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你说什麽?” 韩子矜回过脸来问他。
“没什麽。”
只是觉得这句话在你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残忍,忘了……我能忘……但你能忘了她吗?
“月明人不寐,长夜起相思。”江楚天喃喃地说道。
韩子矜再一次地回过头来,被他眼里深藏的抑郁震动了心弦。
“江楚天,你对婉晴……果然有心……”他仰起头,看著天上明亮的月色:“月明如素,的确引人相思。”
江楚天低下了头,嘴角的笑苦涩而晦暗。
韩子矜……你生来是为了折磨我的……
“高显庭,你怎麽来了?”韩子矜从楼梯上下来,手指还在揉著隐隐发痛的额角。
昨天晚上喝太多了……
“我来看看你过得怎麽样啊!”高显庭一反前几天的郁闷,看起来简直是有些雀跃的。
“我很好。”他淡淡地点点头:“江先生是个很周到的主人。”
“那就好!”高显庭看著他,故作神秘地说:“子矜,你知不知道我带什麽来了?”
“什麽?”看见他这副样子,韩子矜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不过来!”高显庭向门外招呼著。
韩子矜转头看去。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一走进来,就像是从门外带进来一阵微风,让人有了一种薰然欲醉的感觉。
闪亮的眼睛,温和的笑容,乌黑的头发……
如果说韩子矜像是秋日里寒冽的雨,那这个人就是春天时柔和的风。
“韩子矜,好久不见了。”这个眼睛明亮得有点过份的男人笑著说:“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韩子矜的手指停在了额角,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惊讶。
“殷雪彦?”他怔怔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就是我,韩子矜!”
“你怎麽回来了?你不是和……”
“人总是在自己的地方活著才自在。”殷雪彦打断了他,耸了耸肩:“再说,我家里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总不能一辈子当个不成材的忤逆子吧!”
“是吗?”韩子矜点点头:“你看起来稳重多了。”
“这句话原样奉还。”殷雪彦仰起下巴:“不过,你也别用老头子一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我还真吃不消。”
“我收回前言,你还是一样金玉在外。”韩子矜喝了口山水端来的浓茶。
“听说你前段日子和人打架打输了,被砍了几刀。”殷雪彦嘴里啧啧有声:“年纪大了身手退步,真是可怜啊!”
“你想试试吗?”韩子矜把茶杯放回桌上:“我不介意让你了解一下我退步得有多严重。”
“少来,我现在可是社交圈的新贵,多少名门淑女趋之若骛,再也不能和你这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家夥混为一谈了。”嘴巴上这麽说,殷雪彦却毫不顾及形象地翘起二郎腿。
“是吗?名门淑女?”韩子矜也不生气,只是突然用一种奇怪的带著怜悯的眼神看著他:“你确定?”
“你这是什麽脸?”殷雪彦得意的表情一僵:“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要不是念在你年纪比我大,我早就赏你两拳了。”
“注意你的举止,社交新贵殷雪彦先生。”韩子矜冷冷瞥他一眼:“我的确是大了你三个月零五天,可这不会影响到我再一次打断你的肋骨。”
“韩子矜,你真敢说!当年要不是你使出小人招数,我怎麽会断了肋骨!好,今天既然提到了,我们就来算算总帐!”殷雪彦腾地站了起来:“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有什麽好算的?”韩子矜坐著动也没动:“不管我用了什麽招数,至少成功打断了你的肋骨。输了不认,你还是一样没出息。”
“你这个有暴力倾向的洁癖狂!”殷雪彦眼睛都气得充血了。
“你也就是个软手软脚的小流氓。”韩子矜也不示弱。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人怎麽又这样,说得好好的,两三句又要开打了。”高显庭烦恼地出来打圆场:“大家分开这麽多年了,绕了半个地球又聚在一起,你们就算不能像正常的多年好友一样亲热,也用不著拳脚相向吧!”
另两个人同时给了他白眼。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趣。”刚刚还青筋爆出的殷雪彦现在平平静静地坐了下来,看起来和刚进门时一样彬彬有礼,还问韩子矜:“我有时候真不明白,是不是当律师的都得要这麽婆婆妈妈的才行?”
“容易烦恼和太过认真是他的天性,和职业没什麽关系。”韩子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十分正经地回答。
“你们又寻我开心了。”高显庭叹了口气。
“显庭,别这样啦!”殷雪彦拍拍他的肩:“要是我和他抱头痛哭,你大概第一个吓死吧!”
“也是!”高显庭点点头,想到那样的画面,他先打了个寒颤,然後大声地笑了出来。
殷雪彦也笑得不比他小声。
连韩子矜也难得地笑出了声。
“要是睿真在就好了,就差他一个了。”高显庭叹了口气:“要是他在的话……”
“睿真还在德国吧!”韩子矜问:“你们都没有他的消息吗?”
