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在后的另一只觯上返回来。工兵们不同意,马鹞子也不答应,骂他们是没有卵子
的男人。一只簰终于靠在它必须靠近的地方。另一只簰往回划得非常快,转眼就到
了鬼鱼潭中间。
一股浑水突然从鬼鱼潭底部蹿出来。惊叫声还没歇下来,潭水已经涨高了许多。
无论簰公佬们如何用力划,脚下的簰再也不肯往岸边驶半步。从鬼鱼潭深处冒出来
的啸水越来越猛,满载着炸药和手榴弹的簰随时都会倾覆。马鹞子对在鬼鱼潭里拼
命挣扎的两个簰公佬说:“不是我无情,只怪鬼鱼潭太无常了!”在惊天动地的巨
响中腾起来的烟雾弥漫了很久,鬼鱼潭的水位瞬间下降许多,消失的水全变成雨,
缓缓地洒满整个山谷。爆炸声在群山之间引起巨大回响。马鹞子好不容易从藏身的
地方探出头来,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鬼鱼潭还在,鬼
鱼潭后面的悬崖绝壁不见了,隐隐约约地现出一处山谷。 ,
被大爆炸吓得魂飞魄散的风重新汇聚到一起,最后的烟雾被吹走后,影子一样
的山谷实实在在地出现在眼前。谁也没有料到,在鬼鱼潭后面纹丝不动地矗立着的
石壁,竟然同天门口附近的河堤厚薄差不多。失去这道千万年的屏障,那条在传说
中与百里之外的燕子河相连的暗河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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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卵子日的,都给我上!”马鹞子一声骂,自卫队主力一齐拥进山谷。
隔着那道已经永远消失的石壁,外面骄阳似火,山谷里却是刚下过大雨。因为
没有路,马鹞子他们走得很慢。中午过后,走在前面的士兵找到一支铅笔。马鹞子
认出那是柳子墨用过的。他一边打着寒噤,一边咬牙从队伍中分出一半人,命令他
们拼死拼活也要爬到山顶上去,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继续沿山腰搜索前进。一路上除
了受到野兽和雷雨的惊扰,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太阳时好时坏。说不清什么时候
就有惊雷炸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就是一场短时间的急风暴雨。风风雨雨地度过整
个下午,临到晚霞升起来,层层白云缠绕在山腰上,天堂和天空连在一起,成了一
朵镶嵌着各色晕边的巨大的燕子红。
在一片浩瀚的树林中,散布着十几座空空如也的草棚。潮湿的晚风中一张用子
弹壳压着的纸条正在无助地飘扬。
马鹞子:你能爬上天堂,真是太辛苦了。我们天天在旁边的小溪里洗脚,水的
味道想必不错,你可以用它当酒喝,当汤喝也可以。听说你叉在敲诈浞公佬,逼他
们带回不少好东西,我也忍不住想回天门口去改善一下生活。可惜你不在。好在我
们熟识多年,该做的事和想做的事,都不会讲客气的。晓得你也喜欢燕子红,我们
一朵也没动,全给你留下了,敬请多多欣赏。另外,提醒你不要忘了,今日是七月
初七,你可以在这里好好看看牛郎织女如何相会。这里被称为天堂,自然离天不远,
近水楼台先得月,千万不要错过大好时机。不过,此天堂非彼天堂,豹子特别多,
小心被咬着了。阿彩代表独立大队全体官兵留字于即日。
马鹞子强作镇静地走出草棚,顾不上看那些艳丽非凡的燕子红,命令手下沿着
独立大队下山时走的小路火速赶回天门口。
下山的每一步路都在石缝里嵌着,四周黑黑的。月亮迟迟不肯出现,分不清那
些黑乎乎的东西是怪石嶙峋,还是老树虬结。突然间有人惨叫一声。一会儿前面传
话过来,有人不小心掉下悬崖。
没多久后面的人又叫起来,好在那人命大,被一棵横着长出来的松树接住后,
又被人用几根连在一起的皮带拖上来。马鹞子不担心这些事。让他担心的埋伏出现
在穿过去就到山下的地缝里。探路的三个士兵被几声冷枪放倒了两个。马鹞子听出
打埋伏的只有四支枪,便下令点起火把,以硬对硬地发起冲锋。仅仅一个回合,打
埋伏的几个人就垮了。
往后的事更加出乎马鹞子的意料之外。穿过石缝后,马鹞子还想看看这条通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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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惟一道路,为何一直没有被别人发现。
就在他站着不动之际,打埋伏的四支枪同时响起来,他觉得被人当胸推了一掌,
重重地倒在地上。躺在临时捆扎的担架上,只要醒着,马鹞子就不断地下命令,不
许士兵们歇息,最晚也得在天亮时赶回天门口。马鹞子以为阿彩躲在天堂过了几年
的苦Et子,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肯定会像留言中所说的那样好好享受一番。如果能
赶早回到天门口,将那几十个人堵在街上,就算阿彩是只凤凰也飞不了。可惜傅朗
西和杭九枫不在,否则就能毕其功于一役了。
附近树林里的野鸡发出响亮的啼叫。马鹞子刚刚昏睡过去,就被枪声惊醒。到
处都是枪声,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幸好手枪还在手里握着,马鹞子正要翻身,才想
起手下的人担心摔着他,已经将他捆在担架上了。他开枪打断了绳子,束缚没有了,
身子反而更不听使唤,稍一动作喉咙就发堵,仿佛随时会断气。
七 一
枪声突然稀了许多,很近的地方有个女人在说话:“马鹞子,你不要再动了,
我的枪口正对着你哩!”
