此刻又气什么呢,冷静下来想一想,他本来一副斯文样子,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好好在她妈妈面前表现过几天,妈那时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如此想来今天这一出便不是那样突兀了。
她拿定主意,再走出去时已经若无其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只当他不存在。他纡尊降贵也挤到厨房来帮忙,已经顶了她的下手工作,正和徐妈妈谈笑甚欢,她自然不会去凑热闹,于是缩在沙发上看一年又一年,晚上的年夜饭极其丰盛,周正泽大快朵颐,她却吃得味同嚼蜡,吃到一半邵唐打电话过来,她喂了一声,放下筷子到阳台上去讲电话,她和邵唐向来有话聊,一讲起来难免收不住,正聊得开心,却陡然一股力拍在她臂弯上:
“阿姨叫你快去吃饭,菜都凉了。”
他那一拍用劲不小,她猝不及防拿捏不稳,手机啪地从阳台上摔了下去,她愣了两秒钟,明明想着淡定淡定不为他生气的,可又实在忍不住:
“周正泽,你神经病啊!”
他也吓一跳,连连说道:
“抱歉,不是故意的,我下去帮你捡。”
他态度诚恳,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好沉着气跟他下去找,她们家住三楼,下面正对着一个半人高的花坛,他用自己的电话拨过去,那边提示关机,估计已经报废了,他诚心悔过,非要把残骸找出来,用手机照着攀上花坛在万年青的枯枝败叶中摸索,她正要叫他算了,明天早上再来,却瞥到手机蓝莹莹的光亮下他嘴角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她陡然明白,只觉肝火又噌一声冒起来了。
他突然短促地痛呼一声,似乎被什么给扎到了,她还没说话他却已经直起身来,手向她伸出:
“你的手机,终于找到了。”
那不叫手机,应该说已经叫做残骸,正以一种惨烈的姿态躺在他手心里,触目惊心,然而更加触目惊心的却是他手上那条血痕,从腕部拉到手心,应该是刚刚捡手机时不小心被尖利的树枝给划伤的,他见她怔怔看他手心良久,不由安慰道:
“小伤而已,不用在意。”
她抬头看他,两只眼睛奇异地亮,似乎裹住了暗色中所有的光亮,她忽然说: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他蓦地愣在那里,几乎要疑心这只是幻听,可是这句话那样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落进耳中,明明是她的声音——他总是这样笨,原来总该有这样一点灾难,原来总有那一句“患难见真情”——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斑斓的色彩雀跃地绽放在夜色中,将那伤口火辣辣的痛也抹去了,他不由自主地笑,不由自主地喊她:
“起霏——”
她仍旧看着他,两只眼睛仍旧亮得慑人,然后一字一句说了另一句话:
“你若安不好,周正泽,我就把你当鞭炮点了!”
64年
她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他的高兴还来不及显露出来;她却又说:“你若安不好;周正泽,我就把你当鞭炮点了!”
周公子输给一个手机,自然恼羞成怒:
“徐起霏;一个手机而已;你至于吗?”
她脸色认真:
“至于。”
他忍不住搬出陈年旧事:
“你以前不也直接把我手机扔马桶里冲过吗?”
那是她最不愿提的一段过去,她一直理智地任它淡去;不说、不想、不执着,相忘或是再遇都能拿出冷静优雅,可是他不放过她,竟然还这样吃了亏似的提起来,她脑中涌起一阵热浪;终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是,我是扔过你手机,可是周正泽,那个时候我是你未婚妻,你却当着我的面和她甜言蜜语,我没把手机直接砸到你脑门上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你现在还有脸——”
除夕的夜,爆竹声此起彼落,又有鞭炮炸在不远的地方打断她的话,她清醒一些,陡然觉得自己再说这些真是发了疯,不由强自压下了那口气:
“算了,我是扔过你手机,那我不要你赔了,现在我们两清,这样总可以了?”
她要冷淡处理,他却闲闲一句又挑起事端:
“怎么可能两清,你是故意扔的,我是无意扔的,怎么能混为一谈?”
“这么说倒还是我欠你的了?”她本来已经转身,却仍忍不住回头,“周正泽,两年没见,你的脸皮厚度倒是与日俱增,明说你到底想怎样?”
自重见以来她一直叫他“正泽”,那样亲密的疏离,荒凉得让人心悸,而这几次的“周正泽”连名带姓叫得咬牙切齿,听来却踏实舒坦得多,他咳嗽一声,一本正经:
“也没什么,你既然知道欠,还给我也就行了。”
她气到笑出几声来,看几眼他那要笑不笑的样子,恨声道:
“周正泽,你是故意找茬来的吧!”
“吵什么吵,是谁大过年的站在我家窗户底下闹,还让不让人看春晚了?”他还没答话,一把大嗓门却从一楼的窗户里面吼出来,直吓了两人一跳,她这才惊觉吵到一楼的陈婆婆老两口了,那最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她刚要道歉,居然周正泽先开了口:
“陈婆婆,对不起,下来捡东西呢。”
她诧异看他,他轻描淡写笑笑:
“下午碰到,阿姨介绍过。”
她依稀记得他下午来了之后就再没出过门,可是哪里有功夫去深想,只压低了声音息事宁人:
“我不想和你争这些弱智问题,我可以还你一部手机,但你拿到之后立刻走,从今往后再不出现在我面前,如何?”
