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不明白他究竟要带她到哪儿去,几乎只是和她并行着,从一条街道走到另一条街道,期间时不时还给她讲解一下所经之处的历史趣事。
最后他们一起钻进了一家酒店,韦宗泽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坐下后,他把菜单推到她的面前,“这里的酸菜鱼很好吃。”
“你该不会就是为了带我来吃这个吧。”
韦宗泽瞧她疑惑的神情,嘴角逸出一抹笑意:“我以前,就是刚来北京的时候,在这附近迷路过,当时夸下海口答应宗镇谈一笔单子。结果非常丢人地迷路了。那时候冬天都快过完,还是冷得要命,我回家就大病一场。”
他一边说,傅剑玲一边想象着,他当时肯定很沮丧。
“后来我专程跑到这边,把大大小小的马路和街道来回走了两遍,记住所有的路。最后就进了这家店,随便点了几道菜。你知道我喜欢吃川菜,到北京以后,找了无数川菜馆子,都吃得不太满意。结果那天我吃到这个,马上就想,哪一天你要是来北京了,我一定要带你到这儿来。”
他笑道:“我现在觉得超满足的。”
一会儿,服务员端菜上来,傅剑玲提起筷子吃了两口,这味道的确还不错。
忽然间觉得,韦宗泽其实这方面是很单纯的,即使有时候有点不可置信。她绝不会相信,这是他装出来的样子。
“像这种地方,是不是还有很多。”她道。
韦宗泽的目光稍稍低垂了一会儿,“嗯,很多。”顿了顿,又直视着她的眼静:“我几乎每天都生活这种感觉中。没有一天停止过想象。”
“可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回来找我。”
就像以前一样。他总是会来找她。
“第一年,我拼命适应这边,确实没有回去过。第二年,我稍微摸索出一些东西,心态和时间都宽裕一些了,其实我回去过两次。你相信吗?那年你和薛涩琪过一起生日,喝得烂醉如泥,我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打电话给你,你还问我是谁呢,我说我是你一个朋友,你说,噢,朋友,你好。你肯定不记得了。还有一次我到这边出差,中途到你公司附近,看到有男的想接你去吃饭。你还真去了。第三年,我已经很清楚接下来二十年,我要做些什么。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会回来的。那年我的生日,很冲动过地带着葛离买当天往返的机票,想回来看你,却没能找到你,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出差到杭州去了。那年之后,春节一过我就真的回来了。清明时按照遗嘱,将爷爷的骨灰从北京带过来跟这边的奶奶合葬。其实,我真没想到,下山的那一刻会看到你站在路边。真的,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心都要膨胀坏了。”
真的,韦宗泽太会说话了。
他说的所有的话,都一字一字在傅剑玲脑海里敲打出声音来。
“其实,那几年过去了,大家并没有真的忘记杜雅,可是只有你还每年都惦记着要去扫墓。你还真相信,杜雅她依然躺在泥土里面吗?傻瓜。”
说真的,傅剑玲瞧着他的面容,当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喜欢他,他就是那样一张桀骜难驯的少年的面孔,印在她脑海里永不长大。后来真正谈起恋爱,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改变,直到分手,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了解他的全部。
分手后四年的空白,她明明早就想好了结局,却被他一回来就重新改写。
她真想请问老天爷,给她个什么理由,能够再一次相信他,选择他?