天色慢慢地亮了,紧挨着担架的青石后面真的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马鹞子想
侧身将手枪架起来,无奈胸脯上像压了两捆刚割下来的水稻,他不得不依旧仰面躺
着。
“你是谁?”
“我是阿彩。有件事需要你我一起好好商量才行。”
“想投降了?”
“放屁!你想不想多活几年?”
“废话。老子要活到一镇的儿子生了儿子才回西天。”
“好,我们同时下令,各来两个人,将你我抬回去。”
“你也受伤了?”
“你少留一个人守小教堂,我就没事。别人都死了,只有那个杂种还活着,一
枪打穿我的左脚,子弹竟然又钻进右脚。”
“为什么就剩下你我了?”
“难道你不知道,天堂下面有个叫豹子冲的地方,什么东西都能隔音,再警醒
的人,也有同豹子走成鼻子碰鼻子的时候。幸亏有这块石头在中间隔着,你的人打
不到我,我的人伤不着你,不然像你我这样不能动弹,早被打成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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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自己被手下的人丢在这里,一气之下,马鹞子又失去知觉。迷迷糊糊地听
到枪声激烈起来。同时,阿彩也在用女人尖尖的嗓音大声叫喊。架在马鹞子身后山
头上的机枪在猛烈地射击,几个想冲下山来抢救阿彩的人不得不退回去。独立大队
的企图失败后,马上还以颜色,同样不许自卫队救回马鹞子。阿彩的声音被激烈的
枪声搅得断断续续,最终阿彩不喊了,枪声也不响了。马鹞子这一阵晕了好久,醒
来时四周已经没有任何动静。
马鹞子忍不住长叹一声:“喉咙都快成了不冒烟的烟囱,难道要让我被尿憋死?”
阿彩还在岩石那边:“我已经叫你的人去请人来救命。你得咬牙挺住,才不会
辜负我的一片好心。”
马鹞子不敢相信已经有人去请梅外婆了:“我的人哪会听你的话!”
阿彩笑起来:“我说你快死了,他们不信,一齐喊了三声,你没答应,他们就
信了。”
马鹞子每说一句话都觉得非常吃力:“你真聪明,知道自己人快没子弹了,就
用这缓兵之计。可我为什么要同意哩!我的人打起枪来比放鞭炮还密,你那边比烧
杉树刺还不如。我就想在这儿躺着,等着看那些将子弹打光了的家伙如何成为俘虏。〃
阿彩一点也不怕:“别白日做梦了,你身上的血还能流到那个时候吗?”
