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天没想到他问得这麽直接,一时间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韩子矜也不著急,慢慢地喝著茶等他的答案。
“是的。”江楚天看著他,目光里有太多的深沈:“我的确是因为接到了消息,说殷雪彦来了这里,我一时弄不清他的来意,所以赶了回来。”
“他和你有仇?”韩子矜平静地问。
“在他的立场看起来,的确是有。”江楚天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就我来说,与其说仇,不如说是个误会。只是有些事,不是当事人,是怎麽也说不清的。何况时间过去这麽久了,我也没什麽有力的证明,只能由得他自己以为了。”
“是吗?”韩子矜抬起头来,看著他:“那你自己小心吧!他这个人看起来虽然没什麽脑子,事实上一肚子坏水。他要是认定和你有了仇隙,有得你伤脑筋的。”
“你相信我的话?”江楚天表情复杂地问他。
“你说谎了吗?”韩子矜问他,等看见他摇头才说:“既然你说的是真话,我为什麽不信?”
“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你……相信我吗……
“我这个人没什麽朋友,他也勉强算是了。”韩子矜笑了笑:“所以你们两个人笑得那麽假,我才觉得讨厌。”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江楚天直起身来,有些紧张地问:“你把我和他放到同等地位上来说,我可以认为那是关心吗?”
韩子矜被问得一怔。
关心?
这算是什麽问题?
他是故意还是真心的?
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麽?
他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怎麽会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来?
很奇怪不是吗?
“江先生,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韩子矜直视著他的眼睛:“如果真要这麽问的话,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不希望你有麻烦。”
说完这句话以後,他在江楚天脸上看见了溢於言表的喜悦之情。
他的嘴张了张,没把准备要说的後面一句说出来。
要是你有什麽意外,婉晴想必也会忧心的……
他心里的想法则是,要是江楚天和殷雪彦对上了,关於婉晴的事,可能短时间内就无从求证起……
可不知道为什麽,看见江楚天开心的样子,他非但没说出口,连心里的想法也有些动摇起来……
要是说了,也许江楚天会想起婉晴,也许他就不会这麽开心。
他这样的人,不适合一脸沮丧……
“谢谢你……子矜……”江楚天犹豫地说。
沈浸在自己想法里的韩子矜直觉地点了点头。
江楚天忍不住加深了笑容。
这个人对自己笑的时候,眼睛里带著说不出的东西,看起来居然不是那麽讨厌了……
有些走神的韩子矜,举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於是,住进江楚天家才第二天,韩子矜就做了一件绝不可能是他会做的傻事。
被热茶烫到不说,还喝了满嘴的茶叶……
“韩先生。”
“又是你?”韩子矜认出了那个故作神秘的声音。
“是啊!”那个人低声笑了一阵:“韩先生在江公馆住得还习惯吗?”
“你倒是盯得够紧的。”韩子矜轻哼了一声:“你打电话来想说什麽?说吧!”
“每次和韩先生说话,总是让我有意外的感觉。”那个人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被轻视会有的不快:“好,我也不说废话了,我打电话给韩先生,是有些线索要提供给韩先生。”
“什麽线索?”
“据我最近得到的消息,在顾小姐遭遇意外的几天前,江先生他……丢失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那个人的声音压得更低,韩子矜费了不少的精力才听清了他的话。
“你说什麽?是什麽东西?”韩子矜皱著眉问。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一定是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只知道江先生为了防止失窃,特地放在了他书房的保险箱里。至於密码……”那个人故意停顿了一下:“应该只有他本人和顾小姐知道,可是,那样东西放进去不过两三天,就不翼而飞了。江先生本人当然是不可能偷自己东西的,那麽……”
“你是说,婉晴偷拿了江楚天的东西,江楚天为了这个而杀了她?”韩子矜冷笑了几声:“我不信!”
“为什麽?”
“有太多的理由……首先一点,既然江楚天不相信婉晴,又怎麽会让她知道保险箱的密码?又怎麽会把这麽重要的东西放在婉晴知道密码的保险箱里面?”他有太多的理由不相信这样荒唐的事情。“还有,婉晴如果真的要拿,绝不会留下这麽明显的线索让人联想到是她。别人我不敢说,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会这麽蠢。”
“韩先生。”那个人的语气古怪起来:“顾婉晴小姐,的确是一个有著可敬勇气的奇女子,只是可惜……”
“你说什麽呢?”韩子矜生了气:“不要答非所问!”
“韩先生,我真的不能多说什麽了。”那个人最後说了一句:“如果你想知道真相,还是自己去求证比较好。”
“求证?怎麽求证?喂喂!”
韩子矜放下电话,用手指敲了敲额角。
难道要直接去问江楚天:“婉晴到底是怎麽死的?她的死和你有什麽关系?”
还是问:“姓江的,是不是你害死了婉晴?”
要是其他的事情,他也许真会这麽直接去问了,但现在牵涉到了婉晴。
何况,现在是在江公馆,在江楚天的家里,江楚天的地盘上。
他也许性格激烈,但绝不是什麽傻瓜。
书房?书房?
