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外套都没换,径直坐在了她身旁,陪她一起观看。她自动地倚在他的肩膀上,但是没说一句话,不多时,耳畔传来均匀柔弱的呼吸声,她倚在他身上睡着了。
丁胜抱着卓婷上楼时,脸色暗沉。这是卓婷的试探,亦是卓婷的挑衅,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婷婷,变聪明了。
丁胜对着屏幕中布满蒸汽的浴室暗暗出神之时,卓婷正缩在浴帘后仔细研究着自己的钱包。
这个黑色的米奇钱包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颜色都有些旧了,她却视若珍宝,因为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钱包,也是第一次拥有金钱,更为重要的是,它是丁胜送的。
卓婷将那几张放了十年仍旧崭新的人民币,一张一张掏出来,从左摸到右,从上摸到下,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她又打开钱包,仔细搜索,终于在钱包的最里层发现了一个像极了纽扣电池的小东西,里面有个小红点,隐隐有些发亮。
卓婷将“小红豆”捏在指间,不停对着灯光察看,仍旧没有研究明白,但她很快失去了兴趣,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下水道。她哼着歌将百元大钞重新放好,把钱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浴缸边沿后,整个人就滑进了水面之下。
一秒,两秒,三秒……她在水下睁着大眼睛,默默数着数,这次能憋三十秒吗?
她轻轻闭上双眼,似乎极其享受水下的世界,因为这样就感觉不到落泪,自然也就没有心碎。
“卓祥,你给我醒过来!”恍惚中,耳边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说不出是因为刻骨的恨,还是别的什么。
她拼命摇晃着昏迷不醒的卓祥,他脸色惨白,全然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宋慈的老爷车突然发出了一响,似乎电花着火,声音不大,但足以惊醒卓婷。她转过头去,老爷车的前盖升起了几簇火苗,转瞬就蔓延开来。
“宋慈!”她跌跌撞撞地跑向老爷车,终于寻到了他。
宋慈平躺在倒下的驾驶位上,双腿被变形的底盘卡着,动也动不了。
“宋慈,醒醒!快醒醒!”卓婷大力拍着他的脸颊,她的手一直在流血,但她全然没有感觉,只想救他出险境。
在她的呼唤下,他终于睁开了双眼,但气息微弱,“婷婷,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起来,我们快离开,车子着火了!”
火光已近在眼前,浓烟也冒了出来,她一边咳嗽,一边试着移动他,可是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脚在哪里,只看到了他不停渗出的血迹。
“宋慈,你别吓我,你一定要动,我们还要一起浪迹天涯呢,你答应我的!”无计可施之下,她抱紧他的手臂,不停哭喊。
“婷婷,我动不了,完全没有感觉,我可能快死了。”宋慈凝视着心急如焚的卓婷,神色异常平静,根本没有挣脱束缚的意图。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爸妈就是出车祸死的,撞他们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爸。”
宋慈断断续续地说完,突然吐了一口血出来,卓婷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只是抱紧了宋慈的手臂,一点也不放松。
“他们俩是道上的竞争对手,我爸当初没痛下狠手,却误伤了你爸的一个兄弟,结果导致后患无穷。
所以,我是故意陷害卓祥和丁胜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俩大打出手,一个重伤,一个入狱,我要让卓海洋断子绝孙,这是多么痛快的报复啊!
但是,唯一的意外就是你,我喜欢上了你,真是不应该!你是我仇人的女儿,我怎么能喜欢你?所以,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带你走,而是想杀了你,彻底报仇雪恨!
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我根本不喜欢你,就是为了报复,走啊!快走啊!”
宋慈拼尽全力推着卓婷,卓婷却全无反应,仍旧不肯放手。
“我不走!你说什么我都不走!从小到大,你们都当我是傻子,爸妈是,卓祥是,胜哥是,你也是。我只想对所有人好,也希望你们都好,错在哪里了?
