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上风云 by 纳娜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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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上风云 by 纳娜森-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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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上说出的每一句话,他终于能够平静地回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负平生开的的确是我的车。”四无君说道,“因为要去超市采购的缘故,我和平生换了车。雪弗莱的后备箱不够大,不方便放东西。”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等平生回来。但是他没有。我等到晚上九点,开始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也打他的手机,都没有人接听。我以为他一工作起来又忘了时间。这种事情在过去常常发生。”

    “两个小时之后,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他们是根据车牌登记号查到了我的电话。”

    “于是我知道,负平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出事的地点就在距离我们同居的寓所约一英里的地方,大约晚上九点,负平生离开办公室,开车回家,他在中途有一次停下车来,买了蛋糕和香槟,然后一辆小型货车迎面开来,结束了他的生命。”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当他终于停顿下来,望向陪审团的时候,法庭上出现了一阵长久的静默。他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整个法庭。这种平静而巨大的悲伤如此真实,比起任何动情的话语更加触动人心。一位当时坐在法庭上的记者回忆道,“当我走出法庭的时候,”他写道,“明明是阳光灿烂的中午,我却感到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在这种平静而巨大的悲伤面前,人们甚至产生了一种敬畏的情绪。当他们接触到四无君的目光的时候,他们低下头去,礼貌地移开了他们的视线。

    蜀道行也感觉到了法庭上异样的气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感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改变这一点。但是这一次,他的反应比该有的慢了一拍。四无君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变得冷酷起来,在蜀道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之前,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警方告诉我那是一起意外车祸。没有目击证人。警察赶到现场时,卡车里空无一人,司机的影子也没有。他们检查了牌照,发现那卡车是三天前被窃的。没有指纹,什么线索都没有。后来在汽车底板上发现了一只破酒瓶,于是他们认定是那个司机喝醉了酒造成车祸,草草结了案。”

    “你问我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站在证人席前的蜀道行,“你问我你所说的是不是事实,你想知道事实,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事实。”

    “三月二十六日,那天晚上所发生的并不是什么意外。负平生并不是死于车祸,而是谋杀。”

    “三月二十六日,那天晚上我去了现场,我看到了那辆车。任何看到过那辆车的人都不会认为那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平生的车被压得稀烂,那绝不是一次撞击能够造成的。车身至少被反覆碾压过四次。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一起意外的撞车事故所造成的。”

    “但是警方告诉我那是一起意外车祸。他们告诉我他们已经进行了调查。他们也曾经怀疑过这是一起谋杀。是Z社,是经天子策划了这场谋杀。但是他们不愿浪费时间介入黑帮之间的仇杀。他们不愿去触动Z社。它就像这个城市长出的一个毒瘤,腐败的毒液也蔓延到了警局内部,已经病入膏肓,无可药救。他们告诉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是一起谋杀。于是他们宣称是那是一场意外车祸,草草结了案。”

    “但那只是你个人的主观推测,不是么?”蜀道行说。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非常蠢的话,他闭上了嘴。

    四无君看着他,有一、两秒钟,他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但是他随即坐正了身子,“不,”他平静地说道,“那并不是我个人的主观推测。”

    “经天子亲口承认了这一切。他承认是他策划了这起谋杀。只是他想要谋杀的对象不是负平生,而是我。那天晚上,他并不知道我和平生恰巧换了车。”

    “那个晚上,”四无君说道,“应该在那个晚上死去的人不是平生,而是我。”

    他看着蜀道行,“你之前问我,我是否因为警方放过了凶手,没有替我执行正义,因此我决定自己来执行正义。”他说,“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你所说的正义只是你的正义,是司法的正义,是你作为一个检察官对正义的看法。”

    “然而还有更高一层的正义,属于上帝的正义。”

    “在我的看法中,正义从来不曾存在过。无论是哪一种。”

    “所谓的正义,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它不会让负平生在那天晚上死去,它不会让我活下来,让平生代替我死去。”

    “所谓的正义,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那么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的事实吧。”他注视着坐在法庭上的人们,“这和正义毫无关系。”

    “你们坐在这里,坐在这个法庭上,是因为你们相信司法的正义。你们坐在这里,是因为在这个文明的社会里,你们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你们,复仇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的、毫无意义的行为。因此你们坐在这里,把自己应该负有的责任交给司法,交给警察、交给检察官、交给法官、交给陪审团,让他们替你来执行正义。然而当他们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呢?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常常发生。”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埋葬死者,忘记仇恨,是一般人所能做的唯一的事。因为你们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你们,复仇对死者毫无帮助,对现实于事无补,只是生者求得自我宽慰的一种方式。因此你们可以心安理得地逃避自己对死者所负有的责任。”

    “然而总要有什么人负起责任来。总要有什么人,为负平生的死负起责任来。”

    “负平生是因我而死,我必须对他的死负起责任。”

    他凑近话筒,清晰地说道,“是我杀死了经天子。”

    “我在一个正确的时间里,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我完成了自己所负有的责任。”

    大约有两、三秒的时间,法庭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蜀道行仍旧站在证人席前,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被告刚才已经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并没有感到任何胜利的喜悦。然后他注意到法官和陪审团正在看着自己,等着他继续提问。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干涩地说道:“没有问题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检方停止对此案提出证据。”

    沐流尘也轻轻地站起来,“被告方停止对此案提出证据。”