回去的路上,韦宗泽像以前那样拉起她的手,她却没有排斥。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潮,还有霓虹灯和高楼大厦。她分裂成一个陌生的自己,假定她在四年前,接受了他的决定,然后开始不确定的异地相恋。不定时相见,相见却不如怀念。
有件事,我不说的话,你也许永远也不知道。
韦宗泽牵着她的手说:“杜雅临死前给我写过情书。内容其实很简单,也很直白,她说很遗憾这辈子没有谈过恋爱,喜欢的人又是朋友的男朋友。写这封信并不是想要跟我怎么样,反正她也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还有……”
韦宗泽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会。
“还有什么?”一直默默倾听的傅剑玲终于问道。
“还有……”韦宗泽接道:“她说她很同情我,因为她一直觉得我爱你远远胜过你爱我。她说你是一个对爱很苛刻的人,除非别人付出十倍于你的感情,否则你不会回报对方。这是你的天性,一辈子都不会变。”
换了是别人说这句话,傅剑玲可能会有点生气。
但这是杜雅所说的,她并不感到厌恶。
“她当年说的话,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傅剑玲反而有点诧异,毕竟该有七八年了吧。
“当然记得很清楚了,因为我听从了她的意见。”他却云淡风轻地回道。
送她回到李玲如家门前时,韦宗泽迟迟不愿离开。
“还有事吗?”
“唔,可以吻一下吗?”
她点点头。
傅剑玲上楼以后,发现李玲如一直趴在阳台上。见她回来了,李玲如转过身来,还穿着沾满颜料的围裙。傅剑玲问:“你今天画画了?”
“是啊。”李玲如说,“突然有灵感了。”又笑着走近她身旁,“我看到你们接吻了。”
“唔。”傅剑玲脸红了一下。
“那……你们和好了?”
这个她却答不上来,“也许吧,不过我也不知道。”
其实事到如今,怎么发展才算和好呢?已经不再只是感情上还有没有心动这么单纯的问题了吧。
“真可怜。”李玲如却嚷嚷道,“你们俩这种,就是世俗。”
第五十八章
第二天韦宗泽却没能来找她,傅剑玲可不想说自己留在北京就是为了让他不断向自己低头直到她厌倦为止。所以她决定自己出去走走,顺便买好明天回程的机票。
北京和武汉真不一样,虽然她以前也来过几次,却都没有想过要亲近这个骄傲的城市。傅剑玲打了个计程车,决定去看看天下闻名的京畿皇城——故宫。以前在中盛时,她曾经参与一个古城的项目,投资方是为了做一个影视城,为此她看了很多关于故宫的资料,可惜后来因为资金问题,项目夭折,中盛的团队便退出了。
故宫里的游客竟以外国人居多,这让傅剑玲挺惊讶的,其中不乏年轻的父母,直接背着才几个月的宝宝出来旅行,像这么洒脱的事,中国人绝对做不出来。她信步而走,觉得这皇城果然是大,不禁想象着以前的皇帝住在这么大的宫廷中,自己到底还有没有万物生我的自觉。
没想到她这一逛就上了瘾,出故宫后又兴致勃勃地转去了天坛,相比之下,天坛是一种更容易让人感受到天空的建筑,它是祈祷和奉献之地。她在天坛流连忘返,下意识地许下许多个愿望,有些甚至刚冒出来就立即忘掉了,有些则每过一会儿就被她当做新的愿望重对天地诉说。
那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机没有信号。
对刚从会议室出来,就急着找到她的韦宗泽而言,短短几个小时间,她简直像是沉到海底去了。人海中。
韦宗泽甚至不知道去哪儿找她。
“你急也没用,她肯定是去了什么的信号弱的地方。”葛离道:“或者是手机出问题了。”
当时他和韦宗泽正在李玲如家附近,打给李玲如,她说自己正在工作室里画画,不在家。也许这几天都不回去了。她仿佛一点也不在乎傅剑玲一个人跑到哪儿去了。
韦宗泽没办法,只好让葛离开着车到处去看看,没准在路上碰到,他自己则一直坐在李玲如家的楼下等待着,每隔几分钟,就打一个电话试试信号。太阳落山后,风变得稍稍沉重些,感觉快要下雨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街面上有嘈杂的声音传来,韦宗泽听两个从那边过来的路人说,外面儿出车祸了,一面包车歪了,撞飞好几个人,还好没大碍,一个个吵闹得要命,好多人围在那里看热闹。
韦宗泽问:被撞的人有没有女的。
没有。都是几个爷们儿。
噢。
你不去看看?一会儿警察来就不让看了。他们吵得怪有趣的。
他不觉好笑,摇头回道:没事儿,我不想看。
那两人道,哎,你这哥们儿真冷静。
不是,因为我在等人。
等人?那我劝你还是出去看看吧,没准儿你等的人正在外面看热闹呢。
听他们用这理所当然的又极其乖张的逻辑一说,韦宗泽顿时有种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感觉。琢磨一刻,他还真起身,舒了口气,两手□裤子两侧的口袋,出去看热闹了。
小区门前果然已经围得人山人海,围观群众中有提着包的,端着饭的,杠着大麻袋本该去送货的,还有抱着小孩和挽着恋人的。韦宗泽拿着手机,一边试着拨打傅剑玲的电话,一边混进人群里寻找。耳边还传来面包车司机不怎么惭愧的赔礼声,和那几个被撞到的人开出不可思议的赔偿价码。
然后电话就通了,他听到傅剑玲清脆的声音,“你打了好多电话。”
韦宗泽一愣,“是,我找不到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
“你在哪儿呢?”