爸妈不管我,我习惯了。卓祥欺负我,我也习惯。胜哥不要我,我会习惯。你故意骗我,我更习惯。
我知道我永远好不了,早晚会被你们嫌弃,所以故意很开心,故意不在乎,可我也是有心的!掏出来,没人要。扔地上,也会碎。
没关系,我不怕,活着也是累赘,招人烦招人厌,我陪你一起死!”卓婷哭着说完,紧紧抱住了宋慈,再也不肯动一下。
“卓婷,你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宋慈仍在声嘶力竭地骂着卓婷,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
花事了
浴室中的水汽越来越多,水下的卓婷正觉得灵魂快要出窍时,一双手臂突然将她拉了上去。
“卓婷,你不要死,不要吓我!”来者将她挣出水面后,就直接抱住了她,放声大哭。
“小好?”满脸水珠的卓婷看着从天而降的元小好,眼睛瞪得快能吃人。
一身忍者神龟打扮的元小好,正抱着卓婷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抽泣着,听到卓婷的声音,她才发现卓婷安然无恙,又瞬间破涕为笑,“混蛋,我还以为你要自杀呢!”
“你怎么进来的?你……”未等卓婷问完,元小好就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话,我自有我的办法。婷婷,我今天就救你出苦海!”元小好神色紧张地说完,就拿起浴巾披在了卓婷身上,“快把水擦干,换上我带来的衣服!”
卓婷完全搞不懂眼下的状况,不过这澡是不能再洗了,因为若不是元小好打断了她的回忆,或许她就会永远沉浸其中。
“小好,你到底怎么进来的?”走进客厅,卓婷仍对元小好的来访方式很是好奇,元小好却将食指一竖,示意卓婷噤声,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正中的沙发旁边,沿着沙发的缝隙一直摸索。
卓婷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小好又从里面找出两三颗“小红豆”。
看到那仍在闪着红光的小钮扣,卓婷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代表什么。
“你的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这个,不止如此,还有摄像头。婷婷,你这十年过的日子,与坐牢有什么分别?”
卓婷低头不语,似乎还未明白,元小好见此,急得要跳起脚来,“卓婷,你清醒一点,丁胜为什么要娶你?他就是为了得到你爸的财产,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他!”
卓婷闻言依旧面无表情,元小好还欲敲打她这个榆木脑袋时,卓婷突然抬起头来,“小好,谁让你来的,是卓祥吗?”
元小好一听卓祥的名字,登时面红耳赤,她这个“祥晕”病是没法改掉了,卓祥就是她元小好的克星。
“小好,你若不说实话,或打算像小时候那样继续哄我,就马上走!”
十年不见,卓婷的样子是一点没变,脾气却是翻倍成长,让野蛮惯了的元老师也倒吸一口冷气,卓婷这哪里是失忆?她分明一直在伪装好不好!
“婷婷,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与卓祥十年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他还在国内。
不过,我现在是真心想帮你,你不是想找宋慈吗?我也找了他十年了!”
“什么?”听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卓婷所有的犀利都消失不见,他是她的过去,她的梦想,这十年,他到底在哪里?
“说来话长,不过固定的画面时间若太长,丁胜一定会起疑心的,我也不知道能继续黑他多久,你快点和我离开。”
元小好说罢,就拽紧了卓婷的胳膊向门口赶去,但是没走几步,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婷婷,这位是谁,阿胜新给你找的保姆?”穿着貂皮大衣的卓母摘下太阳镜后,一脸惊讶地看着呼吸不畅的元小好和卓婷。
“阿姨好,我是婷婷的老同学元小好,昨天才知道婷婷住在这里,今天特意来看望她的。”
元小好彬彬有礼地介绍着自己,卓母也报之以春风和煦的微笑,但无任何留客之意,“谢谢元小姐,不过今天实在不巧,婷婷一会儿要去医院复查,不如你们改天再叙别情?”
“呃,好吧!卓婷,那我改天再来,你多保重!”小好走时重重地捏了下卓婷的手,可是卓婷全无反应,再没有刚才的灵气,看来她的白痴和失忆,都是分时段发作的。
小好无奈地在心中叹口气,转身又对卓母热情微笑,“阿姨,您真年轻,难怪婷婷这么漂亮,都是遗传基因好啊!”