    “好吧。”Y法官说道,他转向陪审席,“女士们先生们,双方证人已经全部出庭作证完毕。下午两点,双方律师会向各位发表最后的总结陈述,为时两到三个小时。大约四点,你们就可以讨论最后的判决。现在休庭。”

    法庭上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这股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混乱的地步。人们仿佛如梦初醒,在法官宣布休庭之后,他们仍然留在座位上,回味着刚才庭审所发生的一切。记者则小跑着出去打电话或者找传真机把最新的新闻稿发出去。

    在这一片混乱中,沐流尘站在那里,他看到四无君向他走来。“流尘,”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然后他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了,他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抱歉,流尘,”他低声说道,“我要害你输掉这场官司了。”

    沐流尘把头埋在四无君的怀里。毛料西装有些刺痛地摩娑着他的脸颊。但是他仍然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四无君的胸膛如此温暖,如果现在抬起头来的话,如果现在抬起头来的话,沐流尘心想,他怕自己会无法控制地流下泪来。

    但是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不,四无。”他抬起头,目光明净地看着他,“我们还没有输。”

    他听到Y法官的声音,他坐在法官席上,正在向他招手,“请双方律师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他说。

    他看了看站在法官席侧面的蜀道行,他大致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听着,四无,”他轻轻地挣脱四无君的怀抱,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答应过你,我会打赢这场官司。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希望。”

    他最后看了一眼四无君的眼睛,“记住,我们还没有输。”

    然后他步履匆匆地向法官席走去。

    最终章

    沐流尘站在Y法官办公室的窗前。之前他们已经就这个案子技术层面上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四无君虽然在法庭上承认谋杀,但是根据宪法第五修正案,“任何人不得在任何刑事案件中被迫自证其罪”,因此四无君本人的证词并不能作为定罪的法律依据。双方律师在这一点上都达成了共识。法官也对此表示赞同。

    但是沐流尘心里明白,他相信蜀道行也同样清楚,在这时讨论第五修正案是否适用已经没有意义了。最终做出裁决的将是由十二位陪审员组成的陪审团。他们都听到了四无君的证词。沐流尘不知道他们心中有何感想,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被告方一开始企图隐瞒真相,甚至编造虚假案情的做法,会使陪审员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他们会想到自己坐在那里的十七天以来所听到的全都是谎言。他们可能会同情四无君,但是他们绝不会对被告律师怀有任何好感。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陪审团做出无罪释放的裁决,几乎是不可能的。

    沐流尘靠在窗前,看着正午的阳光在地板上落下的几块亮影。秋日的天空湛蓝,广阔无云。在这个明朗的秋日中,他朦胧地感受到奇迹即将离他们远去。但是他并没有灰心丧气。最后的时刻还没有到来。他告诉自己。他们还没有输。他还有机会。

    下午的总结陈述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分。他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准备。他准备离开这间办公室。但是在那之前,他知道还有一件事要宣布。

    他望向Y法官,他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仿佛故意拖延时间一般,在一堆卷宗之间毫无意义地翻找着。沐流尘静静地等待着。最后Y法官终于抬起头来,开口问道。

    “沐流尘律师,”他说,“你是在事先知道被告有罪的情况下,仍然决定为他做无罪辩护而不是有罪辩护么?”

    “是的。”沐流尘回答道,他的神情坦然,没有丝毫迟疑。这令Y法官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沐流尘,“你知道,”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检察官,慢慢地说道,“你将被指控引诱和指使当事人做虚假陈述,以及在庭审中编造有利于被告人的案情。”

    “是的,阁下,我知道。”

    “你知道,”法官皱着眉头,有些惋惜地看着沐流尘,“如果指控成立的话,就要开始实施取消你的律师资格的法律程序。这将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是的,我知道。”沐流尘说,他轻轻地微笑了一下,“但至少在今天下午的庭审结束之前,我仍是一名律师,对么?”

    “我仍有资格做总结陈述,对么?”

    他看到Y法官和检察官对望了一眼。“是的。”Y法官最后说道,“你可以做总结陈述。”

    沐流尘感激地看着他,“谢谢您,阁下。”他说。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先离开了。”

    他微微欠了欠身,走出法官办公室,在身后轻轻带上了门。

    他去了法院大楼的地下图书室。和过去一样,那里光线阴沉而寒冷,一排排老式书架笨重地伫立在过道两边。沐流尘对这里很熟悉,在法学院的三年中,他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这里度过的。他抄写案例摘要和审讯备忘录,从那些发黄的案卷中搜寻古老的案例,来论证原始的法律理论。通过这样刻苦而枯燥的学习,他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律师。

    他沿着过道向里走去,书架的后面,有被隔板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书桌。绿色的台灯下,几位年轻的法学院学生正在埋头查阅案例,就如同他当年所做的那样。这里很安静,记者绝不会找到这里。他在一张空着的书桌前坐下,拧亮了台灯。突然之间,那些他以为已经被自己遗忘的往事一起涌了上来:他想起了他的导师,他在法学院度过的那些时光,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四无君,还有王隐,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小酒吧边喝酒边海阔天空地聊天的那段时光,那天下着小雨,他躲在这里的地下图书室里看了一天的书,四无君来这里找他,把他从书桌前拖走,说王隐已经在酒吧等着他们。他们喝得微醺,那时他们如此年轻,他们肩搭着肩走在空旷无人的雨夜里,一路唱着歌,四无君一直在跑调,他们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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