“我……”韦宗泽本想回答,我在李玲如家附近,结果脱口而出的话是:“我在看热闹。”
哈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傅剑玲却直笑:“我也是。”
韦宗泽马上朝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傅剑玲正站在一个手机店门前的台阶上,真的在看热闹。他马上挤出了人群,朝她走过去。
“你下午到底去哪儿了?”他有点着急地说。
“我?去故宫了呀,还有天坛。”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他皱眉,也上前两部站到台阶上。
傅剑玲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给我免费门票?”
这还真是典型的中国式幽默。
韦宗泽看看手表,都到晚上了。拉起她的手,“走吧。”说
“去哪儿?”
“我家。”他头也不回,“李玲如说她这几天都不回来,所以……”他径自把她拽上了一台出租车,飞快向司机报出一个地点,然后补充道:“我想让你在我那儿住。”
傅剑玲侧头看着他,半晌没吭声。
“我今天买了机票,明天一早就回武汉了。”
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坠到谷底。
他的家离李玲如家还挺远的,打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全程他都拉着她的手。
直到两人站在他家门前,韦宗泽掏出开门的钥匙,居然三番两次都没准确□锁孔。
好不容易□去了,转动门锁时,他又转头问她:“你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嗯。”傅剑玲说。她真不觉得紧张,之前让李云桥进她屋的时候,她比现在可要害怕得多。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心马上就冷下来,垂头看着紧紧握着钥匙的手,蓦然间,松开了。他往一边退了一步。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他还是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如果你愿意,就打开门。”如果你不愿意,就把门上的钥匙□。那样的话,我什么也不会做。”
他一直垂着头,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傅剑玲的表情,在他每说一个字时都显得更加迷离。他只看到她纤细柔软的手,缓缓抬起来,先是指尖碰触了一下,然后是整只手放在钥匙上面。
只听喀的一声,她却把门打开了。
午夜梦回无数次,她打开这扇门,来到他身边。
屋里没开灯,她就这么走进去,一下子隐没在黑暗里。
韦宗泽却还站在外面,极力忍住失控的情绪。
“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以手掌撑在眉宇间,遮住了一些难以启齿的脆弱形象。
傅剑玲道:“我想了很多很多,也许我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我总在寻找一个绝对的空间,我想找到它,而且一度以为我已经找到了,然后我把我和你都放在这个空间里。我觉得这样就对了,在这个绝对的空间里,时间和金钱都没有意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说我是不是很幼稚,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无法摆脱这种念想。”
“可惜,就像李玲如说的,我们自愿选择生活在世俗里,总有一天,要面临世俗的考验,然后,时间来验证结局。”
傅剑玲说着,嗓音渐渐变得沙哑,“可是,当我寂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那个绝对的空间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着。今天是一个人,明天还是一个人,后天,再后天,也许每天都只有我一个人。”
生平发誓不再哭泣,她却无法压抑自己,“所以,你也给我一个答案好吗。韦宗泽。”
“这是因为寂寞,还因为爱情。”
原来,他们都很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