“谢谢!再见!”卓母的送客之意显而易见,元小好就是再自来熟,也知道该脚底抹油了。
元小好刚一出门,卓母就将所有的门锁加固了一遍,换下外套回过身来时,卓婷已经抱膝坐在了沙发上,两眼发直,故态复萌。
卓母走到女儿身旁,见卓婷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就取来了毛巾为女儿擦头发。
卓母的手劲很大,卓婷被扯痛了,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揉着高挺的鼻梁。
“婷婷,你都是快要成家的人了,别再像个小孩子似的不定性。无论丁胜对你有多好,他毕竟是个正常男人,这十年来,他为你,为卓家,付出的太多了,我们要懂得感恩图报!”
卓母低声说着,鼻音越来越重,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轻。
“妈,胜哥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吗,还是为了爸的钱,才不得不娶我?”
听到卓婷的话,卓母的手又重了,直到卓婷发出痛哼,卓母方才放下毛巾,“这样没良心的话,你不要再讲第二遍,就算阿胜不在意,我也会不认你这个女儿!”
卓婷转过头去,才发现卓母早已红了眼圈,让她心如刀绞。卓婷情不自禁地挽住母亲的手,仍是白皙纤细,但却没有记忆中的温度,凉得像冰。
“妈,我已经拖累胜哥十年了,为什么不让他去寻找自己喜欢的生活?
爸的那份遗嘱,真假都不知道,更何况爸还活着,所以根本算不了数。
胜哥为卓家付出太多了,我们索性把钱都给他,然后带着爸远走高飞,好不好?”
话音刚落,卓婷就挨了一记突如其来的狠掴,“卓婷,我为什么要生下你这个孽障?我是上辈子欠了你吗?”卓母未等说完,就近乎泣不成声。
“就算为了你哥着想,你都不该再胡思乱想!丁胜到底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你告诉我啊!你说得出来吗?你的命都是他救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怀疑他?
当年在牢里,他差点把命都丢了。这十年,你可曾问过他一句痛不痛?他又是为谁坐的牢?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糊涂?”
卓婷捂着脸,眼睛酸涩,但她一点也不想哭,反而想放声大笑,她终于被打醒了。
卓母见卓婷咬紧双唇,仍是油盐不进的样子,再次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都想起来了,否则根本不会回学校。那个宋慈就是害你爸中风、害你两个哥哥失和的罪魁祸首,你竟然还想去找他,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面对卓母声色俱厉的指责,卓婷也无法保持冷静了,“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是什么做的,不过我知道你和爸的心都是钢铁做的。从小到大,你们眼里只有卓祥,无论他怎样欺负我,你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胡作非为,否则胜哥也不会坐牢。
如今,你和大哥对胜哥惟命是从,只是因为他掌握着卓家的经济命脉。当年,你们受制于人,就无情地利用胜哥,把他推出来,让他收拾爸留下的烂摊子。如今,日子好过了,你们又准备陷害他,我不过是你们用来牵制胜哥的手段罢了。
妈,钱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们本来欠胜哥的就很多,为什么不能给他自由?”
卓母已是气急发抖,又狠掴了卓婷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偌大的客厅中回荡良久。
“卓婷,我真是不该生下你,你就是这样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的?这十年,你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无论你有多难熬多痛苦,你都有丁胜宠着你护着你,我却连你爸的一句贴心话都听不到!
你知道你爸现在一个月的药钱和复健费用有多少吗?你又知道你这个只会吃干饭的闲人,一个月的花销有多少吗?你又知不知道你哥为了早日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天天作画到三更半夜,年纪轻轻就开始咳血吗?
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大话谁不会说?何况是智商都比你高的人!我们牙都咬碎了,混着血往肚子咽的时候,你在干吗呢?还不是早被丁胜宠上了天!
这十年,你为你爸洗过一次脚,擦过一次身子吗?还不都是卓祥在照顾你爸?你没有资格说你哥,更没有资格谈什么自由,因为你根本不配,狼心狗肺!
你觉得我们利用丁胜,好,就算我们利用他,可是说到底,他为什么心甘情愿被我们利用?还不是为了你!”
卓母说到最后,哽咽不止,卓婷也是泣不成声,“妈,我知道,但是我不爱胜哥,我只想找到宋慈!他究竟在哪儿,你告诉我,好不好?”
卓母还欲抬手打卓婷时,突然被人阻止,她回过头去,脸色不由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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