马鹞子用力回答:“当然有。我可是中饭吃猪肉,晚饭喝鸡汤。
上床睡觉之前还要吃一个当归煮鸡蛋,都是养血的东西。“
阿彩故意用无奈的语气说话:“难怪你三天两头流鼻血。既然你像蚂蟥一样喜
欢流血,我就不说了。我怕看到那些被蚂蟥唆干了血的鬼鱼。”
马鹞子装出很轻松的样子:“你那伤可不好,脚上有根大动脉,一会儿就能将
血流光。我的伤在胸脯上,就算伤着肺了,也不会流太多的血。”
阿彩笑得很响亮:“难怪你说话时嘴里咝咝冒气。原来是肺上受伤了。你是打
过仗的人,气胸是怎么回事,不会不清楚吧!气胸的人死的样子最难看,身上又青
又紫像只茄子。”
“凡事都有天意,若不是这块大石头,恐怕你我都没命了。”
沉默一阵后,马鹞子主动找话说。阿彩更加大义凛然。“我追求的就是前仆后
继,先死先光荣。”
马鹞子心里恨不得阿彩真的先死,语气反而格外软:“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
方,九枫就不说了,杭家人一向是这样。可是常守义原来像条野狗,谁有肉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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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在谁的屁股后面转。几年时间,他被傅朗西改造成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还有
你,放着富人家的好日子不过,跟着一帮穷光蛋瞎胡闹。算了,我没力气说这些。
你说,梅外婆怎样救我们?“
好久没有听到阿彩的回答,马鹞子用枪把敲得石头叮当响:“是不是血流多了
挺不住了?”一只山雀飞过来落在岩石上,吱地屙了一泡屎,溅了一些在马鹞子的
脸上。马鹞子本想用咳嗽吓跑它,喉咙里一热,竟然咳出一口血来。
“我在想,人被砍头时,从脖子里冒出来的那股血,实在太像燕子红了。”阿
彩不紧不慢地重新开口。
“我这颗头可不是你想砍就能砍的!”马鹞子每说一个字都觉得累。
“当然,你们是泰山压顶之势,大小城镇都在屁股下面坐着。
只要有一口气下山,再重的伤也会有医有药。我就不同了,一年到头餐风宿露,
好人拖成病人,病人拖成死人。所以,我才急着要你的人找一个会做手术的人来,
帮我取出脚上的子弹。“阿彩说话很坦率。
“冯旅长的军医才有这样的技术,梅外婆恐怕只会挑扎在手脚上的刺。”
“我不相信你们的军医,只能找梅外婆,她在德国人的医院里当过护士,有将
身子切开再缝上的技术。今日我连行尸走肉都不如,置我于死地比踩死蚂蚁还容易。
我只信得过她。她是不会趁人之危的。”
既然手下的人已经按阿彩说的去做了,马鹞子也就懒得再想别的办法。两边山
上的人都在往下喊话。阿彩替无法大声说话的马鹞子回答说,马鹞予眼下没事,但
是气胸随时都可能要他的命。
时间过得有快有慢。马鹞子从第二次昏睡中醒来,梅外婆已经赶到了。
自卫队的人只许梅外婆带一个助手。杨桃要来,常娘娘也要来。梅外婆却选择
了雪柠。别人问理由,她说自己认为雪柠最应该去,就是最好的理由。
梅外婆从岩石这边绕到岩石那边,又从岩石那边绕到岩石这边。论伤势应该先
救马鹞子,但论道理又得先救阿彩。清醒过来的马鹞子不肯接受这样的安排,提出
和阿彩抓阄,抓到先的先做手术,抓到后的后做手术。阿彩说没有笔纸,马鹞子说,
让梅外婆数一百个数,他俩猜其间飞过天上的山雀是单还是双,猜对的优先,猜错
的延后。阿彩还是不同意。马鹞子又说,山谷中间的空地上不时有小兽跑过,就猜
下一次小兽出现的方向,猜对左的为先,猜对右的为后。梅外婆不理会这些讨论,
做好准备后,毫不犹豫地用剪刀剪开了阿彩的裤子。马鹞子急了,举起手枪逼着梅
外婆改变主意。梅外婆根本不理他,从布包里取出在开水中煮过的大小刀具镊子等
物品摆在岩石上。
梅外婆对马鹞子说:“不是我不肯先救你,只怪你这时候还存有杀戮之心,想
着先让自己喘过气来,再来对付阿彩。真希望你们不要打仗,更不要杀人!少了这
两样,天下的人不知要减少多少苦难!”梅外婆要求马鹞子暂时将耗费精力的念头
放在一边,事情想多了,身上的血流得快,胸脯里的气就会越聚越多。梅外婆还说
:“你的手术极为简单,手一抬就能解决。”
梅外婆要阿彩尽量多喝些烧酒,这样做手术时就会少些疼痛。
梅外婆一次次地问,可以开始了吗?经过多次摇头的阿彩还想摇头,做出来的
动作却成了点头。梅外婆将剃头刀的刃口在枪眼旁轻轻刮了一下,被固定在树干上
的那只脚好像没有反应。梅外婆的手抖得很厉害:“我在德国人开的医院里当护士
那些年,偌大一座城市里只有几个医生敢给病人身上开膛剖肚。战场上抬下来的伤