韩子矜停下了敲击的动作,抬起了头。
不论这个人的动机是什麽,不论他为什麽会知道这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电话号码,也不论为什麽时机如此巧合,总是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接到这个人的电话。可这个人既然提到了婉晴的死有太多的疑点,又似有若无地指明了方向……
为什麽不弄个清楚呢?
如果和江楚天没有什麽关系,弄清楚了不是更好?
那个人提到了……江楚天的书房……
韩子矜打开了门,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书房,没有犹豫太久,就大步走了过去。
书房并不是很大,书柜里却放满了书籍,看起来也不像完全没被翻动过。
没有想到江楚天会有这样的一间书房,还以为书房是个摆设,显然江楚天也不尽是个只会好勇斗狠的流氓大亨。
韩子矜走到江楚天的书桌後,一个不大的黑色铁制保险箱赫然就摆在那里。
就是这个保险箱吗?
韩子矜蹲了下去,想仔细看看。
脚下像是踩到了什麽,他挪开了脚,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纸团。
纸上写满了字,被揉成一团躺在纸篓边的地上,显然是被丢弃的。
韩子矜站起来,在书桌上压平了。
他一看,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这张纸上居然写著……
“喀”的一声,门被从外推开了。
韩子矜一僵,朝门口看去。
果然是江楚天站在那里。
“子矜。”江楚天站在门边,神色如常地喊他的名字:“你是在找我吗?”
韩子矜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江楚天反手关上门,慢慢地走过来,看见他手上拿著的那张纸,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韩子矜轻咳了一声,把纸放在了桌上:“我在桌边捡到的。”
江楚天低下头看了看。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有的整齐,有的凌乱。
满张白纸上,只有这一句话。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真是容易让人误会的一句话。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韩子矜绕出书桌,越过他朝门外走去:“也没什麽要紧事,改天再说吧!”
“等一下。”
韩子矜握著门把,停了下来。
“子矜。”江楚天依旧站在书桌前,也没有回头:“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两个人背对背地这麽站著,整个书房里一片沈寂。
韩子矜的手已经摁下了门把,还是慢慢地松开了。
“什麽事?”他侧过头,平静地问。
江楚天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了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午後的阳光照射了进来,原本显得阴暗的书房明亮起来。
韩子矜转过身,看著江楚天站在窗前的背影。
“这很荒唐。”江楚天苦笑了一声:“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是一件荒唐透顶的事情。”
“怎麽荒唐了?”韩子矜问他。
“我知道,你讨厌别人支支吾吾转弯抹角。”江楚天深吸了口气:“可这件事我实在没有办法简单明了地和你说清楚。”
“好,我会仔细地听。”韩子矜重新走回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尽管慢慢地说。”
“婉婉……就是你的表妹顾婉晴,她和我之间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关系。我和她……与其说是情人,其实……”江楚天笑了笑:“在认识之初,我也是被她动人的美貌和特别的性格所吸引。我想,这样兼有美丽和个性的女人,没有男人会无动於衷,我当然也不例外……”
韩子矜没有接话。
“可是,我渐渐地发现了,我得不到她,我说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灵。不瞒你说,我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我当然觉得难以接受。我自认为对她足够的好,不论她有任何的要求或者有多大的麻烦,我都没有二话地帮她解决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她也许是感激我甚至是喜欢我的,至於爱情,却是从头到尾,一丁点也没有。”江楚天转过身来:“於是有一天,我问了她:婉婉,你不爱我,是吗?她说……是的,我不爱你,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也只会爱一个人。”
韩子矜坐著,在阳光下安安静静地坐著。
“於是,我知道了一个人,知道了一个叫做子矜的人。我知道他喜欢喝雨前的龙井,喜欢下雨天树木散发出来的气味,他喜欢干净整洁,讨厌肮脏凌乱,也讨厌别人胡乱碰他。”江楚天微笑著说:“关於这个人的一切,随著婉婉的讲述,一点一滴地渗进了我的心里。”
韩子矜抬起了头,江楚天不知是苦涩或者忧郁的笑容落进他的眼里。
“还记得你烧掉的那些信吗?那些你在国外留学时寄给婉婉的信,我看过,每一封,每一行,每一个字。也许,起初我是带著不甘,不甘心有另一个男人能让我喜欢的女人这麽地痴迷难忘。或者说是怀疑,我怀疑她只是因为爱情的缺憾而美化了那个令她痛苦多年的男人。”江楚天低下了头,像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於是,我看了那些信,那些信……让我觉得羞愧。我看见了一个多麽干净的灵魂,为了爱情在绝望和希望之中挣扎著,遍体鳞伤,痛苦却又固执得不愿放手。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到这个时候,我终於明白,为什麽她会这麽执著於这个人。我对自己说,在我的生命之中,若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若有这样的一份感情在,不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交换,那都是值得的。”
韩子矜轻轻地皱起了眉。
“我自己也想不通,那种强烈的不满为什麽突然之间就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是这样的想法,要是能有这样的人在我的生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