他居然爽快点一点头:
“好,不过我等不了太久的,明天之内就要。”
她倒没想到会这样容易,只冷哼一声:
“你以为我还想看你多久吗?”
再回去,徐妈妈正笑吟吟等着他们,几个易冷的菜又都端进去热过了,周正泽不住口地赞徐妈妈手艺好,徐小姐和他同桌哪里有胃口,早早便搁了筷子,一顿年夜饭吃完她帮妈妈收拾碗筷进去,终于有和她独处的机会,她不禁埋怨妈妈擅作主张,徐妈妈低声说道:
“起霏,你还埋怨我,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瞒着我,以前和丁磊的事不说,和正泽闹成这样也不说,甚至两年前跑到巴黎那么远的地方也没和我说一个字,后来瞒不住了还不告诉我原因,我一提正泽就要挂电话,只叫我不能说你在哪里,你是我女儿,你那么说我肯定帮你瞒着,可是他……唉,我看他也挺不容易,我瞒了他那么多次,这次实在不忍心——”
“妈,我和他早没关系了,他随便在电话里说两句你就不忍心,甚至让他堂而皇之住到咱们家里来,人家看到了会怎么想?”
徐妈妈叹一口气,轻声说道:
“起霏,你们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两个都快要结婚的人,还有什么误会不能当面说的,你就当是看妈妈的面子,好好和他说说吧。”
她爸爸过世得早,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她真搞不懂妈妈怎么会这样偏帮周正泽,然而也不忍心拂她的面子,况且反正也说了他明天走,因此立刻敷衍了两句:
“好好好,我会和他好好谈的,这样总行了吧。”
洗了碗照例是围在客厅里看春晚,春晚也照样是舞台炫目节目一般,徐小姐笑点高,并没觉得那几个小品有多搞笑,倒是徐妈妈笑得前仰后合的,周正泽也在笑,和徐妈妈讨论得很热烈,她记忆中他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主动热切的人,先说他绝少会花时间正经八百坐在那里看电视,即使有那么一两次她死乞白赖地拉着他坐了,他似乎也只会和她讨论哪种节目的投资报酬率更高,哪会看得如此投入。她冷睇他几眼,他察觉了,眼风往她这边扫一扫,隐隐藏着一丝坏笑,简直是多年前刚刚认识的那个样子,她看一眼也觉得脑门疼,索性只盯着电视目不斜视。
徐妈妈一向睡得早,今天团圆日子已经多坐了一会儿,可过了十点再捱不住,自己便先去睡了,进房间前还悄悄给女儿递一个眼色,徐小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徐妈妈一走,客厅里的气氛便更见尴尬了,她专心看电视,他冲一杯桔汁递到她面前,她眼睛动也不动:
“不想喝。”
他笑: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喝桔汁的吗。”
她哼一声:
“人总会变的。”
“也是,人总会变,”他的手上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本相册,翻开一页向她笑,“你看你原来笑起来多可爱,现在总板着脸变成了什么样子。”
那当然是她家的相册,里面贴着她从小到大所有的照片,她眉毛刹那间竖了起来:
“你怎么随便拿别人家里的东西?!”
他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怎么是随便拿,阿姨给我看的。”他自顾自翻得认真,“起霏,真的,你上学那阵比现在漂亮多了。”
她劈手就去夺,他往后一缩,却有一张照片掉了出来,他捡起来看一眼,突然愣在那里,轻声道:
“我不知道还有这张照片。”
那竟然是一张他们的合照,她轻轻咬一咬牙,他当然不知道,他从来讨厌拍照,那时他们高调在一起的新闻甚嚣尘上,妈妈打电话来问,她和妈妈坦白了他们的恋情,妈妈想要看看他,那天他们一起买东西,他正和老板说话,她牵着他便偷拍了这一张,照片中的他浑然不觉,她却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如花,照片随后洗出来寄给了妈妈,她早忘了这一件小事,却不想妈妈一直珍藏,还引出了现在这一刻的尴尬。
他大概真是心情复杂,以至于她轻轻一抽也将照片夺了过去,她动作很快,刷刷两下已经将保存了两年的照片撕作了碎片,她挑起眉毛笑一笑:
“我妈总喜欢留着这些没用的东西,你别放在心上。”
他看看碎片又看看她,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她无心辨识,只冷冷强调:
“你答应过的,我赔你手机你明天走人,不要出尔反尔。”
他的情绪似乎还没有调整过来,只望着她说出两个字:
“不会。”
她不想再纠缠,拿过相册,和他皮笑肉不笑:
“我困了先去睡,你自便吧。”
次日是初一,小县城的习俗,初一上午各个单位学校个体联合会都要出一个节目游街,有舞龙耍狮的,有踩高跷打腰鼓的,也有扮作神话人物或是装饰了花车巡游的,浩浩荡荡一行人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