高显庭和殷雪彦对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两年前我在英国还收到过他的信,说是他父亲去世了,他搬到了德累斯登的郊区。最近整个欧洲局势动荡,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殷雪彦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战争啊!真是让人觉得无聊。”
大家也不说话,低头喝著茶。
“睿真的话,是没什麽问题的。”韩子矜先开了口,他肯定地说:“我都觉得他很可怕,何况是那些无聊的傻瓜?要是他生起气来,搞不好整个欧洲都会沈到海里去。”
“也是。”大家互看了一眼,又爽爽朗朗笑开了。
“子矜,我们之中,还是你最苦。”殷雪彦摇著头:“我以前觉得你像个爆竹,现在看你却像根苦瓜了。”
“也没什麽。”韩子矜扬了扬嘴角:“习惯就好了,人类还是适应力最强的生物。”
“婉晴……”殷雪彦拖长了音调。
“嗯!她死了。”韩子矜平静地说。
“我就说了,女人最麻烦。”殷雪彦抓著下巴:“你也别太伤心了,这样不正好,反正你们也是不可能……”
感觉到高显庭在桌子底下猛踢了他一脚,他才咳了两声没再说下去。
“我就算醒著,也常常会有一种做梦的感觉。”韩子矜看著杯子里翠绿的茶叶浮浮沈沈,一脸淡然地说:“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不是分开了十年,而只是几天。大家都认真地活过了这麽多年,我却还是没办法从多年前的恶梦里彻底地醒过来。”
“你没药救了。”殷雪彦叹气摇头:“为了个女人……”
“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没志气,远渡重洋求学多年,却任由学来的东西一年年的荒废掉。宁愿一个人躲在偏僻的乡下守著祖宗牌位和那几亩田地茶园,靠著收租采茶过日子。”韩子矜自嘲地笑了:“不过,我本来就和你们不同,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志向,我却连求学都是被家里逼著去的。”
“韩子矜,你这麽垂头丧气的,我还真不习惯!看见你还是这麽死心眼,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很肉麻。”殷雪彦用力地拍拍他:“我宁愿你老是像个爆竹一样炸出来吓人,也不要看见你像个老头子一样死气沈沈的。你天天就吃一道菜,二十几年也该腻味了。女人嘛!天底下多得是,随手抓抓一大把,想要什麽样的找不到?天天换新多好?”
“如果这是安慰的话,你很蹩脚。”韩子矜认真地对他说:“你说得天花乱坠,像是色中恶鬼。照我看你最多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你的花花肠子不是早就被当盲肠一样让人割掉了吗?”
殷雪彦的手僵在半空,第二下没能继续拍下去。
“如果你这次回来是因为终於完全脱离了魔掌,我为你高兴。”韩子矜用手帕擦著被他拍到的地方,一边说:“如果不是,我劝你还是收敛点,省得会有现世报。”
高显庭干咳了几声,看向殷雪彦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这麽多年了……还是没学乖,他大概忘了,韩子矜当年可是辩论社里的主辩手……
“江先生。”
坐著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向门边看去。
江楚天正把脱下的外套递给佣人。
韩子矜有些惊讶地看著这个时间不大可能在家里出现的他。
而殷雪彦只是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盯著这个一脸笑容走过来的男人。
“有客人啊!”江楚天站到桌边,笑容可掬地说。
“嗯!”韩子矜点了点头。
“江先生。”高显庭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来府上打扰,只是遇上了我和子矜求学时的好友,我一时急著想让子矜知道,所以……”
“哦?遇上了旧时好友,倒是难得的。”江楚天把目光放到了站起身来的殷雪彦身上,看著,有些疑惑地说:“这一位……倒是眼熟……”
“江先生贵人事忙,当然不会记得我这种闲人了。”殷雪彦爽朗一笑,伸出手:“殷雪彦,我和江先生在多年前也见过一面的。”
“啊!我说怎麽觉得面善!你看我这记性!”江楚天一脸恍然,连忙也伸手出来:“原来是殷老爷子的二公子啊!的确是见过的!”
“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殷雪彦摇了摇头:“江先生这些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哪里哪里,倒是二公子人中龙凤,老爷子地下有知,也会大感安慰了。”
两个人的手在空中摇晃了半天,笑脸对著笑脸,像是极为亲昵的样子。
只有韩子矜一个人依旧坐著,端著茶杯,看见他们这副样子,眉峰聚拢了起来。
“真难看。”他冷冷地说了一句。
寒暄的两人俱是一怔,放开了手,一起向他看过来。
江楚天看见他黑白分明,锐利得让人发痛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有了一个停顿。
“我说子矜啊!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殷雪彦苦笑了一声:“怪不得睿真当年总说,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变了,只有你韩子矜是绝不会变的。”
“我有点头痛。”韩子矜站了起来,环视了众人一眼:“你们聊吧!”
也不管其他人会有什麽反应,他一个人转身上了楼梯,说走就走了。
第五章
江楚天笑著送殷雪彦和高显庭上了车,目送著车子消失在大门外面。
回过头,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上拉高。
韩子矜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也正低头看著他。
阳光里,一身雪白的韩子矜身上带著淡淡的光晕,连带著柔和了他冷峻的表情。
江楚天一时觉得有些目眩。
“江楚天。”隔著半空,韩子矜喊他的名字:“我想和你谈谈。”
江楚天走进客厅的时候,韩子矜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真不好意思。”江楚天勉强地笑了笑:“看来是我打扰了你们叙旧。”
“也不是那麽重要。”韩子矜在原本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们罗嗦得很,早些打发走了也好。”
山水收拾好杯子,重新沏了茶来。
“坐吧!”韩子矜端起青瓷的杯子,若有似无地吹了吹浮叶。
江楚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特地赶回来,是为了殷雪彦吗?”
江楚天没想到他问得这麽直接,一时间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韩子矜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